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之后，贮木场三用堂和灯火通明的传送带工作区，已经被渐渐甩在了身后。传送带上的工人们在冬天的采伐季需要白天黑夜两班甚至三班倒，整夜地工作。贮木场因此而整夜灯火通明，而四周和回家的方向却是一片漆黑。
　　“如果把红楼梦的书和这个电影让你挑选，你会选择哪个？”
　　大哥在问王子一男，似乎又像自然自语。大哥显然还沉浸在电影和书籍的某些情境中。
　　“要是我，还是要选择书。电影表现出来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大哥初中即将毕业时，学校就开始了大串联，这学是没法上了。于是开始四处倒腾当时所谓的“禁书”，晚上趴在被窝看，第二天鼻孔都是黑的（据老妈讲，那时还没有电灯，家里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
　　王子一男刚上小学一年级不久，就开始偷着看大哥的那些禁书。此时大哥也参加了工作，参加了由部队代培的民兵连，走上了开发这片原始森林的工作岗位。王子一男记得那本带绣像的《红楼梦》、《金瓶梅》和《红与黑》等五六本书，都被大哥藏在了炕洞里。就是把土炕上的砖撬了起来，把书藏在了靠近烟筒根部、烟的温度不是太高的炕洞里。王子一男拿出来时，那些书已经被烟熏黄了，所幸没有被烧焦。
　　既然王子一男只是偷着看也很谨慎，大哥也就默许了。偶尔在信中还会和他讨论下读书后的感想，指点下如何吸收其精华，摒弃其糟粕。
　　意思就是，大哥我可以学坏，或者想入非非；你还小，不可以。
　　今天，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嗯，是的。不过电影呢，往往都是书的精华部分。像这种越剧，懂戏曲的更多是欣赏唱腔。不知你今天注意没有，今晚看电影的，ZJ人特别多。”
　　“哦，好像是。坐在我们后面的几位，听他们说话好像就是ZJ人。”
　　“是的。那个让你让一让视线的那个女的，也是ZJ人。”
　　“她说的是普通话啊，你咋知道？”
　　王子一男没想到大哥主动提起了那个女人，心下很是高兴，就想跟大哥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好嘛，来的路上，大哥还需要弟弟助攻；这回来的路上，弟弟却巴不得大哥来助攻了。只是谋求大哥的助攻，也只能是曲线迂回，不可能像大哥那样光明正大。
　　仅仅一场电影的时间，这哥俩就主客易位，各怀鬼胎，也是没谁了。
　　“她是ZJ乐清的，就是那个电影《东海小哨兵》故事的发生地。她在局长办当秘书，我去办事时见过她。”
　　“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叫方桃。你问这个干啥？难不成你也觉得她长得好看？你不会也开始喜欢女人了吧……”
　　……
　　王子一男一时语塞。心里有鬼，风吹草动就很惊心，何况这么直截了当？如果不是夜色遮挡，大哥就会发现他的脸已经红的像狗血。
　　“也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想入非非。”大哥似乎感觉到了夜色中王子一男的尴尬，就给他减压。毕竟还需要这个弟弟的助攻，些许人情该送还是要送的。
　　“就是有点奇怪，我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和那些女同学很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给你写情书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十五六岁年纪。方桃是我们同时期支边的知识青年，她应该是最小的那一拨。和你大姐、你那个孙露老师同岁，都是22岁。”
　　王子一男刚刚为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年龄心里正在窃喜，忽然听到什么“情书”之类的话，心里又是一惊！
　　“你偷翻我书包？”
　　“说啥呢，只是闲着无聊想看看你的教材，纯属意外收获。”
　　“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助攻了？”
　　“你傻呀，你从初一到现在的高一，书包里的情书都没断过。咱家里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大姐二姐她们也只是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而已，那是你在学校出的风头太强劲了，怨不得别人。”
　　“我留着那些情书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算留个纪念吧。说实在的，我们学校那些女孩子我没有一个喜欢的。”
　　王子一男想了想，大哥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爹妈对他这些事一定是真的不知道，否则早炸庙了。两个姐姐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下情况，叮嘱了一番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云云而已。心里轻松下来，嘴巴也就少了些遮拦。
　　“那就好。高考已经恢复两三年了，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咱家这样的家庭，如果不通过考大学，命运很难改变。”
　　“你也知道，我和你两个姐姐工作有多辛苦。即使这么努力，个人的境遇和家庭的状况，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改变。甚至粮食都仍然不够吃。父母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我，还有你，要多考虑一些。毕竟我们是男的，好多事情不能指望你两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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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以来，王子一男是第一次听大哥这么一本正经地、以成年男人的方式跟他谈论有关家庭和命运的问题。心里不免有些震动，更多的则是感动。因为大哥对他的信任和期望而产生的感动。
　　当然，他知道大哥的话还没有说完。
　　“至于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完全由不得自己，该来时挡也挡不住。你只需记住两点：一是不能搞出事情来；二是如果你想要拥有自己真正想拥有的爱情和生活，只有考上大学。只有改变命运，这一切才有可能。否则，你大哥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夜已深，空气寒冷，此时又加了几分凝重。电影和那个南方女人带来的愉悦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其实好多事情也不必太较真，尽己所能就好。比如你那个孙露老师，我只是对她有好感，至于是否适合婚姻家庭，是否适合我和咱们这个家，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所以，只要前面有光亮，我们努力奔着跑就是，能否到达是另一回事。”
　　“那，助攻还需要吗？”
　　“嘿，你别跟我装傻！红包不想要了？”
　　“嘿嘿，我就是确认一下。万一我费尽心思，你这边先打退堂鼓了，我不是白忙活了不是？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嗯，是很宝贵。那些连绵不绝的情书，看起来就很费时间，要是再写回信，这时间也确实够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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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轻轻开门，大哥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王子一男没这个待遇，他和老弟小海以及父母在一间。一铺大炕并排四个人。父母在左侧，王子一男在右侧。小海挨着他。
　　全家只有大哥一个人是独立的房间，两个姐姐在另一个房间。
　　躺在炕上，来不及感慨，王子一男觉得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清楚，需要尽快去办。
　　可脑子里一会儿是方桃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她细腻柔弱无骨的手带给他醉酒一样的触感；一会儿又是孙露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他时，站在讲台上定定地看着他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大哥跟他谈论生活与命运，然后又调侃他，把沉重的气氛瞬间化为轻松愉快的感觉……
　　他忽然感觉大哥的心海很是深邃而辽阔，而以前似乎从未发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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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的第四节课是体育课。
　　王子一男在冰场上滑了十几圈之后，就换上了鞋子，拎着冰刀去了孙露老师的办公室。
　　“孙老师，我中午不想回家了，刚好有问题跟您请教，不想去学生食堂，想跟您去食堂吃饭，可以吗？哦，您帮我换一点饭票，我给你钱。”
　　孙露老师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可以，12点你过来找我，咱俩一起去。饭钱就不必了，请学生吃几顿饭你老师还吃不穷。”
　　王子一男笑了笑说道：“谢谢老师，我把冰刀送过去，一会儿就过来找您。”
　　知道这不是争论谁付钱的场合，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王子一男说完，冲着其他正抬头看着他的老师们点点头笑了笑，就转身出了办公室。
　　整个高中部的老师，对王子一男都很好。几乎每个学科他都可以为任课老师拿高分，何况这个家伙还很懂事。王子一男是高中部老师办公室的常客，老师们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