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冰凉的海水淋在林恩的头上，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个微胖的年轻人脸色微寒，站在他的床边俯看他，“新来的？你睡了我的床。”
　　林恩看了一眼他提着的水桶，又扫了一眼四周，五六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正在各自床位忙活，但是眼神都在看着这边，看向微胖年轻人的目光里都有一丝畏惧。
　　“问你话呢！”微胖年轻人眉毛一竖，喝道。
　　林恩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在地上吐了一口，瞥见胖子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才缓缓道：“我是今天到的，大范让我先在这里干。”
　　听到大范的名字，胖子显得有些惊讶，不过眼珠子一转，刹那间又恢复到凶神恶煞的模样。
　　“既然分配到了我这，想来也是个生活职人。到了我这里，就给我乖乖听话，不然有你苦头吃的。”他警告道，缓了缓又说：“你的生活技能是什么？”
　　“采集、钓鱼。”
　　“两个？不错。跟我来。”
　　他惊讶了一下，然后带着林恩来到船尾，几个盛满贝蚌的箩筐摆放在那里，腥味熏天。
　　胖子一指箩筐道：“西海血蚌，出产血珠，你今天的任务就是采集10颗血珠。采不够就不用吃饭了。”语毕，拂袖离去。
　　林恩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西海血蚌，脸色露出一丝阴沉。西海血蚌这种贝类是西海的特产，很是常见，贝肉苦涩多沙石，难以食用，唯一的好处就是它吞吐沙石有可能凝聚出一种叫血珠的宝珠，很受富人的喜爱，价值不菲。
　　因此衍生出了采蚌的行业，然而因为产率低，一个熟练工人一天也采不出一颗血珠。
　　而那个胖子，居然要自己采集十颗，摆明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初来乍到受人眼神很正常，林恩只求他不要太过分，不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与的主。
　　索性他跟随父亲开过血蚌，手法还算熟练，沉默地从角落找到了一把蚌刀，还有凿子、钳子等工具，林恩却是不敢用，万一用力重了，直接会摧毁血蚌内脆弱的血珠。
　　拿起一个人脸大小的血蚌，先用蚌刀将其边缘削去，再小心翼翼地用蚌刀探入将其缓缓撬开，血蚌十分坚硬，还会不停地往外面吐猩红的汁液，这道程序花了他足足十分钟，完整地打开整个蚌壳后，露出了里面的蚌肉，除了污泥，却是没有血珠。
　　林恩看了一眼技能栏，采集的图标正在微微发亮。
　　这只是开始，在林恩开到第二十七个血蚌时，终于从蚌壳里取出了一颗圆珠，用清水清洗过后，却是一颗灰色的珠子。这是血珠的前身，也许再过一二十年就会变成林恩所要的血珠，但是现在他只能把它丢进海里。
　　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已经连续工作了4个小时，那叫一个腰酸背痛，对于胖子的恨意更添了一分。
　　今天只能到这里了，他暗道。在水桶那里洗了把手，双手已然通红，微微颤抖。
　　回到房间，包括胖子在内的其余7人正聚在一起打牌，地上散着酒瓶花生。
　　“二虎，他来了。”一个瘦猴般的少年窃笑道。
　　二虎闻言抬头，看到林恩后，把面前的牌一下推倒，道：“做完了？”
　　林恩循声看去，正是那个胖子。
　　“还没。”
　　“做了多少了，采了几颗？”
　　林恩深吸一口气，道：“一颗没有。”
　　“哼，我就知道，先把地扫了，把这里收拾干净，阿明，你留着看著他。哥几个，我们先去吃点，饿死老子了。”二虎招呼其余几人，熙熙攘攘地往门外去了。
　　林恩紧握拳头，最后只得松开，拿起储物架上的工具打扫被二虎等人弄的一片狼藉的房间。
　　而那个被留下的叫阿明的少年则翻身躺在床上，不过不时地翻开眼皮瞧一瞧林恩。
　　林恩做完便躺上了自己的床位，正好在阿明的下床。
　　“喂，胖狗让你做什么了，你一副累得半死的样子。”沉默没持续多久，阿明开口道，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似乎性格很活泼。
　　“血蚌血珠，十颗。”林恩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答道。
　　“啧啧，真狠。你别见怪，新来的都是这样，得被老人欺负一阵。我是你上一个新人，也是被狠狠整了半个月，才勉强融入他们的小团体。对了，你是哪的？”
　　“白鸟岛，你听说过吗？”
　　“不知道，你知道飞鱼岛吗？那里是我老家，每年到了鱼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飞鱼途径我们岛，很是壮观，算算今年的鱼期也快到了……”
　　阿明翻了个身，扔给林恩一块饼，道：“吃吧，不过别告诉胖狗。”
　　林恩接过饼，道了声谢。
　　从阿明那里得知，苍炎号的生活团队分成十个队，林恩所在的这个生产队正是这个房间里的8人，其中二虎资历最老，在苍炎号已经有4年了，担任队长一职。这队伍里的人都畏惧他，明面上叫一声虎哥，暗地里却给他取了个胖狗的蔑称。
　　过了片刻，二虎领着几个队员回到房间，黑着脸盯着林恩瞧，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到某个表情似的，而林恩淡淡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便缩回去睡觉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偷偷给他东西吃，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二虎冷笑道，目光如同尖刀般扫过众人。
　　……
　　之后的数日，林恩跟着其余7人一同在船尾采珠，与他们一起工作的还有9个队伍的生活队伍，各自抱团，偶尔也会有嬉笑打骂，更多的时候少年们都是在埋头苦干。
　　上头给的指标是每个队伍每天上供人头数的血珠，做完就可以休息。不过因为血珠的难采，经常是从清晨到傍晚都在臭气熏天的场所重复着开蚌的作业。
　　“以前工作没那么重，大范对待下属很仁慈，而现在我们是替血帆工作，那帮狗娘养的就不把我们当人看。”
　　阿明凑在林恩旁边低声道。
　　林恩“嗯”了一声没有接过话头，手上蚌刀一撬，将整个蚌壳掀开，目光一凝，盯住里面一颗圆滚滚的珠子。
　　他捻出沾着血液的珠子，在清水中一淘，上面的污垢被洗去，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一颗血钻般的珠子，在阳光下透出晶莹的光来，美轮美奂。
　　这时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血珠。
　　二虎舔了舔血珠，将其纳入怀中，道：“干的不错，还记得我们约定的10颗吗？你还欠我9颗。看什么看？”
　　他反手扇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的林恩的脑袋一下，说完他哈哈一笑，离开了工场。
　　其他人只是看了一眼都不说话。
　　一个隔壁队伍的队长摇摇头道：“新人？每个新来的都要帮老大工作几天，这是规矩。”
　　林恩把头埋低，从堆积如山的血蚌堆里翻出一个，也就是说之后的9天，除了自己的工作量，他每天都要帮二虎完成任务量。他看着蚌刀锈迹斑斑的刀锋上倒映出的脸庞，双目无神到了冷漠的程度，唇角抿成了一条绷直的刀线。
　　这一天，林恩一直干到了深夜，才采到了下一颗血珠，完成了自己的量。工场上只有他一人，回到房间，其他人早已呼呼大睡，他只得忍着饥饿，贴着床板，翻来覆去几个小时才睡下。
　　又没过多久，天际已大亮，新的一天的劳作又开始了。如此反复枯燥的日子，加上涨潮般的饥饿感，让林恩感到自己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大火炉，面对着无穷尽的炙烤与挣扎。总有一天，会变得麻木与扭曲。
　　这一天，又是阿明趁着二虎不注意将林恩拉到过道上，塞给林恩一块粗饼。
　　“吃吧，”阿明道，“吃完赶紧回去。”
　　林恩很想推辞，因为二虎威胁过任何人不得给他东西吃，万一阿明的行为被发现，就会连累他吃苦。但是肚子实在不争气，他叹了口气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口，差点噎住，过了一会儿唾液缓缓分泌，才把喉咙里的粗粮咽下。
　　“他们不敢真的饿死人，弄出人命来上头会追究的，只是想让你领教他们的力量。你屈服了，成为他们的一员自然就有饭吃了。”
　　林恩仔细品味他话中的味道，发觉白鸟岛也好、苍炎号也好，不管到了哪里都一样，都有人发了疯似的要同化别人，那个脱离群体、特立独行的人始终会被针对、受欺负，要想不被欺负，只能成为那个欺负别人的人。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阿明，发现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像是夏天被阳光照射一眼望到底的海滩，底下有细细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