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命进入房间，垂首回复道：“老爷，刚才的琵琶是一个卖唱的弹的，我把他们带来了。”
　　伍佰万看了那个弹琵琶的人一眼，李轻言也回头看去。
　　她还是一个妙龄少女，只可惜她抱着琵琶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切。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放下你的琵琶来！”伍佰万沉声道。
　　那个琵琶女似乎很害羞，犹豫了一下，才在旁边的老人的拉扯下，放低了琵琶。只是她仍然将琵琶抱在胸前，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可是李轻言也得以一窥真容了。
　　她穿着粗布衣裳，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长裙，脸上也不施脂粉，被夜风吹得有些枯燥。她也算是漂亮，可和伍佰万身旁的两个侍妾一比就差了不止一筹。
　　可她身上自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一股能将所有女人都比下去的气质，一眼就能让李轻言和伍佰万折服。
　　好！好一个如怨如慕的秦淮琵琶女！
　　“大晚上的，你还在弹琵琶做什么？”伍佰万是武林第一富豪，自然有可能不会懂这些平凡人生活的艰辛。
　　花三娘没有说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仍然抱着她的琵琶默然无语。
　　可伍佰万却没有生气，这位武林第一富豪竟然罕见地容忍了别人对自己的无礼。
　　只是旁边的七旬小老儿不敢再沉默下去了，他知道在这些富人眼中自己就和一只狗没有什么区别。
　　他生怕惹怒了伍佰万，便慌慌张张地道：“禀大老爷，小老儿家穷，要想有口饭吃就得不分昼夜地去干活。”
　　但见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娇美清秀的面容，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似乎早已因生活的艰辛而面无波无情，只是这番神态却更扣人心弦，让人不由怜爱。
　　伍佰万又看了那琵琶女一眼，心中更是怜惜，便道：“你是他爹？”
　　小老儿佝偻着背，目光浑浊，应该也快有七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
　　小老儿毕恭毕敬道：“不是，我是从一个人贩子手中买下她来的。只因没有儿女，所以就认她为干女儿，想要她给我养老。”
　　那少女身子一颤抖，温柔的眼睛里，已流出晶莹的泪珠。她的身世是凄惨的，被人当货物卖来买去，难怪才十七八岁的她却没有了少女本该有的天真烂漫。
　　伍佰万越瞧她越觉得可怜，突然对那小老儿道：“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留下她吧。”
　　言外之意，就是用一万两买下了这个可怜的琵琶女。
　　小老儿大概是已经猜到了伍佰万想要买下他这个义女，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肯给一万两。
　　小老儿又惊又喜，连连点头，道：“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止不住的欣喜，因为他虽丢了一个女儿，却换来了一万两银子。别说是干女儿了，一万两银子，亲女儿都能卖。
　　伍佰万又眯了眯眼睛，他不喜欢这个小老头，所以他又道：“你和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拿了银子就赶紧走吧。”
　　“是是是。”
　　小老头转身对那个琵琶女，故作哀伤道：“三娘，这情况你也听到了，跟着这位大老爷可要比跟着我这个穷老头子要好，你可莫要怨我？”
　　“女儿怎敢怨恨爹爹。”面对她这个有名无实的爹，三娘才勉强说出了一句话，就算她不同意也没用，这事她是没有反对权的。
　　她不能怪他，谁让她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
　　在这个时代，买卖人口是合法的，因为这也是底层人谋生的一种手段。
　　很悲哀，居然会有人要靠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甚至是卖自己，可这就是现实，谁也不能改变，闻名天下的李白衣也无法改变。
　　“那就好，那就好。”这句话，小老头是瞥着伍佰万说的，意思自然就是催促伍佰万赶快把一万两银子给他，他倒还真怕伍佰万反悔。
　　一万两银子，已足够他再去买好几十个女儿了。
　　伍佰万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钱如命带他下去。
　　钱如命道：“你跟我来吧。”
　　“是是是。”
　　小老头走了，走得轻快敏捷，似乎年轻了二三十岁。
　　他女儿三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温柔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做父亲的无情，做女儿的又岂能无义？纵是千般不对，可他毕竟抚养了她几年，她又怎能怨恨于他？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是一晚上的功夫，有时候却是一句话的事，一个人的未来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刚才，花三娘还是一位自由的女孩，可现在，她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的奴仆了！
　　妻？妾？还是丫鬟？甚至是一个可以再卖出去的物品？
　　她又转回身来，对着伍佰万盈盈拜了下去，轻轻道：“难女花三娘，叩见大老爷。”
　　伍佰万沉吟了一下，才道：“你可愿意跟我？”
　　花三娘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很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位大老爷会说这句话。她似乎已经认定，买卖人口的没有一个好人。
　　伍佰万怜惜地看着她，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一万两银子，你可以拿着银子去找你爹，或者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
　　花三娘明显没有料到伍佰万会说这种话，就连李轻言都没有料到。如果花三娘拿了一万两银子回去找那个小老头，他岂不是人财两失？
　　可花三娘却道：“愿意。”
　　伍佰万也不惊讶，李轻言也不惊讶，毕竟那个小老头和她也没有多大的父女情，而且在这个世上，一个女子若无依无靠，就算有一万两银子也是无用，甚至反而会招来祸端。
　　伍佰万又对花三娘道：“你还会弹什么？正好为我这位贵客弹奏一首。”
　　花三娘抬头看了李轻言一眼，正好他也正看着她，便对她轻轻一笑，花三娘却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向他。
　　怀抱琵琶，她垂着头道：“我还会《汉宫秋月》。”
　　他道：“曲子虽然哀伤了一些，但也聊胜于无。”闭起了眼睛，他又道：“弹来听听。”
　　花三娘应了一声，坐在钱如命递来的椅子上，一拨弦，就弹奏了起来。
　　她弹奏得的确很好，哀婉而幽怨的曲调，令望月回忆、哀叹命运的汉代宫女们仿佛活了过来，就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眼前。
　　仿佛，她就是那个在月下自怜自怨的人儿。
　　开始泛起了丝丝凉意的夜风徐徐吹来，拂起了李轻言的衣袍。
　　现在，他回到了原来的画舫上，也就是李姑娘的画舫。他站在甲板上，眺望着秦淮河的尽头，那里，是伍佰万的画舫消失的尽头。
　　虽然仅仅只是见过一面，可他仍然忘不了那道哀怨地眼神，那个自怜自怨的女子。他不知道花三娘未来会怎样，但跟着这位武林第一富豪，过得总比自己这个流浪儿要好。
　　李轻言苦笑一声，又摇了摇头，自己老想着她干嘛？
　　甲板上的四具尸体已经托人送往城外义庄，李轻言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传出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会何其巨大。特别是蜀中唐门，若是知道了他们的掌门人惨死秦淮，他们不将金陵翻个天才怪。
　　若这件事传了出去，江湖上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李姑娘站在他身后，道：“他们不是因为那张武功秘籍才死的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听到话语，李轻言就知道是谁了，他也没有回头，道：“我可不相信他们四人会为了所谓的武功秘籍而自相残杀，而且，虽然霍无颜死于铁冷面之手，铁冷面又死于易孤行之手，最后易孤行又和唐放勋同归于尽，可他们实在是死得太简单了。”
　　“简单？”
　　“对，他们完全是一招致命。他们都是绝顶高手，可一人要杀死另一人可不容易。就好比铁冷面虽然能杀死霍无颜，可却绝对不可能一刀致命，天下第一镖师不是浪得虚名的。”
　　李姑娘沉思了一下，又道：“可如果这样，那个真正的凶手岂不是武功盖世？他不仅能一招杀死霍无颜、铁冷面，还能一招杀死易孤行和唐放勋，他那么可怕，你还要去找他？”
　　他吸了一口冷气，借此来浇灭心中的恐惧。若那个凶手真的是凭借实力杀死的四人，那就算他找到了这个人，他又能怎样？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罢了。
　　李轻言仍然凝住着秦淮的夜色，似乎想要深深地记住。
　　李姑娘来到他的身边，依依不舍道：“你真的打算去太原的兴隆镖局？”
　　李轻言终于回身望了望她，道：“这件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若没看见就算了，但既已经看见了，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对，”李姑娘笑了一笑，却看不出有多高兴，她垂下头道，“坐视不管，你就不是李白衣了。”
　　他终究还是李白衣。
　　“我还有件事要求你帮忙。”李轻言苦笑道。
　　李姑娘强作欢颜道：“堂堂的李白衣居然还有事求我，说出去都没人信。”顿了一下，她又沉声道：“你说吧，什么事？”
　　李轻言苦笑一声，尴尬道：“借我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