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肖腾两次从骗子窝出来，内心深处隐隐泛起了失落感。回到住处，已是掌灯时分。同宿舍的人也纷纷下班回来，肖腾羡慕那些有工作的人，朝九晚六，下班后打打游戏，周末偶尔去看个电影。这些微小的幸福，对于此刻的肖腾来说，还是遥不可及。
　　肖腾住在一栋坐落于NS区中心的老房子，其经历的年月与改革开放大至相当。四室一厅，每个二十平米的房间巧妙地摆放着四张架床，上下铺，过道极窄，两床交汇处，稍胖之人需侧身才能过去，每间房住着六七个人。仅一个公共卫生间，黄色的帘布将其分隔出两个小空间，即是厕所和浴室。此种住处，最是适初来深圳的肖腾。其一是地处关内，便于求职。其二是便宜。
　　房东规定，为不影响他人休息，十点之后不得用洗衣机，不得玩电脑游戏，不得与他人谈话……凡二十一条，违者卷铺盖走人。晚间八九点，房客们忙着洗澡洗衣，二三十号人在这洗手间进进出出。无人说话，也无太大动静，只有走路时裤子相互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场面奇怪之极，如此多人走动却一句话也不说。每至夜半，肖腾深感身处鬼屋，厉鬼僵尸悄无声息地靠近，不时在耳边哈气，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房东说，此房经营十多年，初衷是作为你们求职的临时之所，有人虽月薪早已过万，却也一直住在此，五年多了，大多都住了一年左右。言外之意是，此间环境好，价格公道，不失为长住之所在。肖腾暗道：虽然安静，却也静得诡异，绝非久留之地，他日找到工作，当尽快离开才是。
　　透过窗台，可以见腾讯大厦那熠熠生辉的霓虹。说不定身着职业装，进出高级写字楼的白领就蜗居在此。繁华之下，总有沧桑。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打在铁皮房檐上，滴滴答答如一曲尘世挽歌，撩拨着每一个失意者的心弦。
　　众人已熟睡，鼾声渐起，唯有失意者肖腾辗转难眠，不时拿出手机，翻阅着每一条可能的招聘信息。遍历几个招聘网，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无门槛的不想去，有门槛的进不去。外贸岗位多，待遇好，但需要精通外语。技术岗位基本上是理科生的天下。广告咨询、出版编辑招的是新闻相关专业。而这些，都不是肖腾所具备的。
　　无门槛的工作大概有三种，一种是房地产中介，招聘信息写得极为诱人，堪比IT培训机构。据说这是离职率最高的职业，一年下来基本上达到100%，基本工资低，项目难谈成，大多数人都是无偿加班。干的勾当是，当客户一进门就撒谎，骗完甲方骗乙方。二是卖保险，一天到晚打电话拉人头。三是金融公司，拉人买股票。创造利好的假象，欺骗那些又傻又有钱的人买入，然后高价卖出，赚取差价，傻子填坑。产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华尔街之狼”正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此三者，只要是用两条腿走路的都能进。几年下来，这些岗位的口碑早就臭了，网上尽是负面评论。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傻子和骗子，每天都有骗子在行骗，每天也都有傻子被骗。
　　肖腾仔细分析着自己的优势与企业的要求。肖腾虽是本科毕业，在这个本科生像垃圾一样多的年代，已经微不足道了。这样的大学生，放在人海中随时都会被淹没。企业是用人的地方，不是培养人的地方，要么是招有一技之长的，要么是招有经验的，就算要培养，也是从校招中择优录取。分析来分析去，始终没能找到头绪。
　　夜凉如水，阴风阵阵，此刻的肖腾，心烦意乱。再找不到工作，估计得贴个二维码在天桥上乞讨。筛掉IT、销售，肖腾又胡乱投了许多简历，漫无目的，满天撒网。
　　第二天九点多，肖腾被一个电话吵醒，揉揉惺忪睡眼，是招聘电话。某艺术品公司招一名会计，问肖腾有意否，下午去面试。肖腾爽快答应。
　　连续遭遇两次骗子，肖腾起了警惕之心，决定查它一查。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上显示，其工商信息与来电者所说并无二致。但有一点极为可疑，该公司的工商注册时间是上个月，也就是新公司。没有历史信息，其可靠度无法获取。
　　去看个究竟总比窝在小房间里暗自叹息强，念及此，肖腾再次踏上漫漫求职路。
　　此公司位于NS区繁华之处，与几大银行和法院的办公地点在同一座写字楼。走出电梯门，两边鲜花簇簇，一条鲜红地毯直铺公司门口。说明来意后，前台文员叫肖腾稍等片刻，马上安排面试。旁边已有一个女孩在等候，多半也是应聘者。不久，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将他们二人带到办公室内开始面试。
　　“二位请坐。公司今天开业，一直忙到现在才得空出来安排你们面试，让你们久等了。来，先喝杯茶，上好的铁观音。”中年男人边说边倒茶，“我姓张，公司的经理，今天由我来负责你们的面试。简历都带了吗？先自我介绍吧，男士优先，这位帅哥，你先来。”
　　“张总，下午好！我叫肖腾，毕业于海大，我应聘的职位是会计…….”肖腾将其在大学期间如何努力学习会计理论，如何努力弥补一个非专业学生与专业学生之间的差距，以及实习期间的经历。
　　待肖腾说完，中年男人缓缓道，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优秀，但我们公司处于起步阶段，会计需要负责诸多工商和税务方面的工作，你工作经验还有所欠缺，难以独当一面。我们不是生产企业，会计的工作不多，招一个就够了。前几天我们招了一个，现在她在香港旅游，过几天就回来。
　　肖腾寻思：既已招人，找我作甚？
　　中年男人看出了肖腾的疑惑，说：“其实，我叫你过来，是有私心的。会计比较适合女孩子，而且要进生产企业才有比较好的发展。我之前也是做财务的，后来转行做了销售。我们业务部现在正缺人。你是否有意？”
　　“这……我想想。”肖腾想不到对面那一身正装、油头锃亮的张总竟使出这般手段，都说城市套路深，果真如此。
　　此张总继续为肖腾介绍业务部的情况。原来此公司是一个中介机构，从事古董交易服务，美其名曰艺术品交易。主要负责寻找买家和卖家，从中牵线搭桥，收取中介费或者赚取差价。
　　“朝九晚六，双休，底薪3500，包住，有餐补。出差的话，有500的额外补助，路费报销。我们经常跟一些国外的客户有业务往来。”
　　听到此处，肖腾有些心动，包住和餐补，每个月有差不多三千纯收入，而且能正常上下班。
　　“我考虑考虑。”
　　“好，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欢迎你星期一带身份证过来办理入职。”中年男人转向那女孩，说，“这位美女，该你介绍了。”
　　这妹子，应聘的是行政职务，中年男人说行政职位已无空缺。极力劝说她从事销售岗位。剧情与肖腾如出一辙。
　　面试完毕，中年男人带着肖腾参观了一遍公司的工作环境。大厅中间和四周摆满了柜子，橱窗内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古玩、字画等。再往里走是四个房间，分别是业务一部到业务四部，设备已配备齐全。茶水间外边有个阳台，放着两张桌子，往外看，前海湾就在眼底下，岸边游人如织，风景如画。
　　肖腾反复思量，觉得这工作相当不错，足以养活这幅臭皮囊，先图生存，再图发展。虽是如此，但仍有不安，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肖腾与那妹子一道走出公司，进了电梯，肖腾问：“你觉得这工作怎样？”
　　“你觉得呢？”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工资待遇方面还算可以。不知道以后的发展空间大不大。”
　　妹子扶了一下眼镜，说：“这行业我不是很了解。但我坚信一点，永远不要期待那些欺骗过你的人会有善意，他能欺骗你一次，就会欺骗你第二次。我不能容忍他用这种手段把我叫过来，就凭这一点，我不看好这家公司。当然，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肖腾闻言，好像当头一棒，如梦初醒，便说道：“你说出了我的疑虑。我刚才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原来问题在这里。多谢提醒。”
　　“不客气。我走这边，再见。”
　　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肖腾打开地图，寻找回去的路。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肖腾在各大论坛上搜索与艺术品公司相关的负面信息。有几个帖子详尽写了其中的黑幕：聘请几个所谓的鉴定大师，收取顾客高额的鉴定费；或将假的说成真的，高价卖出，或将真的说成假的，低价买入。总之是干一些违背天地良心的勾当。
　　将这信息与之前的信息联系起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因为坑的人多了，积怨太深，自然要换个地方，换个公司名字，东山再起。骗子公司多半是新的！
　　岂能与这帮人为伍？
　　刚出现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了。出了虎口，又入狼窝，肖腾开始怀疑起这座城市的善意来，失落感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