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浚骛家的太子夫人，亲自来报到呀。”古昃到指定地点报到注册，对于一路的指指点点，恍若未闻。
　　“昃昃！”纪蘅和苏尧在学科楼下碰见她，上前打招呼，苏尧摸着鼻子喊了句“嫂子”被古昃瞥了一眼。
　　纪蘅轻咳一声，迟疑道：“你这学期还回宿舍吗？”宿舍里没有行李，看她也不像是带了的模样。
　　苏尧存心要逗她，玩笑道：“你傻呀你忍心让我们顾……大少爷独守空房吗？”
　　纪蘅竟是微微红了脸，轻声说了句：“少儿不宜。少儿不宜。那啥，我先回宿舍了。”
　　“哎你等等我！”苏尧追了两步又跑回来对古昃说道：“嫂子，哥可到现在都还没来学校。听说是要退学了？班长听辅导员说的。”
　　古昃抱着肩膀定定地看着苏尧，苏尧愣了愣，道：“也是。你当然知道。算我多嘴。嫂子再见~”
　　苏尧追着纪蘅走远了，古昃仍在原地杵着。晌久，她才到停车场找到肖江的suv，从车里取了顾泽的学生证，折回学科楼，替某人注册报到。
　　今早她出门前，顾泽将他的学生证放到她手里，他说：“古昃。这一次，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若愿意再与我做一年同学（偷偷划掉，朋友，再偷偷划掉，知己兄弟），麻烦你今天帮我报个到，爸那边我能解决。如果不愿意，明天退学申请会交到教务处。这不是逼你，也不是道德绑架，你清楚，这张文凭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明明已经说服自己，从她踏上红毯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说服自己，红毯尽头的人不是她三年的知己兄弟，而是顾家浚骛的继承人。此时此刻，她却无疑在承认，当初她嫁的，如今的枕边人，是她过去三年里，除了惠浅外，最亲近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办法对肖江的话置若罔闻。她相信，顾泽不愿意被顾家摆布人生，而建筑学，是他曾经努力选择的自由。
　　她曾对他说过，“深有同感，无可奈何，没什么对不起。”
　　那么后来，她又究竟为什么迁怒于他？
　　或许正因为……曾经是知己。
　　才越来越不能接受现实，不愿意相信，他会为了权力，而用尽手段。
　　她曾自诩理智，到头来，还是被感性冲昏了头脑。
　　身不由己，深有同感。
　　无力抗衡，无可奈何。
　　而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肖叔，走吧。”古昃回到车里，肖江正欣喜地看着她，确认道：“少夫人替小少爷注册报到了吗？”
　　古昃揉了揉眉心，道：“嗯。以后，要麻烦肖叔两头跑了。”建筑学的课程毕竟是五年压缩到四年，即便是大四也排了两个月的专业课，她自己可以住宿舍，但是顾泽要兼顾浚骛。
　　“不麻烦，不麻烦！少夫人，回家还是去浚骛？”
　　“回……别墅。”古昃顿了顿，到底没说出那个字眼。
　　家？
　　她9岁那年，就没有家了。
　　顾泽在古昃取走他的学生证后就从肖江那里知道了消息，人坐在办公室里，心却早已飞到她身边。
　　他迫不及待地想问她，她对他，还是有一丝感情尚余的，是吗？
　　五点半一到，顾泽立刻抓起外套就往电梯口走去，却在大门口见到了一个人。
　　古意。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知道真相。
　　顾泽亲自端了茶走进会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道：“古先生，您用茶。”
　　古意直道来意：“你最近在查惠浅的下落？”
　　“……”顾泽皱眉，但也听出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遂承认道：“是。”
　　“查出什么没有？”
　　“还没有。”惠浅的行踪，是被人刻意掩盖的。虽然有理由，但是惠浅没有这个能力。顾泽查了有一阵子，却一直没有进展。
　　“不用这么费劲。”古意身子后仰陷在沙发里，语气里带着轻蔑：“我告诉你。”
　　……
　　顾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别墅的。古昃正坐在厅里等他去顾家吃饭，神色是他这两个多月来日夜期盼的柔和。可古意的话却像是重锤击打在他的后脑，使他迈不开步子。
　　如果，古意说的是真的。
　　那他，从今往后，该怎么面对她？
　　“小少爷回来啦！”肖江从屋里绕出来看见顾泽心里欢喜，古昃听见动静回头，难得对他微微一笑，道：“今天这么晚？快走吧，禾阿姨该等急了。”
　　顾泽却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嗯……你们去吧。我，我还有点事，先去书房了。”
　　他又哪里是会说谎的人呢。何况面对的是古昃。
　　古昃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顾泽夺门而出，落荒而逃。古昃和肖江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
　　古昃给林禾打了个电话只说公司临时加班，遂让肖江出门去找顾泽。他那样的状态，独自开车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故。
　　两小时后肖江打来电话，急匆匆道：“少夫人，小少爷出国了。德国。航班号是XXXXXX。”
　　又是德国。
　　古昃隐隐觉得此事和惠浅有关，可她一应证件都在顾家的保险柜里，她不知道密码。她哪里都去不了。
　　“肖叔，您有护照吗？”
　　“这个肖叔也帮不上忙。我只负责小少爷在国内的相关事务。”
　　古昃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家吧。”
　　“少夫人你别担心，可能是公司紧急出差。您先早些休息，明天我再给您回复。”肖江安抚道。他能感觉到，今天，古昃是打算和顾泽好好谈谈。他想稳住她的心绪，他不想她就此放弃。
　　顾泽下了飞机赶到私人医院的时候，正是柏林的早晨。
　　“阿泽？”在这个地方看见他，顾谅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来？”
　　同样，顾谅的出现也在顾泽的意料之外：“哥？”看到顾谅手里的保温盒，顾泽顿了顿，问道：“……，你来柏林，是……照顾惠浅？”
　　“是。”说着，顾谅推开了病房的门，惠浅半卧在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听见动静回神转头看向他们这里，见到顾泽亦是一愣：“顾泽？你怎么……”
　　顾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他跟在顾谅身后，像个犯错了的孩子。
　　“我煮了燕麦粥，记得喝。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顾泽，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你这边聊完了，来找我。”说罢顾谅转身走了，顾泽没了掩护，就这么杵在雪白的病房里，杵在惠浅跟前。
　　“你……”顾泽斟酌着出声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开不了口。
　　说什么呢？
　　对不起，把你害到这般田地。
　　苍白的道歉，能弥补他的断腿之苦，夺妻之痛吗？
　　惠浅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出事至今已有大半年，他欣然接受了这个结局，安于现状。所以他能平和地问他：“昃昃还好吗？听说你们结婚了。恭喜。”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是打垮顾泽的致命一击。泪如泉涌，一滴滴滴落在他打满石膏的双腿上。顾泽伸手抹了把眼睛，泪水却似决堤一般，他再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惠浅床前，他哭着道：“对不起。学长。”
　　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人儿，拥有修长的双腿、挺拔的身姿、巨大的气场和无与伦比的魅力，走在路上犹如一幅画卷。此时此刻，他却已经躺在这里，九个月了。
　　他也曾一步步引导他在学生会里占有一席之地，他也曾是他的恩人与导师，如今却被他害到至此。
　　顾泽，你可真是一个混蛋。
　　“不是你的错。顾泽。”惠浅仍是淡淡地：“我没办法扶你起来。顾泽，你起来吧，我这里有凳子，你不用跪着和我说话。”
　　他究竟为什么，还能如当初那般待他，和煦如春风暖阳。
　　“昃昃从前也对我说过对不起。她说深有同感，无可奈何，对不起。”惠浅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不愿起来的顾泽，轻声道：“顾泽，我与你，感同身受，我知你，无可奈何，你于我，没什么对不起。”
　　顾泽仍埋着头跪着。惠浅每说一句话，他心底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而惠浅，他的每一句话，脱口而出地像是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千遍万遍。他或是在对顾泽说，也或许是近三百个日夜里，他对自己说的话。
　　“你独自来的。昃昃还不知道吧？就别让她知道了。本来也不想让你知道的……顾泽，你就忘了吧。回去好好陪昃昃走完这一生，连着我的那一份。顾泽，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怨过你。我只是有些，羡慕你罢了。昃昃在你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发了邮件给我。她对我说，你也对她说对不起。但是她却回答你，‘深有同感，无可奈何，没什么对不起。’她不怨我不告而别，却也不会再等我。”
　　顾泽猛地抬头看他，惠浅终究伸手拉了他起来，道：“还不明白吗？顾泽，我不懂她的身不由己，不懂她的无力抗衡，我和她之间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洪沟，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对我说对不起。但是你可以。”
　　“……”顾泽已止了泪，184的个子杵在那一抽一抽实在不像样，他却只定定地看着惠浅，他明明只是躺着，淡淡地说着话，可他的话，却似浪涛拍打在他的胸膛。
　　半晌，顾泽才闷声道：“惠浅学长。你在古昃身边两年。那么这一次，换我在她身边两年。我与你立誓，两年后，学长若能重新回到她身边，离婚协议我会拟好交给她，而她，我必完璧归赵。”
　　闻言惠浅却是一楞。他从来没有想过，顾泽会说出这样的话。惠浅扣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严肃：“顾泽。昃昃有她自己的选择，你的决定，不能代表她的想法。这些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她是怎样的人吗？她怎么会乐意你自作主张，做出看上去‘对她好’的决定呢？”
　　那年那个说着“他是他，我是我。他从前怎么想，现在在干嘛，以后会怎样，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梁浔学姐如果有疑问，可以去问他本人。我的答案，并不能代表他的想法。”的姑娘在他的脑海里从未离开，只是他，不得不要从她的世界抽离。
　　“那学长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是古昃的选择呢？”顾泽反问他，从腕上一根根剥开他的手指，他道：“彼此两年，公平之争。惠浅，我在SH等你回来。”说罢，顾泽转身走了。他没有去找顾谅，他知道他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