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手指和安德烈来到外屋。
　　正在看电视的曼内扭过头，“家瑞醒了？”
　　“醒了。”灰手指答道。
　　“他还好吧？”曼内说着，就要进屋看看，却被灰手指拦住，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灰手指心情沉重。“可能是若洁的死对他刺激太大了。他患上了失忆症。”
　　“失忆症？”曼内瞪起眼。
　　灰手指一边擦着脑门上晶莹的汗珠，一边忙不迭向安德烈道歉。“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安德烈拍拍膝盖，大度地笑道：“没关系。”
　　灰手指又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他只是失去部分记忆，怎么会变得那么古怪呢？”
　　“古怪？”曼内来了兴趣，“怎么个古怪法？”
　　灰手指没好气地答道：“你会领教的，到时候可别躲。”
　　安德烈想了想，答道：“我们过去对记忆的认识，只是把它当做一段储存在脑海中的信息。记起什么，就像从硬盘里读出一段数据那样。其实，记忆中包含的信息要比这复杂的多。”
　　“怎么讲？”灰手指显得兴趣盎然。
　　“比如说，你同心仪的女孩初次约会。你的脑海里会储存各种信息。既有关于当时场景的，比如：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的表情如何，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什么时候结束，你怎么回的家……等等。这些是你可以意识到，也可以向别人描述的。但还有些信息，却是你未必意识得到，更不能描述出来，却依然深刻地印在你脑子里的。比如，你的脸会发热，鼻子会闻到醉人的香气，手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心脏会怦怦乱跳……这只是些生理和情绪的变化。假如因为某种原因，你忘了同那女孩约会的事。你在街上碰到那女孩，却死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但是你的脸开始发热了，鼻子也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心也怦怦跳起来……那在一个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你是不是有点古怪呀？”
　　灰手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德烈接着说道：“对家瑞来说正是如此。他的失忆，只是潜意识将发生了些什么这样的外显记忆掩盖住了。”
　　“外显记忆？弗洛伊德？”灰手指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弗洛伊德可帮不了咱们。”安德烈笑笑，“他已经是老古董了。这是近些年的研究成果。”他解释道：“所谓‘外显记忆’就是指对那个事件发生当时的情况的记忆，是他能意识到的部分。但是，他的内隐记忆依然存在。”
　　“内隐记忆？”曼内也感到十分新鲜。
　　安德烈继续解释，“情绪，感受，体验……心怦怦跳……就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一些记忆，包括眼前闪过的一些画面和符号。只不过，他记不起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
　　灰手指思忖着：“就像他只记得你恶狠狠地盯着他，拿枪指着他，在上面对他喊叫，记得自己害怕，紧张……却不记得为什么，无法和那些发生的场景联系起来？”
　　“对。”
　　曼内也得了启发，“你的意思是，他记得某些情绪，某些感受，甚至对某人的印象、喜好，却将造成这些体验的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不能称为‘记得’。”安德烈斟酌着字眼，“他只是无意识的流露出来的。恐惧，震惊，悲伤，甚至仇恨……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在别人看来就像个孩子似的古怪。现代心理学十分看重记忆，认为记忆是塑造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失忆的人，其人格也就不复完整了。”
　　“这倒挺好玩。”曼内笑道。又瞅瞅安德烈的狼狈样子，“这么说，虽然你救了他，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你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别说风凉话了。”灰手指白了他一眼，“那下回你去照顾他，陪着他玩。看看在他的内心里，你是不是个好人？”
　　曼内赶紧闭嘴。
　　灰手指犯了难。“这可怎么办了，家瑞这病能治吗？”
　　安德烈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失忆症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难道就只能这样？”
　　安德烈思忖着，“从症状判断，他病得并不重，属于局部失忆症。应该随时都可能恢复记忆。”
　　曼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安德烈淡淡地答道：“我学过。”
　　曼内更疑惑了，“你学过心理学，却跑去看心理医生？你有病啊？”
　　安德烈尴尬地笑笑，“一言难尽。”
　　灰手指大喜。“太好了。你就多费点心吧。这才一天就把我俩折腾成这样，要多搞几天，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名堂呢？”
　　安德烈也叹口气，“本来指望他能帮我的，没成想出了这样的状况。”
　　曼内听到安德烈这句话，似乎猛然警醒。他一直怀疑安德烈救他们的动机，现在，这种怀疑似乎不再是空穴来风。他用冷漠的目光重新打量起安德烈来，对方却并未察觉。
　　灰手指依然满含期待，“那就赶紧想办法把家瑞治好吧。”
　　安德烈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灰手指不解了。“你不是说随时都可能恢复吗？”
　　安德烈苦笑道：“随时，就是可能明天，也可能是进棺材的那一天。”
　　听到这话，灰手指顿时泄了气。
　　安德烈反过来安慰道：“别那么悲观好不好。你肯定想的是进棺材的那一天，不会那么远的。我倒是更倾向于明天。”
　　灰手指嘲讽地反问道：“那你也太乐观了吧，怎么知道是明天？”
　　安德烈一脸坏笑。“因为明天过了，还会有明天。”
　　灰手指也被他逗乐了。
　　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着急没有用。说不定，他哪根筋搭对了，一下就通了。”
　　灰手指长出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屋里人都沉默了。
　　灰手指突然想起什么，对安德烈说道：“我出去一下。”
　　觉察到安德烈目光里的疑问，灰手指解释道：“我有些私事要办。”
　　安德烈欲言又止，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灰手指从桌上拿起车钥匙，正要开门，安德烈忍不住开口了，“呃，你最好不要开自己的车。”
　　灰手指一愣。
　　安德烈解释道：“我知道你们还并不完全相信我，可你的车太扎眼，高宇的人会发现的。”
　　灰手指想了两秒，“好，我打出租车。”
　　安德烈还不放心，“多绕些弯子，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灰手指点点头。
　　“等一下，”安德烈似乎还不放心，从柜子里取出一顶棒球帽，扔向灰手指，“戴上他，可以防止街上的监视探头照到你的脸。”
　　灰手指戴上帽子，将帽檐压低，对安德烈笑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安德烈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凝重起来。
　　不远处，曼内正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