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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在后面山上挑了一根上好的楠竹砍下来。剔了枝叶,刮去竹青,再把它劈成一根根竹条。红云和他两个人一起把竹条制成竹篾,又把竹篾刮得匀称光滑而且细长。剩下的编织部分就只有靠红云一个人来做了。
红云的体力有限,做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光是把竹子做成竹篾就已经花了两天多的工夫了。为了让王家新能早点回去,红云想快些把篮子编出来。可是由于她想要编的这个篮子工艺复杂,红云编了一整天也才编了个雏形出来。
几天来的赶工让红云倍感劳累,经常会从手心和额头上冒出一些冷汗。王家新看见了她的劳累,常常劝她休息,可自己又没办法替她做,只有在心里暗暗的祈祷她不会因此而再次发病。
外面下着小雨,远处还传来阵阵春雷。红云在菜篮子的两边肚子上各开了一个镂空的圆口子,她想在这两个口子上各织一个向日葵的花。向日葵是独立分开织的,织完了再把它缝在口子上。红云在织那两个向日葵的时候睡着了,王家新怕她着凉,就在她的身上搭了一条毯子。王家新去准备晚饭,等他端着菜过来的时候看见红云把毯子放到了一边,正拿着针线在缝向日葵。王家新把饭菜都端上桌,然后叫红云吃饭。红云想把篮子做好再吃,就让王家新先吃,王家新只好在一边等着她。
红云很快就缝好了一边的向日葵,又拿细绳加固了,接着去缝另一边。王家新看见红云额头上冒出汗来,渐渐的满头都是,就叫红云先歇会儿。红云见马上就要完成了,哪里肯歇,只管接着一针一线的缝着,还叫王家新先吃饭。王家新拗不过,只好先去吃饭。王家新看见红云嘴唇发白,眼圈发黑,眼睛眯瞪了几下,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王家新赶紧把红云抱到床上,去请了李郎中来。李郎中说是太累了,要多休息。
半夜的时候王家新被红云的叫声吵醒了。他听见红云的屋里传来凄惨的嚎叫声,就慌忙地爬起来过去看。
打开灯,王家新看见红云的身子扭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王家新走到床前,他发现红云全身冒着冷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惊慌地问:
“怎么了?红云!……红云!怎么了?”
“好痛啊!家新……啊……好痛啊……我就要死了!……啊……”
红云的身子不断地在床上滚动,扭曲。
“我去叫李郎中!”
王家新说着就要出门。红云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不要啊!……不要去!家新……不要去!……我怕!……啊……”
“好!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王家新握住红云的手,半跪在床沿上。红云把王家新的手紧紧地攥住,塞在怀里,流着眼泪大哭着。
“家新,我好怕!……啊……啊……我怕我会现在就死在这……你就在这陪着我好吗?……就在这陪着我,哪也不要去……我求求你了,你一走我就会死的……啊……啊……”
“红云,别怕!我就在这陪着你,我哪也不去。你不会死的,你的病也会好的,你还会活很多年。你还会结婚,你还会生孩子,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不会死的。别怕!别怕!”
“不!……我不会有孩子的……我是个贱女人……贱女人不配结婚,也不配有孩子……我是个贱女人……家新……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红云这一夜都在惨叫和痛哭,王家新就一直守在她的旁边,陪着她,安抚她。第二天等红云哭叫得累了睡着的时候,王家新才去请了李郎中。李郎中也表示没什么办法,只有给红云开了一些止痛的药。
李郎中的药并没有减轻红云的痛苦。白天还好些,一到了晚上红云就痛得睡不着觉。不是大哭就是大叫,搞得王家新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也不知是痛的麻木了,还是没了力气,红云不再大叫,只是整日的躺在床上苦哼。李郎中说红云的内脏及功能器官都尽数衰败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王家新能做的就是每天的坐在床边陪着她。红云除了没完没了的发出闷哼声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出口。直到一个多月以后的一个下午,王家新从李郎中那拿药回来的时候,看见红云跪坐在地上艰难地爬动。王家新赶紧过去扶着红云,说:
“你怎么了?怎么掉到地上来了?”
红云闷哼了一声,喘了两口气,轻声说:“我想出去晒会儿太阳。”
王家新把红云抱到床上,搬了一把椅子到屋外,拿来毯子和枕头铺在上面,又把红云抱到椅子上,自己也取了把椅子坐在红云旁边。红云嘴里哼着气,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过了一会儿,红云看着门前那株开满花的大枣树,说:
“那一年,门前这棵树上的枣子结了满满一树。我惦记着你爱吃,等它熟透了把它打下来。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天晒干了,用蛇皮袋子装了满满一大袋子托人给你捎了去。你收见了没?”
红云说得很慢,声音又很细。王家新摸着她手上的老茧,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听见她开口说了话,仔细听完了接着说:
“收见了,那么多枣子我哪里吃得完呀。吃了有大半年,因为怕长虫,我还让张琴拿出去晒了两回。还东来西往的给别家送了好些,最后还是有些没吃完扔了的。”
“扔了?那倒是可惜了。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把屋里的枣子都给你捎了去,还怕不够呢。”
过了一会儿,王家新说:“那一年,张大婆入土的那天,我曾来过的。”
“你来过?那我怎么没看见你呀?”
“我没去见你。他们给张大婆埋土的时候,我只在对面的山坡上远远的看着。”
“哦。那天我没怎么注意,等张大婆埋好了,我就早早的回去了。”
“那天很冷,你穿着一件暗红色印花的棉衣,头上戴着孝,站在最边上。”
“你倒记得仔细,我都忘了。”
王家新注意到红云手上戴着的银镯子,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
“这个镯子,是我母亲生前常戴的,一直放在床头的抽屉里。我刚才下床的时候想起来,就拿出来戴上了。”红云说。
“好看!”
“你的左半边腿,现在还疼不疼了?”
“刮风下雨也疼,老毛病了。”
“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记得,不过念不全了。”
“那张报纸,我把它夹在书箱子里的一本厚书中间。是哪一本我也记不清了。”
“我去找找。”
王家新去屋里找报纸,红云半睁着眼看着对面的山。日头已经沉到了西边,再过不久,太阳就晒不到红云了。红云身上有些疼,不过已经麻木了,除了发出一些轻哼声,她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夕阳斜照在红云身上,使她感觉到一丝温暖。她的呼吸缓慢而深沉,就像她此时的心跳一样。她听见了她的心跳声,跳得很慢,很微弱,像一个垂死的老者。她现在就是一个垂死的老者,她的心里有预感,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王家新拿来了报纸。一张枯黄的、老旧的报纸,不过还很平整。
红云似乎听见了王家新跟她说话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好像传不到红云的耳朵里。红云努力去听,却怎么也听不到王家新说了些什么。她想跟王家新说话,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她怎么也张不开嘴。她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不过她在这个时候却在想会不会是鬼怪塞住了她的耳朵,封上了她的嘴巴。不过幸而她还有眼睛,虽然视线很模糊,眼皮也很重,不过她仍然可以看见王家新就坐在她的身边,这使她很安心。
她看见王家新的嘴一直在动,眼睛一直盯着那张报纸,她知道王家新在念那首诗给她听。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去听。渐渐的,她终于听见了一些模糊的声音,王家新真的是在念那首诗。王家新已经念完了,可是她还没有听全。她努力地张开嘴叫王家新再念一遍,她说了好几遍,但是王家新好像听不见一样,一个劲的问她说的什么。最后她看见王家新把耳朵凑在她的嘴巴前面。她又说了一遍,然后王家新从头开始念起诗来。她知道这次他听见了。她开心地笑了,但她好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五官没有给他的情绪作出任何回应。
耳边不断地传来王家新念诗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好在听得见。红云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王家新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直直的看着远处天边被夕阳映红的云彩,王家新的声音渐渐消失。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陷入了一种寂静之中。她的眼皮慢慢的下垂,最后轻轻地合上,她的视野里一片漆黑。
就像是在梦中一样。她仿佛在这黑暗里看到了一处光亮,从无边的寂静中依稀传来了母亲轻声的呢喃:
“看!那云……”
伴着这亲切的呢喃声,红云长久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