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求职者来说，在互联网繁花似锦的年代最方便的就是投简历，右手一点，它就能以光之速度飞向各大公司的邮箱。与邮寄时代的前辈相比，他们是幸运儿。而这些幸运儿也同样面临烦恼。各行各业的骗子公司打着高薪的幌子大肆发布招聘帖，占据了大半个招聘网。有的甚至还声称本是前阿里的团队，如今再次创业，有阿里客户资源。招聘旗号花里花哨，什么“你与白富美只差一个家”，“我是伯乐你是千里马”。进去之后才发现底薪刚过最低标准线，所谓的高薪只是一个期望值，要满足极其苛刻的条件才能达到，这种概率跟中六合彩差不多。当你萌生去意，整个团伙就会动员起来，或威逼，或利诱，或激将：“在这里干不好，到别处你也同样干不好。”“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来什么深圳？”“不想干就走，没人拦你！”总之使尽一切手段，将你挽留。或许有一天你会幡然醒悟，觉着这无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愤然离去。那时候，你的剩余价值早已被榨干。是去是留，随君便，因为奸商们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每天都有人满怀希望而进来，也有人心灰意冷而去。而你，将会是哪一个？
　　肖腾是个如假包换的穷屌丝。从**到袜子，全身上下是总价不过二百五的某宝货。上衣是印有《梦幻西游》剑侠客的18块T恤，最贵的是脚上穿的阿迪达斯三叶草板鞋，49块的劣质仿制品。而别的面试者则是衬衫西裤皮鞋，一块明晃晃的手表，在面试官前口吐莲花，讲得头头是道的货真价实的白领。与之相比，肖腾就是一个刚从山沟沟出来，红薯屎还没拉干净的毛头小子。面试结果可想而知。
　　几天下来，肖腾四处求职，屡屡碰壁，从龙华到南山，从龙岗到宝安，几乎踏遍了整个深圳。挤公交、“站”地铁，就连共享单车也骑遍红橙黄绿青蓝紫彩虹七色，愣是没找着一份合适的工作。“合适”一词在肖腾的眼中，不过是月薪三千，朝九晚六加双休。肖腾怀疑过，扪心自问过：现在的深圳，这样的要求不高吧？
　　大城市的生存压力确实大，连着几天找不到工作。早上饿肚子，中晚餐各15块，进商店买牙膏洗衣粉时也掐着手指头盘算，买最廉价最小包的。尽管这样，钱依然如流水般哗哗不见了。索性吃四块钱一桶的老坛酸菜牛肉面，肚子饿时就大口大口地灌白开水，连走路都能听到胃里咚咚作响。肖滕向来倔强，自尊心还挺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家里伸手要钱。如今已是阴历六月天，农忙时节，肖父此刻大概正在埋头修地球吧。
　　每当灰心之际，肖腾就不断激励自己：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曹雪芹喝粥，马克思差点饿死，这点苦对于今生注定要面对的诸般困难来说，算个锤子？不过伤心和焦急总是难免的，天天盼望着HR的面试电话，有时甚至想过进“骗子”公司。
　　这天晚上，肖腾灌了一肚子水，依旧抵挡不住饥饿感的一次次入侵。而同宿舍的一个搞IT的家伙订了一份香飘四溢的金拱门炸鸡腿，一杯饮料，两只胖胖的猪蹄一只抓着鸡腿，一只抓着饮料，啃一口鸡腿，再喝一口饮料。肖腾看得直咽口水，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够饱吃一顿就是人生的全部幸福，恨不得上去把胖子锤死，抢过来吃个痛快。那家伙将近两百磅，肖腾自知敌之不过，只能安慰自己：睡吧，睡着了就闻不到了，也感觉不到饿了。肖腾不断数羊，越数越清醒，转而背了许多圣贤之言才沉沉睡去。在梦里，肖腾赚了一纸箱的钱，把它倒在床上，拿起一大摞扔得老高，然后在一张一张地数，数完一沓就放进箱里，数得眉开眼笑，数到自然醒来。醒来之后的肖腾连连鄙视自己庸俗，做梦都往钱眼里钻。
　　庸俗的肖腾洗漱之后，正想往肚子里灌水，一个电话打来了。
　　“您好，是肖先生吗？”
　　“是的。请问您是？”肖腾想，福音终于降临。
　　“我是畅想软件科技有限公司的HR，请问您下午方便过来面试吗？”
　　肖腾暗道，这TM怎么又是IT公司，骗子！
　　在肖腾要挂电话时，HR说，我们是公司直招，从众多面试者中挑选适合做IT的进行培训，试用期是有工资的。
　　从众多人员中挑选，意味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看来有点像是真的。肖腾问：“公司地址在哪里？”
　　“科技园，深大地铁站C出口，待会儿我把地址发到您的手机上，请您留意查收。”
　　“好的。”
　　“期待您能加入我们公司，下午见！”
　　地址就在深大旁边，同是科技园，不远，走路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时下已近十点半，该到吃中饭时间了。希望在即，肖腾收拾好行西，带上简历，在路边小店吃了个绿油油的快餐，信步朝希望走去。
　　根据手机上的地址，肖腾来到该公司楼下，距离面试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为打发时间，肖腾玩起了王者农药。ADC和中单英雄都被选了，肖腾不常玩，英雄不多，只剩项羽可选了。
　　肖腾由于心怀希望，玩游戏也十分顺利，出门打野，四级游走下路拿下一血二血，等级全场最高，装备碾压对面。华丽四杀，八分钟超神。十分钟拿下对方基地不在话下。然而在一场团战中，由于队友后羿的缺席，尽管项羽斩掉二人，无奈输出有限，人头被对方狄仁杰拿到。己方四人团灭，敌方两人残血逃跑。而屏幕右方，队友后羿还在推对面的二塔，被赶来的狄仁杰一个大招A两下送回泉水。
　　“后羿团啊！”
　　“后羿为什么不来打团？”
　　队友在责问后羿，而后羿仿佛没看到，复活之后依旧推下路。
　　“后羿我×你妈！”
　　“后羿你……”
　　队友在屏幕上不断打出问候后羿玩家母系祖先的三字经。而后羿就像没看见一样，依然在推下路，几件垃圾装备，被对面几下打死，复活后继续推下路，俨然一个六号位，帮对面玩的。
　　强推四打五打不过，由于等级领先，对方也推不过来。局面就这样僵持着，队友则不时问候着后羿玩家。如果有心灵感应，此刻的后羿玩家应该会脸红耳热。
　　此时的肖腾也在抱怨：这什么极品队友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哥走了过来，拿着一张纸条问肖腾：“请问畅享科技有限公司是在这栋楼吗？”
　　肖腾抬眼一看，这人挺白净，背着个黑色书包，大概也是过来面试的。“来面试的吗？”肖腾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是的。”
　　“我也是，等我打完这局游戏，我们一起上去吧。”
　　本来很快就能结束的局，由于这后羿，局面又僵持了二十分钟。几波团战两边都死伤惨重，尽管是四打五，还是能暂时稳住。而对面的等级和经济正在逐渐起来，肖腾已经6格神装，无奈英雄没有carry的资质，眼睁睁看着对面崛起而无力回天。在最后一波中路团战中，项羽冲入对方阵营，将技能放完，追着狄仁杰乱砍。而对方装备也不赖，几下暴击，项羽大剑一立，倒在了中路的河道，那条河，如果有名字，应该叫乌江吧？项羽倒下后，队友也纷纷进入读秒，对方直推基地。基地轰然倒塌之时，肖腾瞥见屏幕右上角还有个蓝点，后羿正在推对方下路高地塔。后羿，你会玩吗？你不知道打团吗？你为什么一意孤行？
　　在历史中，项羽也曾一意孤行。尽管他力能扛鼎，豪气万丈，破釜沉舟，最终难逃四面楚歌，兵败垓下，自刎乌江的结局。不管他是人杰还是鬼雄，始终是个失败者。大概是败在他的“沐猴而冠”，败在他的“锦衣日行”，败在他的一意孤行，败在他不听范增良言。
　　一意孤行的人，还有项羽的玩家肖腾。即将毕业之时，事务所的董老师问肖腾，其他的实习生都回事务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肖腾说，想回家两个月，两个月后再回来行不？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一段很长的话，大意是：你和项目经理关老师把关系搞僵，他对你这点很不满意，建议你如果在家那边有好工作的话，不妨留在家里，深圳不适合你，审计这行不适合你。
　　肖腾向来吃软不吃硬，也不太会隐忍，即便句句在理，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旋即回了一句：好，需要办理离职吗？
　　“不用。”
　　事务所的工作就这样告吹了，很戏剧，很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性格使然吧。事务所的工作是肖腾的恩师托关系介绍进去的，临行之前，恩师万千嘱咐，到了那边要学会忍，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要忍住。在肖腾的恩师看来，此子虽玩世不恭，却也能专心做事，只要稍加劝导，日后定会不凡。走注册会计师这条路，可以说是一条康庄大道，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定能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然而最令他担心的是肖腾的性格，因此有了临别赠言。最担心的事总会发生，这是小说中惯用的套路，没想到人生如戏，肖腾竟然亲身经历了一回。
　　自从那天之后，肖腾恍然若失，更伤心的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必须自己来承担后果。伤心之下，肖腾连家也不回了，毕业答辩之后直奔深圳，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样子。
　　肖腾有些后悔，一是因为失去工作，更多的是因为此“项羽”再无颜面对恩师“亚父范增”，生怕辜负了他们期待的眼神，生怕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失魂落魄的样子。肖腾偶尔也会告诫自己：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后悔个锤子？
　　这时候，董老师应该在和各路老板谈项目，关老师应该在带着项目组进行半年报审计。如果没有离开事务所，肖腾应该会负责成本、收入和存货这些项目吧，可能开始尝试和治理层沟通，和律师沟通。
　　很多时候，直到时过境迁之后才知道路该怎么走。试问，如果能够重来，会过得更好吗？
　　游戏屏幕上，项羽得了个失败方的MVP，终究成了鬼雄，成了英魂，两千年前他逃不过失败的结局，两千年后他依然躲不过。至此肖腾几乎相信人生自有前定。
　　收拾好情绪，肖腾和这位小哥上楼去面试。两人在整层楼转了一圈，也没见哪个门口写着“畅想软件科技有限公司”。打电话给HR，她说，公司就在某某公司里面。在前台签名时，肖腾发现上面写满了面试者，面试的公司不尽相同。旁边坐了十几个等待面试的。肖腾一问才知，原来这里是几家“公司”一起租的。至此肖腾断定，一定是培训机构，IT公司会连单独的办公地点都没有？到“企查查”上一搜，哪有什么狗屁“畅想软件”！真该来之前搜索一下，又白跑一趟。肖腾对那小哥说，我们走吧，那是家培训机构。
　　“来都来了，我想再看一下。”
　　肖腾自认为那小哥是否被骗跟自己绝对不够五毛钱关系，更没有什么“拯救苍生”之心。但还是决定说服那小哥，让他别受骗。因为，他们骗了肖腾，肖腾不能让他们得逞，报仇！在肖腾的极力劝说下，那小哥一脸狐疑。肖腾见他犹豫未决，于是问他：“你什么专业的？”
　　“机电。”
　　机电狼。肖腾心里的第一感觉。然而这头狼还是不悟，顶多是条狼崽，还没成熟。
　　“在哪儿找到面试信息的？”
　　小哥再次把他的纸条掏了出来，说：“罗湖人才市场，这是他们给我的地址，我就来了。”
　　肖腾心里暗骂：这帮家伙！哪儿都有你们的身影。
　　深聊之下，肖腾得知，这小哥名叫宋垂，三本院校毕业，上一份工作是与机器打交道，工作两天休息两天，吃住全包，月薪5K。
　　“这已经很不错了，每个月只上十五天班，还有5K的纯收入，为什么不做下去？”
　　“太累了，想换种轻松点的。”
　　“这个百分之九十九是培训机构。如果你想从事IT，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回到原来的工作，不是做两天休两天吗？你可以利用这休息的两天来学习编程，两三个月，学会基本的编程应该是可以的，现在网上的免费教程多的是。”说完之后，肖腾不禁为自己话感叹：把别人的事分析得这么清楚，而自己却把生活过的一塌糊涂，千疮百孔。人呐，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怪物？
　　宋垂叹息一声，说：“只怪那时我太沉迷于游戏，大把时间都浪费掉了。我现在还不确定它是不是培训机构，我想看看再走。”
　　肖腾见他还是没能醒悟，独自走了。
　　肖腾回时路过深大北门，看着学子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虽然肖腾才离开大学几天，而关于大学的一切，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再也回不去了。肖腾想：曾经我也是个大学生，也曾面带笑意，也曾天真无邪。那时候的肖腾还有梦想，志气还很高，曾写下“十年之后，让我们一起站在世界之巅”的豪言壮语。如今想来暗自发笑，什么狗屁梦想，活下去都成问题，站在世界之巅怕是要跳下去，逃离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
　　来时还是艳阳天，而此时已是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把天遮住了，像是人世间最初的苦难。一场灾难即将来临，或狂风，或暴雨，在它们离去之前，一定会血洗人间！
　　肖腾正在急速往回奔跑，庆幸的是暴雨来临之前回到住处。掏出手机一看，微信来了一条信息，是好友添加的请求，附加信息“老板，您的专柜还招人吗？”肖腾心想，这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