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顺着山坡往上走，穿过一片林子，看见一户人家。这是王家新第一次来红云家。
　　堂屋的门敞着，却不见红云的人。屋门前摆着一堆篾条和一把椅子，王家新走进屋门，又看见门口斜放着一张条凳和一地的竹屑。王家新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屋里的摆设，然后走进一扇偏门。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屋子的角落有个火坑，火坑上的墙和房梁都被熏的漆黑。红云就在这屋里。
　　王家新进屋的时候，红云坐在屋子一角的矮凳子上。她的面前的地上摆着一个大木箱子，箱子盖向上翻着，红云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看的出神。王家新不想惊动红云，他轻声走进。红云听见动静，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箱子。
　　红云转过头来看着王家新。王家新冲着她笑了笑，好奇的往箱子里望。他看见一张女人的相片。相片里的女人面容清瘦，目带柔情，用发卡将短发束在耳后，淡笑起来的模样清幽而宁静，跟红云有几分神似。
　　“她是我的母亲。”红云见王家新看着相片，就说：“过世好些年了。”
　　“你们很相像。”王家新说。
　　“我去给你倒茶。”
　　红云站起身去给王家新倒茶。
　　王家新看见箱子里除了相片以外，几乎装了满箱子的旧书。他被这些旧书吸引了。
　　“你喜欢读书？”
　　“那都是我母亲爱的，都是些故事书。我没事的时候也翻着看。”
　　王家新忍不住坐下来翻看。他发现多是一些西方女性作家写的小说，间或有几本杂文的集子。这些小说多数是五十年代的译本，还有的更早。
　　“这些书很难得到的，你母亲怎么会有？”王家新说。
　　“听母亲说，我父亲以前在县图书馆做过事，后来上山下乡的时候来的高万。”
　　红云从桌上的铜壶里倒了一碗凉水，端过来递给王家新。
　　“那你父亲呢？”
　　王家新接过碗，低着头喝水。
　　“我父亲来高万没多久就出意外过世了，那时我还不记事。”
　　王家新喝完水，红云从他手里把碗接过来，说：“还要不要？”
　　王家新摇摇头。
　　“我记不得父亲是什么样子，父亲在我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红云说。
　　“那你的其它亲人呢？都在大庸？”
　　“我母亲说，我外婆和一个舅舅住在大庸城里，我奶奶家在关门岩。”
　　“你去过大庸吗？”
　　“小的时候去过一次，跟我母亲一起。天不亮就动身了，走了一天的山路。去看了戏，还去了我外婆家里。我外婆叫我母亲搬到城里去住，我母亲不肯。”
　　“你母亲一个人把你带大的？”
　　“村里分了一片楠竹给我们。母亲去学了织箩筐，就靠着这片竹子养活我们。”
　　“你母亲很厉害。”
　　“我十四岁那年母亲得了病，在床上躺了半年，没救活。”
　　“之后你就一个人住在这山上？”
　　“我也跟母亲学过一些。虽然不像母亲织的那样好，但好歹够我自个过活了。”
　　“你也很厉害。”
　　王家新看见屋里的柜子上和角落里有几只装着杂物的竹篮和竹篓。他细看了看，编织十分精巧，忍不住问：
　　“这是你织的？”
　　“那是我母亲织的，我还织不到那么好。”
　　“可以教我吗？”
　　“你是文化人，学它做什么？”
　　“看起来挺有趣的，就当是好玩吧。”
　　“我正打算织一副箩筐，你可以在边上看看。”
　　红云和王家新出到堂屋门口。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夕阳斜打在屋前的空地上。
　　红云拿了一些竹篾交错着在地上摆弄，王家新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还不时地发问。红云看他神情认真，也耐心的跟他讲解。王家新又说想亲自动手试试，红云就手把手的教他。她发现他学得很快，一点就通。
　　红云让王家新打着框底，自己进屋拿了几条劈好的竹片。她把竹片两头削尖，又在中间找了两处削去内壁，然后把竹屑和废弃的材料都堆在一堆，拿火柴一把火点了。红云站在火堆旁边，拿着竹片一条一条的在火上烤。
　　“那是做什么？”王家新问。
　　“竹子烤过才能定型，一会儿得用上。”红云说。
　　王家新看见红云专把两处削薄的地方朝里掰弯了在火上烤，边烤边调整竹片弯曲的角度，直到把两处都烤成直角定了型，才换另一条去烤。他看了一会红云，又开始专心手上的动作。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只在远处山头还能看见一片金黄色的光。
　　“看，那云！”
　　王家新听见红云的声音，抬起头，看见红云正痴痴地望着天边。他顺着红云的目光看去。就在太阳刚刚落下的天边，成片的云被映得通红。
　　红色的云盘绕在天边，像熊熊燃烧的烈焰。火苗从西边烧到东边，火光从天上照到地上。火红的云仿佛把空气都映成了红色。
　　“我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天上就是飘着这样的火烧云。”红云说。
　　王家新回过头来看着红云。
　　红云依旧痴痴的望着天边。她手里拿着一条竹片，薄衫的衣襟垂在腰间，两条裤腿卷了半边，露出半截小腿，脸颊上渗透着些许汗渍，整个身子一边映着火光一边映着霞光。她就那么呆呆的站了好久，就像伫立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王家新也就像她看云那样的看着她。他看见她站在那儿，好像从很久以前就那么站着了，一直站了好多年。她就应该站在那儿，她是从那儿长出来的一棵草，一棵树，或者别的什么……
　　王家新感觉过了很久，又感觉才过了一瞬。
　　红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王家新。王家新说：
　　“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红云说话，放下手里的篾，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