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手指从安全屋出来，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口正好停着一辆出租车。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微微低下头，用棒球帽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去北冰洋百货。”
　　司机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棒球帽，流露出一副“这种事我见多了”的表情，也不说话，默默发动汽车。出租车驶过狭窄的街道，很快拐上主路。路上的车辆明显多起来。此时正是下班的晚高峰，人们纷纷从工作的单位出来，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往家赶。
　　灰手指透过藏在棒球帽沿下的双眼观察着人行道上脚步匆匆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急迫的表情，似乎是想早一点回到温暖的家，洗去一天的疲惫，在小小的餐桌前找回属于自己的温馨。
　　家，自打他们从程序里逃出，就再没回过。虽然妻子和孩子都不在了，虽然空荡荡的屋子总让他感到内心也是空荡荡的，虽然自己早厌烦了佣人们的阳奉阴违和吃里扒外，但那里毕竟是属于自己的，是他身心俱疲时唯一想到的所在。
　　可是现在，自己被人追杀，有家也不能回。他突然羡慕起那些行色匆忙的路人，他们尽管未必荷包鼓胀，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工作的压力，老板的脸色，甚至家人的白眼，但那只是一时的烦恼，不会如他一般堕入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想到自己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灰手指不禁悲从中来。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可逆转地被改变了。可改变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还藏在迷雾里。
　　这几天，他将进入程序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仔细过了一遍。
　　首先，为什么要再次进程序？
　　他搜肠刮肚竟然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要去找一件东西。这是家瑞给出的理由。但那究竟是什么？却毫无概念。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目的没有表达任何质疑，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这对身为一名成功投资家，做任何事都追求明确的目的和回报的他来说，不是太奇怪了吗？
　　曼内倒是曾提出疑问，但却被他和家瑞合力说服了。理由竟然是，“……经过上次那趟程序之旅，你的心里痛快多了……”。曼内就这么跟着上了贼船。
　　而程序里的种种凶险和圈套就像是为他们几个量身打造的。不错，他们是众所周知、人人喊打的病毒。但戴上面具进行伪装后依然被追杀，就无论如何不能被理解为单纯的杀毒行为了。这一点因为若洁的“真人别动队”的现身而暴露无遗。
　　有人专门针对他们，无论他们是不是病毒。都会痛下黑手。
　　是高宇？他们都被他洗脑，被他利用，然后又像狗一样被踢开？
　　还是，如曼内指出的，安德烈才是幕后真凶，是为了挑动他们对高宇的怀疑和仇恨，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灰手指将纷乱的思绪拉回来，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里面坐着的这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稍稍安心。
　　家瑞？家瑞的失忆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洁的死造成的巨大刺激竟然让这个曾经机智帅气的小伙子仿佛一下回到童年；记忆的缺失却同时带来人格退化，性情大变的副作用。在这关键的时刻，不仅帮不上任何忙，反而拼命在拖后腿。
　　灰手指忧心忡忡的目光无意中扫到后视镜上，跟司机好奇的双眼撞个正着。司机立刻若无其事地避开。灰手指下意识地拉低帽檐。这身刻意的装扮的确很容易招来好奇的目光。但遮住脸是更重要的。如果高宇真的在寻找自己，并且要杀掉自己的话。
　　可如果，根本没有什么追杀，程序里的惊险刺激只是在和安德烈唱一出双簧，那他们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必须迅速查清这一切。
　　出租车驶入城市的内环，这里的交通状况更加恶劣。车子只能在拥挤的马路上如蜗牛般爬行。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早成了无用的摆设。来不及通过路口的车辆又堵住了刚刚亮起绿灯的垂直方向车辆的去路，而当绿灯变回红灯时，路口已被塞的满满当当，谁都过不去了。
　　灰手指精心计划了出行的时间和路线。下班的晚高峰，繁华的闹市，水泄不通的人流车流是他最好的掩护。但时间，却完全失控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脸上显出焦灼地神色。
　　出租车终于“爬”到了北冰洋百货门前。灰手指下了车，一头钻进汹涌的人群里。他被推挤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走进北冰洋百货，穿过鳞次栉比的柜台，直奔另一个出口，那里有一个通道直通地铁站。这是一个换乘站，从各个方向过来的人们汇集到此，换乘直通各家的那班地铁。整个通道水泄不通。他身不由己地随着如蚂蚁般的人潮挤上了一辆刚到站的已被塞得快爆炸的地铁。
　　列车终于费力地启动，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紧紧贴在一起，脸挨脸，背靠背。整个车厢里没人说话，人们要么在玩手机，要么在发呆，但人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灰手指心想，他们虽然挨得如此近，但彼此之间却远隔万水千山。
　　只有家，才是安全的，才能让他们卸去盔甲，敞开心扉。
　　列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有人上上下下，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了。到后来，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但车厢里的气氛依然沉闷冷淡。
　　列车终于到达某个小站，灰手指快步走出地铁口。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他又穿过两条小路，来到街边一间咖啡馆前。看看四周，确认没有“尾巴”，才放心地走进去。
　　此时，咖啡馆里的顾客并不多。
　　灰手指扫了一眼屋内，径直向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桌子走去。桌边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灰手指走到那个人对面坐下来。
　　那人正读着一叠厚厚的报纸，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遮住了他的脸。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来。“你迟到了。”
　　灰手指脸上显出愧疚的表情。
　　报纸慢慢拿下来，露出一个白皙的，长着花白头发的脑袋。
　　正是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