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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闪过,一把虎头大刀已劈向白日尽的左肩,这一劈看似招式平平,其实凝聚了使刀壮汉虎大力的全部臂力于刀刃之上,再加上那虎头大刀自带的三十斤力道,使得这普通一刀变得极其凶猛狠辣,重劈之余,却又不失迅捷。倘若白日尽闪躲得稍有迟疑,这一刀势必由左上肩至右下胯将他劈为两截,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态悠然自若,显然没有闪躲的迹象。
旁观角斗的一众人当中,为首坐着六人,六人右侧空着两把交椅,八把交椅背面站着四百余名弟子。众弟子之中站着一位身高七尺左右,满脸污垢,衣衫破烂不堪的男子。那垢面男子见大刀劈落,禁不住“啊”地轻喊了一声,显然是为白日尽的处境捏了一把冷汗。
这一声“啊”原本是那垢面男子看到二人打斗到惊险处时由心而生的担忧,顺口脱出,实则并未发出多大声响,若换作旁时,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到,岂料身边这四百余名弟子的目光虽然都聚集在白日尽和虎大力的身上,但他们只是注视着二人,并无人喝彩,也无人喝倒彩,周围仿佛陷入了沉寂,能听到的除了虎头大刀带出的风声,也只有那垢面男子的一声“啊”。
白日尽眉角微微立起,侧眼向垢面男子瞧了一眼,心中暗想道:“这名弟子蓬头垢面,一身破烂,尚且自顾不暇,但此时对我的安危却是颇为关心,只不过这'啊'的一声喊却是破了我们麒麟派'掌门比武,弟子禁言'的规矩,掌门排行比武结束之后,不免会受到门规的惩罚,被送进蝎子岛喂了毒蝎,真是可惜的紧。”转念又想:“今天无论夺了第几名排位,也只好想方设法救他一救。”他这一立一瞧一想只是一瞬间之事,旁人并未发觉。
便在此时,虎头大刀迅猛即肩,但见白日尽身型未动,道了声:“七哥,得罪了”,同时右手忽地向左肩斜上方来刀处点去,只听得“铛”的一声,虎大力手中的虎头大刀突然被一股尽力弹开,向后甩去,亏得虎大力腕力惊人,大刀虽未离手,却连同他也跟着向后连连退去了十七八步有余,险些翻倒在地,手中的大刀被震得嗡嗡作响不止,连带着整条臂膀也被震得阵阵酸麻发痛不止。
众人再看,原来白日尽右手之中多了一根金刚铁杵。这铁杵原先藏于白日尽的衣袖当中,当他右手点出时,铁杵顺着手指点出的方向向衣袖外飞出。这一杵飞出的极快极准极稳,杵尖刚好点在了虎头大刀的刀刃之上,加之白日尽将催发的内力聚于杵尖之上,使得这一点力道剧增。那大刀的一劈固然凶猛,但与这铁杵一点相比,劲力却是相差了甚远。
虎大力一刀未果,恼羞成怒,摇晃着一颗大脑袋,待欲跨上前来提刀再战,不料白日尽身随影动,好似一道白光闪过,率先抢到虎大力身前,这一下燕起鹰落,令人始料不及。
虎大力一惊讶间,铁杵已径直向他胸口间的“玉堂”穴点去。“玉堂”乃任脉大穴。任脉通,则体内气息流畅,可随意催动;任脉阻,则内息阻,轻者浑身瘫软,任人欺凌,重者内息错乱,如若调息不当,强行运功打通,一旦气息不慎误入其它经脉,难免会走火入魔,命在旦夕。
虎大力岂能不知此间道理?但白日尽来势奇快,以虎大力当前的武功修为,要想躲过这一杵,那真是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无奈之下,他只得抬臂提刀横挡于胸口前。
又听得“铛”的一声,众人再看,白日尽站定在虎大力身前,手中铁杵硬是将虎头大刀的刀面戳开一个圆洞,铁杵穿洞而过,杵尖刚好顶住虎大力胸口的“玉堂”穴之上,这力道拿捏得刚刚好,若是再稍加气力,虎大力势必被铁杵穿胸而过,死在当下。
再看虎大力,脸色惨白,慌忙放开手中大刀,盘地而坐,情急之下运气调息,适才发现任脉气息流畅,原来“玉堂”穴并未被封住。他缓缓舒了口气,起身抱拳,摇着头道:“妈的姥姥的,好厉害的铁杵,多谢七哥手下留情。”
白日尽左手握刀,右手抽出铁杵,将大刀递还进虎大力手中,笑道:“承让,承让,八弟可还好么?”
虎大力接过虎头大刀,摇着头道:“还好。”转身走向众人,坐在了第八把交椅之上。
恰在此时,八把交椅背后有人低声自语道:“奇哉怪哉!奇也怪也!七哥变八弟,八弟变七哥?”
第三把交椅上坐着个矮瘦子,脸似猿猴,形如枯骨,名叫莫太急。他坐在椅中脚不挨地,身不贴背,活似一个体型稍大的饿猴儿。
莫太急听见背后有人低声细语,便双手用力撑了下扶手,依靠臂力,腾地从椅上跃了起来,转身扯着嗓子吼道:“是哪…哪个孙子做…做徒弟做…做…做腻歪了,敢…敢…敢在众…众位掌门比…比武之时发…发声说话!不…不…不要命了吗?站出来给我瞧…瞧…瞧瞧!”众弟子无不惊慌失措,纷纷快步向后退去,只有一人不退不进,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这人不是别人,便是那垢面男子,他原本站于众弟子中间,如今众弟子退后,换得他独自一人立于头前。
明嘉靖年间,中原大地东南方临海县一带向西五百余里地,有一天然形成的湖泊,湖泊西南北三面环山,景色秀丽非凡,因其形似麒麟,故名曰麒麟海。湖中有九岛,分别是:降龙岛、飞鹤岛、灵猿岛、仙鹿岛、玉鼠岛、蜈蚣岛、巨虎岛、白蛇岛和蝎子岛。九岛以九种不同的动物命名,当中除蝎子岛遍地毒蝎,名副其实之外,其余八岛均未生长过与之岛名相匹配的灵物。
八岛各有其主:降龙岛岛主百病缠身周谏良、飞鹤岛岛主笑里藏刀余百拜、灵猿岛岛主一言难尽莫太急、仙鹿岛岛主左右为难冯千愁、玉鼠岛岛主玉面神偷金不换、蜈蚣岛岛主物极必反邹道闻、巨虎岛岛主摇头晃脑虎大力、白蛇岛岛主有恩必报白日尽,江湖人称麒麟八怪。
在五年之前,麒麟八怪原本各自为政,虽然同居于麒麟海中,却是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服谁,各自喝各自的酒,各自收各自的徒,多年如一日,倒也是相安无事。岂料一日夜间,麒麟海东面忽然冒出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这些人身形普遍矮小,头顶中前部去发,两侧留发,身着黑布长衣,手持长刀,造型怪异,并非中原武林人士。他们行踪隐秘,或贴地匍匐,或靠树而行,直至湖边。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头顶留着一缕短辫,他抬手示意下水,这些人便纷纷潜入水中,再不露头,向距离岸边最近的玉鼠岛潜去。此时正值朔夜,月不出面,微风徐徐,湖面被吹起了一片片细小的波纹,与潜水者游动的波纹融为一片,借着夜色的掩盖,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却始终难以被发觉。
当夜玉鼠岛灯火通明,众岛徒正在为金不换庆生,猜拳饮酒,好不热闹。金不换本人也已酒醉七分,正在得意之时,忽见远处似有黑影重重,只道是自己醉酒眼花,也不以为然,低头又饮了一碗酒,抬头再看时,但见那些黑影已奔到近前,挥刀砍杀,酒席外围的岛徒未等察觉便已阴阳两隔,纷纷倒在血泊当中。金不换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顿时七分醉醒了六分,甩手将手中的瓷碗向前方一名正在举刀劈向岛徒的黑衣人掷去,这碗上运足了内劲,可以说是用上了金不换的毕生所学,只听得噗的一声,整只碗从右耳侧嵌入了那黑衣人的头颅之中,那黑衣人应声而倒,脑流满地。为首留短辫的黑衣人不由得一惊讶,双手握刀向金不换冲来,被其余纷纷惊醒应战的岛徒阻于中间,玉鼠岛顿时变得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怎奈玉鼠岛人数不过三十余众,纵使个个身有武功,也抵不过这四五百人的突袭,转眼间只剩得四人在抵抗,其中三人已身负刀伤,其余岛徒在围攻下都惨死在长刀之下。金不换见势不妙,抽出青钢剑,使了一套三十六路伏魔剑法,护住周身,剑影到处,喷血如泉涌一般,转眼间七八余名黑衣人毙命在青钢剑下,他有心去救尚在拼命抵抗的四人,谁知敌人越杀越多,有如海浪般滔滔不绝,一波波向自己涌来。金不换自知凭借自己的武功,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几百人的长刀,再战下去必死无疑,心想:“这帮黑衣人并非单为玉鼠岛而来,整个麒麟海恐怕都在劫难逃,只是我玉鼠岛距离东岸最近,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为今之计,只有设法脱身,尽快通知其余七位岛主,同心协力以共御强敌,方能保得麒麟海周全,保得玉鼠岛不落入他人之手。”此时,玉鼠岛的全部岛徒都已沦为刀下之鬼,金不换再无留恋,混乱之中看清方向,斜剑向为首黑衣人心口刺去,那为首之人不知这一刺只是虚晃一招,急忙侧身闪避,金不换借机贴身绕在他身后,提了一口真气,施展轻功,双脚点地,从其余黑衣人头顶跃过,径直向西奔去,到得岸边,飞身踏上一艘小船,摇动船桨向降龙岛划去。那些黑衣人虽也身形敏捷,但却没有真气护体,追了几步早已不见了金不换的身影。
麒麟海虽大,但却是三面环山,九个岛屿好似长在谷底一般,声音极易在山间回荡放大,尤其在夜晚宁静之时。偶尔从玉鼠岛传出的劝酒声突然变成的撕心裂肺的惨嚎和暴怒的杀喊声,霎时间惊动整个麒麟海,其余七岛岛主只道是玉鼠岛突发内乱,便纷纷带领岛徒在各自岛上增加了戒备,以防不测,降龙岛岛主周谏良也不例外。正当周谏良走在岛边向玉鼠岛观望之时,隐约看到星光下有一人摇着浆向自己划来,待他划至近前,借着火把的光照再看,这人遍身被血打红,火光之下更是可怖,正是弃岛报信的金不换。
金不换不等周谏良开口,匆匆将方才被四五百黑衣人突袭的经过简言告知。周谏良听闻后深知关系重大,将金不换让在岛上,急急抽调出六名善于掌舵的岛徒通报其余六岛主,盼望六位岛主同来降龙岛共御强敌,六人各自撑船急急离去。周谏良紧急将八十余众岛徒分为三队:第一队五十人,人人手握丈余长长矛,背背单刀,依次排开,趴伏在金龙岛东岸的水边;第二队二十人,挽弓搭箭,腰挎短刀,蹲立在第一队身后的草丛中;第三队十人,手持单刀,肩挎镖囊,隐蔽在降龙岛的各个角落暗中偷袭敌人。
过不多时,近岸的湖面似乎多了些细碎的波纹,借着暗淡的星光,周谏良和金不换看到一根根垂立在水中的芦苇杆正在向岸边靠拢,若非细细察看,怕是万万察觉不到的。生长在水边的人都知道,这芦苇杆外硬中空,切成适当长短,一头含在口中,一头露出水面,人在水下便可正常呼气,是潜水捕鱼之人常备的工具,岛上众人心照不宣,心想那几百号黑衣人八成就在这些芦苇杆下。此时靠近岸边的芦苇杆越聚越多,周谏良一声令下,火把生起,将岸边照的通亮,第一队五十人纷纷将手中长矛向有芦苇杆的水下用力戳去,只见一根根芦苇杆陆续漂了起来,横在湖面之上,随后湖面突然沸腾了起来,几十名黑衣人突然像受惊的鲤鱼一样翻滚出湖面,哀声乱嚎,这些人有的肩部被长矛戳中,有的背部被长矛戳中,还有一些黑衣人或头顶或颈椎被戳穿,横尸湖面。周谏良第二声令下,第二队二十弓齐射,箭如雨注,近岸湖面的哀嚎声渐渐消失,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十具黑衣人的尸体。
只是这平静稍纵即逝,忽然间水面上的尸体一一沉入水下,被后排的黑衣人当作人肉盾牌,继续向岸边聚拢。第一队的长矛再刺向湖中已然无用,数百名黑衣人疯狗般扑出水面,爬上降龙岛。第二队射空了箭筒里的箭,抽出短刀,与第一队同时冲向上岸的黑衣人,兵刃相接,只听得铛铛乱响,周谏良和金不换也加入混战。只因降龙岛早有戒备,战况与玉鼠岛大有不同,使得黑衣人的攻击变得缓慢,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登上岛岸,也令周金二人和众岛徒深感力不从心,节节后退,尽管有第三队的暗中偷袭,也是难以维持。正当众人危在旦夕之时,四周湖面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火光透亮,百余条小船把降龙岛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其余六位岛主得到消息后急急赶来,途中发现水下潜有黑衣人,便将降龙岛团团围住,由外向里,借着黑夜的掩盖,不知不觉间将水中的黑衣人尽数杀光,待到岸边时方点起火把。此时岸上的黑衣人尚有一百余众,而八岛岛主及其岛徒不下三百多人,情势迅速逆转,一百余众黑衣人转眼间不到五十。余下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再无胜利的希望,便停止攻击,纷纷将手中长刀刀尖指向自己腹部,集体切腹自尽。八岛众人中,上至岛主,下至岛徒,无一不感诧异,至于这些黑衣人从何处而来,为何要偷袭麒麟海,更是无人知晓。金不换细细查看死尸,却不见了那为首之人。
自此大劫之后,为防再遭外敌入侵,八岛并为一派,称麒麟派。麒麟派八位掌门每年今日聚于湖东岸边比武一次,排名靠后的掌门可向排名靠前的掌门挑战,胜者居于高位,败者退于低位,如此一来,败者为了来年能够夺得高位,在这一年中必定要勤苦练功,而胜者为了来年能够守住高位,同样不敢有丝毫懈怠,更是要不停地加深武功造诣,由此使得八位掌门的武功年年增进。
适才斗武的二人当中,虎大力原本排名第七,白日尽排名第八,不想一场比试下来排位反转,由此一来,便出现了“七哥变八弟,八弟变七哥”的奇事。
莫太急见众弟子纷纷退后,只留得那垢面男子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见这人虽然衣衫破烂,满脸烂泥,但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淡定从容,对自己不闻不见,对自己的质问更是不理不睬,不比其他弟子那样充满惧色。莫太急的名字虽然叫做“莫太急”,可是他为人却最是急躁易怒,何况这名破烂不堪的弟子竟敢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煞是嚣张,让自己在其他众位掌门面前丢了面子不说,更是在其他众弟子面前丢了威望,心下当即起了杀心,用手指点垢面男子,怒目再道:“掌…掌…掌门问话,为何不应!”
垢面男子见那饿猴儿抬手指向自己,便反问道:“你是在问我么?”他现下当真是一脸茫然,只是碍于满脸的污泥遮掩住了他的表情,使得旁人无法察觉,倒是显得他更加的嚣张跋扈。
莫太急怒火更旺,问道:“不…不错,正…正是问你!你为…为何不…不答?”
垢面男子语气和缓,不急不慢地说道:“你既然问我,那我自然是要仔细回答的。你方才原话是这样问的:'是哪…哪个孙子做…做徒弟做…做…做腻歪了,敢…敢…敢在众…众位掌门比…比武之时发…发声说话!不…不…不要命了吗?站出来给我瞧…瞧…瞧瞧!'是也不是?”
莫太急听他复述得半个字也不差,语气也如同自己一般无二,说道:“不…不错,我是这番问…问的,你学…学…学得还真…真像。”
垢面男子掸了掸双臂上已经干瘪了的泥巴,说道:“你承认便好,听仔细了,我不理睬你的原因有五。其一,且不说我的祖父过世已久,他老人家如若在世,也应有八十二岁高龄了,我瞧你眼下精神焕发,内火中旺,既没有八十二岁的高龄,也没有过世,那定然不会是我的祖父,我自然不会是你的孙子,既然我不会是你的孙子,那当然是不必理睬你的。”
白日尽笑道:“嘿嘿,三哥,这人说的话有道理啊。”
莫太急撇了撇嘴,说道:“道…道理在…在哪里,你说…说说。”
白日尽道:“三哥您细想,这人的祖父已经死了,倘若这小子理睬于你,便是间接地承认了你是他的已经死去的祖父,可是三哥你如今身体安泰,容光满面,怎么会是个死人呢?如若他刚刚理睬了你,那便是咒你死了。”
莫太急挠了挠头,心想:“也对,活着好好的,我何苦去争着做个死人呢?”笑道:“七…七弟说…说得在理,做…做哥哥的一时没…没…没有想到这其…其中的关键。”转向垢面男子道:“你继…继续说,余…余下四因是什…什么?”
垢面男子继续说道:“其二,在下姓周,单名一个颜字,身无半点武功,在江湖上是没有什么名号的,久闻麒麟海形似麒麟,景色秀丽,湖中九岛更是各有奇特之处,我来贵宝地本想一观美景,岂料未到湖畔,先是丢了贴身玉佩,随后便落入陷阱泥潭之中,被身后这两位仁兄连拉带扯的救起,不过与其说是救我,倒更像是在擒我,这两位仁兄…哦…应该是贵派的弟子吧,他们不问分毫变将我强行掳来,若不是一路之上听闻麒麟海有个麒麟派,我当真不知落入了何人何派手中,由此可知,我并非你派门下的弟子,当然没有做过你的徒弟,更是不会做徒弟做到腻歪,既然我不是你的徒弟,自然也是不必理睬你的。”
白日尽听到这里,当即明了,心想:“此人即非我门派中人,也许可以不必按照门规处置了,只是莫太急这人脾气暴躁又死爱面子,适才见他挠了挠头,俨然已经起了杀心,我需保得这位周公子一身周全才是,以报适才比武时他对我的关心之情。且待他将五因说全,我也好随机应变。”
周颜自小家教严明,极少出门,整日以习文为乐,每每读到“刘氏善举”时,总会将“与人为善,乃为人之本”多读几遍。他本心向善,于人世间的阴险狡诈不闻不问,却道世间诸人与他一般善良单纯,谁知此次独自出门散心,先是被抢了随身银两,再是丢了家传玉佩,此刻已然是身处险境,但他毫不畏惧,嘴上依旧侃侃而谈:“其三,我即非你孙,也非你徒,那便是客了,待客之道:'敬而迎之,款而待之',可你麒麟派对来客一不敬二不迎三不款四不待,可见你待客粗鲁之极,如此也就罢了,但我身居为客,即非你徒也非你孙,你也自然管不到我,我便又如何不能在你们身后发声说话,何况我这个客只是低声细语而已,如此道来,我依旧是不必理睬你的;其四,我的命是我父母所给,我自然是要要的,倘若没有父母之命,轻言不要性命,那我便是不孝之子,这不孝的罪名我是万万担不起的,既然担不起这个罪名,我又何必自找死路而理睬于你;其五,这麒麟海与湖中的九个小岛虽然都以灵物命名,但居住于此地的却都是人而非猴子老虎之类,既然是人,那便不是谁想瞧瞧就可以拿来瞧瞧的,难道我说要瞧瞧你,你就必须出来给我瞧瞧么,你当然不会出来给我瞧瞧,因为你又不是只猴子,我自然也不会,倘若我理睬于你,那便是承认自己不是人了,如若我不是人,那你又是什么,所以我是决计不会理睬你的。”
莫太急听罢五因,只急得在地上团团乱转,捶胸顿足,心说:“周颜这五因讲得条条在理,句句说得有依有据,我却如何辩驳?想他之前对我甚是无礼,不杀了我的面子却往哪里放?就算他即非我孙也非我徒,那有如何,难不成一个外人我还杀不得了?难就难在他自称是客,今日杀了他,来日江湖上必将传言我麒麟派专杀来客,不免因我害得麒麟派从此在江湖上丢了威望。”莫太急越想越急,脚下也越转越急,霎时间周围被带起了一阵旋风,脚边的青草被这阵旋风连根拔起,连带着沙土一同被卷入半空之中。
白日尽当时一愣神,心想三哥虽生得矮小,但他内力之深厚远在我之上,恐怕再练个三五年,我的内力也不及他当前内力的一半,今日争个老七做做也就罢了。当即收回铁杵于袖中,微微一笑,快步走在周谏良身前,抱拳鞠身道:“大哥,这周公子既然不是本派门人,七弟想代他向您求个人情,还望大哥答允。”
周谏良左手拐杖轻轻点地,飘飘然站起身来,转向众弟子,动作之轻灵,形同鬼魅一般,原来周谏良双腿自膝盖以下已然全无,全凭左手一支拐杖独立而行,其余五位掌门见大哥起身,也纷纷随之站起,转身面向众弟子。
周颜见时,不禁同情之心猛增。其实周谏良虽双腿具断,但他武功之强却是世间少有的,单凭这一支独拐,行起路来也比常人不知快了有多少倍。周颜一介书生,自幼不通武学,便也不知这周谏良虽身有残疾,却是比起正常人更是灵便,只是见他双腿具断,仅靠一支拐杖拄地而立,心下不忍,又见他两鬓飘絮纯白胜雪,年纪已有五十上下,生怕他一歪一晃便会倒地,如若再将胳膊摔断,那便真是生不如死了。想到此处,周颜不由得急忙上前双手相搀扶,紧张道:“周掌门,您还是坐在椅子上吧,在众位掌门背后发声说话,是在下的不是,您老要打要骂,我受着便是,只是还请您坐下打骂,以免一个不留意摔倒在地,那晚辈的罪过就大了!”
周谏良双目细看,见那周颜的表情显然对自己充满关怀之色,眼中似欲泛出泪花,双耳再细听,其言语更是真诚至极,无不发自肺腑。周谏良哈哈大笑,接着又咳了几声,问道:“咳咳,怎么你识得老夫么?”
周颜道:“麒麟八怪之名,在下一路之上也是听了不少的,但见您身有不便,想来您便是百病缠身周谏良周掌门了。”
周谏良又是哈哈一笑,咳着问道:“如此说来,咳咳,其它几位掌门你也是识得的了?”
周颜侧身道:“不用问,那位身材生得玲珑奇巧,想要瞧瞧我的定是八面玲珑莫太急了。”
莫太急尚在深思苦想,一阵旋风呼呼不止,全然没有听见他人对话。
周颜又道:“那位使虎头大刀的魁梧汉子总是摇头不止,可是摇头晃脑虎大力虎掌门么?”
虎大力摇着头道:“不错,我正是虎大力。”。
周颜转向白日尽,说道:“这位身着的白衣纯白胜雪,恐怕也只有有恩必报白日尽的一个'白'字能配得上了。”
白日尽点点头,拱手施礼。
周颜拱手回礼,转身向其他四位掌门看去,道:“至于这四位掌门谁是谁,在下便分不清楚了。”
周谏良道:“咳咳咳…算算时间,麒麟八怪已经有多年头未曾离岛,但在江湖上的名号却是不减当年。周公子,我们麒麟派有一规矩,谁的武功厉害,谁的排位就可以靠前,所以才有了你口中'八弟变七哥'和'七哥变八弟'的怪事。”
周颜闻听忙赔礼道:“是再下孤陋寡闻,实在抱歉。”
周谏良笑了笑,转向问道:“咳咳咳…八弟,你以为周颜之事如何处理妥当?”
虎大力依旧晃着头道:“大哥说如何便是如何,我没有异见,一切听大哥所言便是。”
周谏良点点头,咳道:“咳咳,按照本派规矩,掌门比武,咳咳,弟子不得发出声音,否则将被送进蝎子岛给毒蝎当食料。方才这位周公子在七弟和八弟比武之时,咳咳咳,因担心七弟的安危,'啊'地喊了一声,本应受罚,但七弟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谁若对他有恩,哪怕是小恩小惠,他也总是要想方设法报答的,咳咳,自然不会要周颜去死。八弟本是当事之人,咳咳,但他性情豪迈,不屑与周颜有丝毫计较,自然也不会要周颜去死。方才七弟代周颜向我求个情,我想这周颜即非本派门人,不遵守本派的规矩也是合情合理。咳咳咳,老七老八既然一个代为求情,一个全听我所言,依老夫看,蝎子岛就不必请他去了。咳咳。”
白日尽闻言,脸上喜色颜开,又一鞠身,微微笑道:“多谢大哥成全!”
周谏良笑而不语。
六掌门邹道闻向来心思细腻如早春微雨,但见周谏良笑而不语,便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侧脸转向白日尽,细语道:“留心留心,七弟不必欣喜得过早,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今日还了周公子的恩情,将来可不要忘了还大哥的恩情。”
白日尽闻听此言,当即明白,今日大哥给我面子,免了周颜一死,自是体恤我有恩必报的名誉,替我报答了周颜的担忧之恩,可大哥的体恤之恩却是欠下了。转念又想,掌门间比武不许出声说话的规矩本就出于第一掌门周谏良之口。这些年来,不少门下弟子因在掌门人比武之时有意无意地发出了声音而被周谏良送进蝎子岛喂了毒蝎,除此之外,也不乏有外来之人因无意闯入麒麟海而被他送进蝎子岛,在送这些人进岛之时,又何曾见他有过丝毫犹豫?难道这次破例真的是因为我吗?白日尽想到这里也不再细想,回道:“多谢六哥提言,将来若有机会,大哥的体恤之恩也是一定要报答的!”
周谏良道:“咳咳,七弟多虑了,你我身为同门兄弟,又何言恩情,咳咳咳,今后大家多相帮扶也就是了。”
周颜听闻白日尽代自己向大掌门求的乃是不杀之情,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他虽然从未涉及江湖恩怨,但自带一股豪气在身,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心说:“死便死了,大不了来世化作无数只毒蝎子,再来把你们咬了复仇便是,却又何须像个玩偶一般,被麒麟派众掌门摆布,难不成我的生死需要他们来安排么?”正待发作要和他们生死一辩,忽然又想到这周谏良老也老矣,却落下个双腿残废,一身疾病,当真不忍再去顶撞于他,也就忍了下来。又见白日尽只因代己求情,无缘无故却欠下大掌门一个恩情待还,不由得对他心生歉意,其实那“啊”的一声喊不过是因周颜对白日尽当时的处境略表担心而已,周颜自认为算不得什么恩情可言。转念又想:“白日尽口中的六哥必定是物极必反邹道闻了,正当白日尽为自己求下不杀之情而感到高兴的时候,邹道闻却当即浇了一盆冷水在白日尽头上,当真是物极必反。眼前的周谏良虽然口中说着同门兄弟间不必谈及恩情,但最后一句'大家多相帮扶'却是暗示白日尽此恩必报,可见这周谏良并非光明磊落的好汉,只是他身有残疾,可怜可怜,书中有言:'忍所私以行大义',自己凡事对他多加忍让也就罢了,可如若要我与他深交却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周颜待要再抱拳施向白日尽道声谢言,语到唇边,尚未出口,便听得身后有人不停地重复道:“问题是…问题是…”周颜回身一瞧,原来是另一位掌门在说话。
此人身穿灰色长褂,手中摇着一把铁扇,正是四掌门冯千愁。面对着尚自在原地团团乱转,居于风眼中的的莫太急,冯千愁来回踱着方步,口中喃喃自语道:“这般却如何是好…三哥内力深厚,换作平时,这样团团转上三天三夜也是无妨,但是现下他情绪不稳,精神分散,再这样催动内力胡乱转下去,保不齐会走火入魔,武功尽失,我还是帮他停下来…”冯千愁停下脚步,似欲帮忙,眉头不觉皱起,却又踱起步来,口中仍旧自语道:“问题是,我若帮他停了下来,他会不会怪罪于我,也许他此时正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即不必杀了周颜,也不必失了面子,我此时打断了他,那他这个法子岂不是永远都不会被想出来,我还是不要帮他停下来了…问题是,倘若他想出的法子是即能够杀了周颜,又可以将周颜的五因辩倒,那我岂不是害了周颜的性命,还是尽快让三哥停下来的为好…问题是,周颜惹恼了三哥,三哥胡乱运了内力,说不好已经有了神志不清的迹象,冒然帮他停下之后,他势必会失去理智,杀周颜以解恨…不对不对…这般却如何是好…咦?周颜即是宾客,我这样直呼其名会不会太也失礼,应称呼他周公子才符合礼数…问题是,瞧他现在这身扮相,却又哪里像个公子,分明像个叫花子一般,我看要叫他周叫花子才对…问题是,叫花子怎会出口便是理,不妥不妥,还是直呼其名好了…问题是,他的的确确是我麒麟派的宾客,我看我还是不要理睬他,免得称呼他什么都是过错…问题是…”
周颜见他左思左也为难,右想右也为难,心道:“此人考虑的问题着实不少,可却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像他这般'问题是…问题是…'的纠结下去,恐怕就算再过几十个昼夜,也不会想出任何左右结缘的结果,其实做人又何必如此这般为难自己。难不成他便是左右为难冯千愁了?果真是人如其名,不知他是否会对吃饭吃什么、睡觉睡哪里这样的问题而左右为难。”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转念又想:“冯千愁这人办事思前想后,好坏结果皆预料到了,甚是周密谨慎,倒也永远不会出错,却也不易成功。”
此时西方天空云泛金黄,眼看天色即将转黑,周谏良道:“咳咳,三弟,停下来吧。”接着右手抬起,呼的向莫太急连续拍出两掌,这两掌运足了内力,但见飞沙走石,一股劲力深厚的掌风向莫太急扑去,掌风到时,与莫太急卷起的旋风猛烈相抵,飞起的沙石绿草瞬间被两股内力夹成了一堵三丈于高的沙草墙,隔在周谏良和莫太急当中,随着两股内力相互抵消,沙草墙落下,在地上铺成了一条厚厚的沙草线,此时莫太急也停了下来。
众位掌门无不拍手叫绝。周谏良第一掌先发出的内力与莫太急急转时激发出体外的内力强度恰好一致,掌风刚好抵消了旋转在莫太急周身的旋风,是以落下的沙草不偏不斜铺成一条直线。能将发出掌力的强弱控制得如此精确,足见他内功之高之深,绝非一般习武之人可比,白日尽那一杵的力道虽也精确,却是将内力聚于铁杵之中,并未发出,固然高明,但与周谏良这一掌相比,却是如同隔空望月,差着十万八千里了。而周谏良的第二掌,则是使出了他的毕生绝学“盘龙掌”中的“擒龙在手”一招,不觉间将原地打转的莫太急牢牢盘于掌力之中,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周颜不由得暗自惊叹:“寻常之时见人比武,或拳脚相接,或兵刃相接,但无论是拳脚或是兵刃,那必是要相接的,不相接却如何制服对手?可这周谏良真是厉害,在距离莫太急数丈之外拍出的两掌,虽未拍到莫太急身上,却单单依靠掌风便轻松将莫太急制服在数丈之外,奇哉怪也,一个人怎么会将武功练到如此这般出神入化?似周谏良这等武功高强,臂力惊天之人,恐怕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周颜自小勤勉于书本,于武功并无接触,又哪里知道内力外力之别,只道是周谏良臂力太也惊人,两掌便可拍出一阵劲风。
莫太急被周谏良掌力逼停,脸色似有扭曲之相,稍定神色,方始好转,忙道:“多…多谢大哥出手救…救命。”原来莫太急急于想到破解周颜五因的辩词,急转之下,不由得运起了内力,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渐渐体内气息开始错乱。周谏良内力之深厚远高于莫太急,虽身在数丈之外,但仍然可以察觉到莫太急内息渐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便使出了“盘龙掌”,帮他稳定住了体内错乱的内息。
周谏良见他内息已定,便收回掌力,说道:“三弟,咳咳,周颜是我麒麟派的贵客,你不得再对他,咳咳,再对他有任何失礼之处。”周谏良心知他这个三弟人长得小,心眼却也不大,怕他内息平稳后再起杀周颜之心,特意加了个“贵”字,以免他轻举妄动,咳了几声又道:“就当做还我一个面子,没有白白帮你压住错乱的内力。”。
莫太急向周颜一撇眼,满心的不情愿,喃喃道:“还…还请周…周公子多…多…多多海涵,有…有得…得罪之处还请见…见谅。”说罢心想:“今日有了大哥的面子,我自然不能把你怎样,改日离了麒麟海,我再杀你不迟。”
周颜见他眼露杀心,不以为然,心想:“你既要杀我,我想躲也是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那便不躲了。”回道:“我是否多多海涵其实无关紧要,只要你莫掌门能够多多海涵,肯留得在下一条性命在,不至于今后让我看不成美景,品不成佳酿,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莫太急见周颜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觉间又失了面子,大感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哼”了一声坐回椅上,抬头又见周谏良尚未坐下,急忙又站了起来,嘴里依旧哼着粗气。周颜却也不再与莫太急过多计较,分别去与其他几位掌门一一抱拳施礼见过,二掌门余百拜始终“嘻嘻嘻”地笑而不语,五掌门金不换生的面如粉玉、大眼淡眉、高鼻小嘴,看上去好不俊俏。
周谏良道:“咳咳,今天恰巧是我们麒麟派一年一次的掌门排位比武之日,咳咳,此时比武时间已过,新排位是老大周谏良、老二余百拜、老三莫太急、老四冯千愁、老五金不换、老六邹道闻、老七白日尽和老八虎大力。咳咳,半个时辰后降龙岛将安排酒宴,咳咳,犒劳众位掌门和弟子,这位周公子即是赶上了,如不嫌敝派酒菜简陋,咳咳,便请一同乘船上岛,咳咳,共饮它几大碗烈酒如何?”
周颜不好拒绝,待要应允,仰面又瞧见夕阳已有多半个身子缩进山腰,心想:“恰逢此时偶有薄云拂过空中,如若可向麒麟派讨得只篷船,过不多时便可借着周天曼湖的钩月繁星,独自一人泛舟麒麟海上,抬头俯首均是薄云遮月与群星点缀的美景,清心而悠悠然,何等逍遥自在。”想至此处,周颜道:“多谢周掌门美意,只是,一来在下的确不胜酒力,酒后失了德行恐被几位掌门看了笑话;二来想与您讨只篷船,趁着难得的夜色美景在这麒麟海面吹吹晚风,还请周掌门应允。”
周谏良道:“咳咳,即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强求,请周公子自便吧!”说话间拐杖点地,轻飘飘几跃,便跃过了停靠在湖面的百余只小船,落在离岸稍远的一艘大船之上,随后回身右手翻掌一拂,掌力到处,一只篷船从百余只小船中忽地冒了出来,缓缓停靠在岸边留给周颜。余下七位掌门也随着周谏良一一跃上大船,几百名弟子则纷纷登上余下的小船,紧跟着大船,浩浩荡荡,向降龙岛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