连峰一般是很早就到公司，他出门的时候许腾都没有起床，这天碰到林婷也来得早，公司就他们两个人，连峰就说请她去楼下吃早餐，两人在餐厅里又聊天起公司的“见不得人”的事来，这回倒是林婷主动跟他讲，连峰只是点头应着：
　　“她的项目都很神秘的那种，比如说她去跑某某协会，哪个客户属于这个协会的，那种客户每年在通讯设备上的预算都是几百万的，比如就叫连峰公司，在公司里我们管理层都称客户为LF公司，用拼音前面的字母来表示，我跟你讲，我们都不敢用真实的公司名称的，说公司名字还不能大声说，以前说城宇酒店，城宇集团，就是她的项目，在公司邮件里都是CY，在公司城宇这俩个字都是禁忌，都不敢说的，他们的很多项目，公司都是赔钱做的，这几年好一些了，稽查组严厉，事就少了。”
　　这里林婷提到了城宇酒店，城宇集团，让连峰提起来兴趣，他意识到城宇酒店和谭晓城有某种联系，从名称里的“城”字来看，会不会是谭晓城也有股份呢？
　　但是他并没有直接追问城宇背后的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大背景，以林婷所处的位置也不一定就清楚。
　　他看着餐厅窗外明媚阳光下的草坪，上一对年轻男女在来往人们的目光里搂抱在一起，橙色阳光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草地虽然已经泛黄，上面的一棵银杏树的叶子却依然绿莹莹的，给人视觉带来舒适感，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思绪转回来，对林婷说道：
　　“你之前说的假印章的事，是什么情况？”
　　林婷眼光下意识的往周围扫了一圈，说道：
　　“我们的大项目很多带一些小项目，小项目他们就不走正规途径，就去做假公章，但是呢又不能直接做成客户的公章，我前面不是说了嘛，客户属于某某办会，就刻一个协会章来签合同，协会的章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应的，有的甚至章都没有，就用电脑做一个电子章，还有一些项目成员委任啊，进度确认啊，什么七七八八的项目文件，都用的假章。假的电子印章的事都被稽查组在电脑里查出来过的，不过具体操作这事的业务员已经离职了，但是从他的电脑里查出来了……”她扑哧一下笑出来：
　　“集团给了一个警告，老板气得要死，说以后有人离职，电脑一定要删干净。交接一定要清楚，部门领导要看着交接，你说这些搞不搞笑。”
　　连峰也嘿嘿的笑出声，一家几十号人的大公司，条条框框的制度多如牛毛，竞也是如竹编的篮子，漏洞百出。连峰想，如果把费用这一块的漏洞搞清楚，说不定将来自己也能捞上一把，他刚寻思着如何问林婷这些事，林婷倒自己开口道出来：
　　“我跟你讲，老板不太看中平时的费用，那些是小头，但是姓陈的和姓张的不一样，什么钱都要的，以前没有稽查组的时候，费用乱得一塌糊涂，办公用品，招待费，除了城宇之外，公司项目毛利是很高的，但是佣金也很高啊，他们自己不能直接拿的提成，回扣分成，就虚拟一个员工或者假借某个员工的名义来做，然后把钱转走，还有是签下来以后，项目组进驻，这你也知道，费用根本就成了无底深渊，在外地给技术人员租房住，头头们回来就拿酒店的发票来报销，一住就是半年，你说这里有多少钱进他们的腰包啊！”
　　连峰频频点头，她喝了一口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老板是看不上这些小头，去年集团的通知，一把手的年终奖五十万，要以费用预算的形式下发，你说这是搞的什么鬼，给你额度，有这么多钱可以花，然后就找票来报，那种不就是偷税漏税吗？是吧，所得税也逃了，个税也逃了。但是呢，老板居然没有把额度用完！集团明给他的好处，他居然不要！也确实是有钱人，蝇头小利看不上，但是我在这事上可是留了一手了，我当时把通知打印出来了，哪天出了事，我就供出来，他们敢动我，我就把事情捅出去，哼！”
　　连峰感觉自己算是把公司的灰色地带看清了，中层是明摆的贪，上层是看不见的，倒底是黑是白，凭林婷所说的话也无从下结论。
　　吃完早饭，回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余欣然，她说已经收拾好了，连峰就让她在公寓等他，他得马上去送她回家，然后赶回来和陈卿会合，去邻近的一个城市跑一个新客户。
　　他回到公寓，提了余欣然的箱子，两人就坐了电梯下楼，在电梯里，余欣然问他：
　　“钥匙要还给你吗？”
　　连峰没有看她：
　　“不用，你留着吧，有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嗯。”
　　车子停在了余欣然家小区对面，连峰发现今天街道特别干净，水果、小吃、花卉各种店铺都收缩回店门以内了，老老实实地让出了行人通道，他问余欣然是不是又要评什么卫生、文明城市了，余欣然说应该是吧，连峰看了一眼上次停车的位置，带小孩一起卖早点的妇女没在，路上空荡荡的。
　　回去的路上，陈卿打电话来问他在哪，他说在路上，陈卿就说要快一点。
　　他想超过前面一辆公交车，在公交车后面视线太差，可是前方已经红灯了，他只好踩了刹车，这时猛的听得“咚”的一声，自己身子被往前抛了一下，然后又重新砸回座椅靠背，他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有人撞了他的车，往后视镜一看，果然一辆红色的轿车像是顶着他的车屁股，离得很近，他就下了车，后车也下了一个女孩，慌张的上前来看：
　　“哎呀，对不起啊，我赶时间，分心了，刹车踩慢了！”
　　他走到两车之间，看了一下，自己的车子被撞了一条裂痕，她的车子前方却一点伤也看不出来，后面的车流已经受阻，缓缓的绕过他们。
　　连峰看了一下女孩，正是那位保险公司的吴心媛。他就笑了：
　　“吴心媛！”
　　“啊！？”吴心媛呆呆的看着他，一脸疑惑。
　　“我没多久在你那办的保险，看来是一点都不保险。”
　　“哦，对，对”吴心媛笑起来，“对不起啊，我今天赶时间，你这样行吗？你去修车厂修车，然后把发票给我，我再给你钱，你手机号多少，我打你的，你存一下。”
　　连峰就存下了她的号码：
　　“终于肯给我手机号了，早知道早点让你撞了，好了，你走吧。”
　　吴心媛又连声说了谢谢，两人就各自己上车了。
　　陈卿又打电话来催连峰，叫他把车子停在邻近的大厦底下，那边有路边停车场，这样她直接开车出来接走他，连峰没在意，就把车开得飞快赶到公司的地下车库，这时刚好郑俊乐从电梯间出来，神色有些慌乱，手里还是提着上次那个白色的纸袋，匆匆忙忙的把纸袋放到后备箱，开车走了，连峰隐约觉得他遇到什么事了。
　　他又从一楼走去邻近的大厦下面，等陈卿。
　　***
　　每天忙忙碌碌，在附近的各地穿州过府，酒桌上陪笑，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就快要过年了，城市丝毫没有喜庆感，没有该有的温暖，生活也没有的丝毫要改变的蛛丝马迹，人们还是该干嘛干嘛，街道上落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萧萧寒风里颤抖。
　　到了发完年终奖，大家的脸上明显就感觉到轻松愉悦了，连峰看到OA里显示的他的年终奖的金额，大吃一惊，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正在沉思之时，郑俊乐过来悄悄的通知他，让他下班后不要走。
　　下班后，他就满心疑虑的坐在公司门口的接待处的沙发上，等大家都走了，郑俊乐也坐过来，然后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告诉他这是公司给他办的卡，里面是谭总额外给他的奖金，连峰就问他：
　　“办卡不需要我的身份证吗？”
　　“不用。”郑俊乐笑容里透着诡异。
　　回到公寓连峰赶紧到自动柜员机查了一下，当场目瞪口呆，五十万！这是他好几年工资啊，奇怪了，谭晓城为什么突然给他这么多钱？他回到公寓，呆呆的坐着抽烟，千头万绪又从头梳理一遍，这事的最合理解释是谭晓城的水很深，而且连峰已经跟着他下水了。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临近春节假期的时候，陈卿给他了给一个手机，跟他说手机里面有个号码，叫他跟这个号码联系，找对方要一个本城某大学的女学生，要A级的，然后去城宇酒店安排好房间，在指定时间带女学生去指定的房间，就可以了。
　　“这个人是我们的固定关系。”陈卿在车上面无表情地跟他讲：“他不知道你是谁，他只认你手里的电话的号吗，现在你代替我了。”
　　“A级是什么意思？”
　　“A是最高级别，B中等，C略差。对方会告诉你到时去哪里接人，有什么特征。”
　　连峰点头答应，他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酒店那边找谁接头？”
　　“你记得我们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穿白色太极服的男人吗？”
　　连峰说记得。
　　“你到酒店找当天的大堂经理，问他崔哥在哪，就有人会带你去找他。”
　　“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快到公司楼下了，连峰就问她：
　　“你春节在哪过？”
　　“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哦，那到时找你喝酒聊天？我也不回家。”
　　陈卿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脸去好像在看路，过一会儿才说道：
　　“好。”
　　这时连峰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吴心媛打来的，马上就接了，吴心媛问他车子修好了没有，他说懒得修了，没关系，又问她说今天有没有空，有个铁哥们过生日，让她一起去热闹，最好带上男朋友一起。吴心媛犹预了一下答应了。连峰就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她。
　　挂了电话，陈卿问他今天谁生日，连峰说是许腾，陈卿就哦了一声，又说：
　　“大家一起过生日真好。”
　　***
　　下班后连峰载着许腾又去接了余欣然，然后来到一家这城市最好的酒店之一，许腾直咋舌。连峰大摇大摆的带着两个人进了一个包间，坐下来马上打电话给吴心媛，然后又下楼去接到她，吴心媛却只一人前来，连峰就问她：
　　“你男朋友呢？”
　　吴心媛嫣然一笑，说道：
　　“他还不知道在哪里，也不快点来跟我搭讪。”
　　连峰哈哈大笑，说：
　　“今天给你介绍一个不懂得搭讪的好男人。”
　　吴心媛直直站在电梯里，又抿嘴笑。
　　连峰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愉悦，感觉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一群朋友坐在大排档，宵夜摊喝酒聊天，离开家一年了，亲人朋友大多都没有联系，紧绷的神经偶尔在女人的怀里得到松驰，可是欢愉之后仍是无边的孤寂，孤独里往事又强势袭来，在梦里惊醒，满身汗水，虽说他的神经并不脆弱，可是在无数次的梦魇缠绕下，也遍体鳞伤，似乎已难经得起折磨，终有一天他会在梦里随着母亲一起沉入冰冷的河水。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给父亲一个起码的生存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