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五百毫升的酒液在秦桐手中再次见底，酒瓶落桌，他发现身边多出了很多人。
　　因为旁几桌的筷子动得更早，有不少人此刻已是吃饱喝足，现在都凑了过来围成一个人圈，或是双手抱胸打量看着，或是笑谈着两人谁的酒量更好，看看热闹。
　　秦桐也透过人圈不多的缝隙，看到了后面的老妈，她好像正急解着身上的围裙，估计马上就要来劝自己了。
　　“各位叔婶，你们来得正好，我回来五天了还没与大伯母喝过一次酒，在今天这个大寿之日，我打算与大伯母喝个痛快，你们可别来拦我啊，我有分寸。我就希望各位能做个见证，别让大伯母耍赖。”秦桐放下酒瓶，从座上站起，面向看着他的各位叔婶，请他们作个公证。
　　弯腰，他从箱中再取出两瓶啤酒，将盖起开，递了一瓶给于大蓉，他自己也拿上一瓶。
　　在人群中，秦桐看到了老妈，但可能因为自己之前的话，她只是担忧的看着，并没来打扰自己。
　　给了老妈一个安心的眼神，秦桐拿起酒瓶，向不信邪的于大蓉碰瓶道：“祝大伯母财源滚滚，以后孝孙满堂。”
　　于大蓉紧握酒瓶，双眼盯着秦桐，但她并没在秦桐脸上看出话里有话，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她拿起酒瓶向嘴中灌去。
　　平时忙完农活，她或多或少都会喝上一点酒解乏，所以酒量并非是说说而已。
　　秦桐拿起酒瓶，也再次将一瓶酒灌入腹中，但不觉得酒液冰凉，反而觉得身体极其的暖和。就如全身沐浴在春阳之中，而此刻的每一次呼吸又都在春风里，没有酒味醉意，反而神爽如临暖春。
　　而在他身旁，秦芳铃姐妹也深深呼吸着身边的香味，这是她们从未有过的感受，如飞上云朵，遨游在蓝天下自由呼吸。这感觉安怡入梦，让两人的身心都得到了一次如雨清尘的洗礼。
　　不止两姐妹，靠外一些，很多人都在疑惑的四处张望着，在寻找那香味的来源，目光都锁定在了一些年轻女子身上，都认为是谁用了香水。
　　“嗝……就这样吧，啤酒我平时都没喝，太胀人了。”于大蓉打了个嗝，将空瓶放在桌上，夹了两筷菜放进嘴里，打算到此为止了。
　　秦桐看着并非推辞之说的大伯母，心中思索着要不要去拿瓶白酒，但他也不知道印纹能否化解白酒。
　　恰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头戴蓝色圆布帽，嘴角叼着一支燃烟，双眼被烟气熏得微眯成了一条缝，双手提着两瓶白酒，头发已花白大半的老大爷。
　　将酒搁在桌上，老大爷二指夹烟长吸了一口，双眼迷醉的吐出一团飞烟，指着桌上白酒对于大蓉道：“大蓉，你这侄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明天就要走了，喝吧，喝个高兴的。”
　　杨翠萍从人圈走出，向秦桐介绍这位老大爷，告诉他这是同村的邻居陈大爷，并叮嘱秦桐要量力而行，白酒不是啤酒别喝多了。劝慰了两句，她便转身走出了人圈，向正屋里走去。
　　“陈大爷，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感谢啊。”秦桐站起来拉着这烟不离嘴的陈大爷，他来得正是时候，向他致谢。
　　陈大爷对秦桐点头，右手夹着烟，泛黄的枯槁左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楞着了，快去给你大伯母满上。
　　秦桐很清楚，这陈大爷不过也就是想来看个热闹，但此时他来得的确是刚好。
　　拆开瓶封，他看了看瓶上的酒精度数，五十九度。不知道纹印对于白酒有多大的效果，但即使是没有效果，现在顶头也得上。
　　取出两个白纸杯，秦桐倒出手中白酒，将杯中都满上。
　　现在他们这一桌，除了他与于大蓉及秦芳铃姐妹外，包括二伯母在内的几人都已坐不下去了，正与人圈的众人站在一起看着。
　　而即使是现在这么大的架势，众目睽睽下，秦芳铃姐妹依然是稳稳的安然坐着，这对脸皮很薄的两姐妹来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提升。
　　“这杯，当敬大伯母曾受过的苦难，你们当年的确是太艰辛。”秦桐举起盛满白酒的纸杯，于大蓉也拿起杯子，秦桐与其碰杯先声敬言。
　　于大蓉本想说慢慢喝，话都已溜到了嘴边，但此刻却是什么也不说了，仰头间，手中一杯白酒如水饮下，呛得她咳嗽个不停，眼泪都流了下来。
　　秦桐也未再多言，将白酒一口饮下，酒在嘴中还有浓浓的酒气，到了喉咙却是减弱了很多，到了腹中更如饮下的是白开水似的，但他明显的能感到胸口处散发着微热。
　　拿起酒瓶，秦桐将两个空杯再次盛满，于大蓉看了看秦桐，在他的脸上她是看不出任何的酒意，而她喝得太急，现在腹中已经有些火辣。自己这侄儿竟然这么能喝，真是没看出来。
　　而在人圈外，一群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秦桐的大伯秦崇走在人群最前面。
　　简服素衫，秦崇头发也是白的比黑的多了，他来到于大蓉面前喝道：“喝点行了，再喝下去就醉了，下午还有那么多事呢！”
　　秦桐看着前来的众人，有爸妈还有众位近亲，甚至老爷子都拄着木杖跟来了。
　　他心中急思，错过了现在这机会，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啊，他便向秦崇道：“大伯，事这里这么多人可以帮忙，但酒只有现在喝啊，就当是为爷爷的寿宴助兴，行吗？”
　　“小桐，你说什么呢！哪有你这样助兴的，不要逞能。”秦桐话音刚落，秦云峰便来到秦桐身边拉着他，从妻子的嘴中，他已经知道秦桐是喝了不少了。
　　秦桐拍了拍老爸的肩膀，让他安心，自己知轻重的。
　　“你们都别管了，小桐回来的确是不容易，今天我就和他喝个好的。”于大蓉看了看众人，端起盛满酒的纸杯，几口就将杯中白酒喝干了。
　　秦芳铃姐妹此刻也是无法再坐下去，都站到了秦桐身后，而秦云峰与杨翠萍以及很多人，都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疑惑的在四处找着什么。
　　最后，几乎众人的目光，都是投在了秦桐身后的秦芳铃身上。
　　秦桐端起酒杯，一样把酒全都喝下，但他的身体，却是始终保持在一个均衡，没什么异样。就连脸色，他到现在都还一点没变，这让围观的众人眼睛是瞪得大圆，这酒量也太好了吧？
　　“姐，桐哥身上的香水味，怎么会越来越浓啊？”秦唤玉踮起脚尖，悄悄在秦芳铃耳边问着她心中的疑问。
　　秦芳铃摇头，鼻头深吸一口呼吸，如果说之前是蓝天下的甘草清新舒爽，而此刻她觉得就像身处在桂花的海洋。真的有这样的香水吗？桐哥他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还用香水呢？
　　拿着酒瓶，秦桐再次看向大伯母，却见她是摇摇晃晃的，手扶着桌子强撑站着，是喝了杂酒的强烈后劲上来了，她再喝恐怕就直接倒了。
　　放下酒瓶，秦桐拿起脚边的塑料圆凳，将其放在于大蓉的身后，扶着她的双肩向下微微轻压，让她给坐在了凳上。
　　众人把一切看得云里雾里，包括秦云峰、杨翠萍，两人都不知道儿子是要干什么。
　　秦桐并未多做解释，他穿过围着的众人，在圈外找到了正拄杖坐在凳上，看着院坝外的水田，不知想着什么的老爷子，将老爷子扶着请进了圈内。
　　让老爷子在凳上坐下，秦桐看了看双手撑着脑袋的大伯母，对众人道：“各位亲友，今天是爷爷的八十寿辰，我先斗胆感谢各位的来贺添喜，也祝爷爷福寿安康。”
　　“但是……福寿安康，它要从哪来？这自然落在了儿女身上。爷爷现在年事已高行动不便，通过这几天我的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爷爷在各家过一段时间，而可能因为爷爷从前行事上的一些不当，让大伯母对此有些意见，现在当着众人、爷爷的面，我希望大伯母能将心中的话说出来，让各位来评评理。”秦桐看向众人缓缓而述，鼻间呼吸的怡清气息，将仅存的一点酒意也削淡。
　　围着的众人，看向秦桐的目光都发生了些改变，但也有一些微妙的眼神，存在于老一辈人的眼中。秦桐知道，村里人都很看重辈分，而自己在他们眼中都算是孙子辈的，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就是狂妄自大。
　　也就是，调理纠纷是个好事，但还轮不到他来提出。
　　“本来各位叔伯，包括父亲等皆在此，这事不该由我一小辈来提及，更是应该私下来解决，不该拿出来献丑。但是，我着急，我憋屈啊！事情五年前都提出来了，到现在也没个结果，难道亲情就是无休止的埋怨，而不是大度的理解、宽容吗？”秦桐看向人圈中的二伯、三伯以及父亲等叔伯带着歉意，却是也向众人喊出了埋在他心中，已经好久好久的话。
　　杨翠萍拽了拽秦云峰的衣裳，两人没有言语，但从两人的脸上，可以看出同一种欣慰的情绪。
　　四周也随秦桐的话霎时变得安静，老一辈的人也都是微微点头，众人的目光又都聚在了于大蓉身上。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在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要一床新的棉被，但就连一床新棉被我都没得到。而后来老三结婚，他是把黄牛卖了也要办的好好的，我就觉得这不公平，他偏袒！”于大蓉手把着桌子从凳上站起来，保持着身体的站立，指着老爷子说出了她心中最大的不平。
　　秦桐站在一旁倾听注目，看着说着话流下眼泪的大伯母，他也心有感触，那个年代的确是不易。而他看向四周，发现年龄稍大一些的大爷大婶，都为此摇头叹气，父辈一代的则是微微怔然，却毫不意外。
　　老爷子拄着木杖，缓缓从凳上站起，此刻他也已是两泪纵横，于大蓉的话，把他也带回了当年那个时间。
　　拄着杖，老爷子看着于大蓉低声道：“我那不是偏袒，在当年，我的确是连床新棉被都没给你，后来老三不仅有棉被，还有新桌。但不是我当时不想给，而是当时连米都没多的啊，就因为觉得实在太亏欠，所以老三结婚，我是把耕牛卖了借别人的牛耕地，也要给办得好一点，难道这也是错吗？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我怎么会去偏袒……”
　　颤颤巍巍，老爷子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水，秦芳铃从后面拿着纸巾盒走了来，她现在双眼也是泛着红，有眼泪从眼眶滑下。
　　秦桐接过纸巾盒，抽出纸巾递给了大伯母与老爷子，大伯母瘫坐在凳上痛哭，而大伯则站在一旁背对着狠狠抽了两口手中的烟，没有来劝她。
　　“大伯母，我的那两位大哥，还有嫂嫂，他们为什么没回来？不是因为请不到假吧？”秦桐半蹲在于大蓉身旁，递上纸巾的同时，向她问出了心中疑惑。
　　于大蓉拿着纸巾，擦了擦泪，却好像秦桐这句话是说到了她的痛楚上，她抬起头来眼泪不断，看着秦桐哽咽哭诉道：“小桐，你知道吗，你读了大学，但你的两位大哥……他们就只上了初中，他们现在也总是怪我，说当时没让他们多读书，让他们没什么文化，但当时家里实在负担不起……我当初是真没有办法啊……”
　　看着声泪俱下的大伯母，他能体会到她那种无奈，也知道了两位大堂哥没回来的原因，家家真是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是大家还是小家。
　　“行了！我同意爸在我们四家轮流过，生病了一起摊。”秦崇扔下手中烟头，走到于大蓉身前，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决断，也让她别再说了。
　　于大蓉对此没有反对，只是趴在桌上痛哭，却是忽然又站起，走到了院坝外开始干呕大吐。
　　杨翠萍拿上纸巾上前轻拍着于大蓉的后背，又让秦桐去弄点水来，让他大伯母吐后漱漱口，可以缓解一下。
　　而秦云峰则是拉上了大哥秦崇，递上了一支烟给他点上，让老三秦游拉着老二秦东城，四人来到院坝边坐下一起闲聊。
　　四兄弟之前是意见分两极，老大、老二不同意，老三与老四秦云峰同意，现在老大同意了，就剩下老二了。
　　秦东城坐在院坝边，看着身前的水田，长叹了一声道：“我现在也没什么了，亲情是宽容，小桐说得很对。谁也不想吵吵闹闹，这不应该成为小玲、小玉的思想负担。”
　　秦云峰拍了拍二哥的肩，二哥平时沉默寡言的，但却是几人中书读得最多的，当年都考上了高中，可是家里开支多交不上学费，他就没能读成。
　　老二对此一直是耿耿于怀，认为当年上了高中，他就不会一生被困在这山村里，直到近几年两位女儿大了才减轻了很多，但还是有结在，直到现在也才算消散。
　　把着身边兄弟的肩膀，秦云峰没再多说什么，看着面前倒映树影的水田，当年他何尝又不是没有怨气呢，甚至负气独自离家出去闯荡。
　　但在外见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后，他知道，亲情真的是万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