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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致寒,人之致懒。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茅草屋,连成了一个小小的镇子,街道上空无一人。
镇子外有一条大河,河有多宽,平日里就算手脚最利索的船夫,也得划上几个时辰。
天有多寒,据小酒馆里刚刚钻进来的这个寒酸书生所言,他可是从河面上走过来的。
人又有多懒,区区一间小楼,几张桌椅,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务田,就在这里声如闷雷,谈天侃地。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裹着大厚棉衣,那上面的补丁足以花了人眼,扭着年轻的腰肢,晃晃悠悠地穿梭在酒客之中。
“得嘞,您稍等。”脆生生地在这闷死人的酒馆里凿出了几丝生机。
眼生这客官披着一身旧袄,破倒是不破,却已洗得发白了,脸红扑扑的,除了澄澈的眼睛,余下倒是与那些奔都赶考的过路书生无异。
“掌柜,来一坛热酒?”
不愧是读书人,嗓子里少了那拓荒者的几分躁劲儿,也没有下田人含糊不清的囫囵腔调,音量恰好能够让小二听清也不至于扰了他人的兴致。
“我只是个小二,您可小点声啊。”少年一听见书生的话,也是慌了慌神,赶忙摇着双手,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确认掌柜没有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二这般紧张的神情倒是惹得一大屋子人哄堂大笑,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客官,我们店里只有温酒,没有热酒。”小二不好意思明说,自打他记事儿起,从来没有听说过热酒这般说辞。
“小掌柜,难道如今世人都不饮热酒了吗?”书生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微微发白的嘴唇。
小二瞥了瞥书生,确定这老实人并没存心捉弄自己,“久了我不敢说,在店里这十年,我可从来没有遇见过您这样要求的主。”
“对了,您就唤我小二得了。”少年还是感觉不太合适,索性嘀咕一句。
“哦,”书生稍稍失神,“小二,那来一坛温酒,可好?”
“得嘞,您稍等。”
……
“小二,你这里都有什么酒?”
“什么酒都有。”
“唉,好多年未再沾染,那……来一坛热酒可好?”
“热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睛倏地一明,小脑袋一摇,小辫子嗖嗖地缠绕在清瘦的脖子上,“像您这般会享受的客人倒是不多见啊。”
“对了。”少年黑黝黝的眼珠子打个转,声音压低七八分,“您别总小二小二的叫,多看轻人,我可是这里管事的。”
“哦?”书生那亮晶晶的眸子弯出了一个优雅的弧,他已经留意到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不怀好意地出现在少年身后,“原来是掌柜的,倒是在下失敬了。”
“嘿嘿,哎呦。”少年没来得及得瑟,一股自下而上的痛麻激得他踉跄不堪,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过去,书生下意识地伸出手托了一下。
“客官见笑了,我家小二不懂事,不知客官您有何需求,小店一定尽力满足。”这酒家老板瘦如精猴,估摸着四十来岁的样子,此时浅淡的眉画出一个弯,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腰都蹉跎下几成。
小镇很小,小到每家每户都是街坊亲友,如今造访了一外人,竟然待在自家酒馆,这可给老板长了不知多少脸面,也不由更放低了身段。
这叫什么,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就要热酒一坛吧。”书生清朗朗地笑了笑,“您家小二倒是颇有几分趣味。”
“热酒?”掌柜不自觉地看了看洋洋得意的少年,“客官,您稍等,小二,还不快去打酒?”
说罢,转身便向里屋走去,自顾地嘀咕着,“没想到除了那小子竟然也会有人好这口。”
掌柜前脚离开,少年就开始蹦跶着做鬼脸,书生哑然,打趣着,“掌柜的,您还不去给我打酒。”
也是听出了书生的戏谑,少年小脸微微一红,“这样吧,您就叫我小掌柜得了。”一边说,少年下意识地捂住了屁股,连背影都变得滑稽起来。
“得嘞,您稍等。”
……
“客官,您的温酒来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呼唤,打断了书生的思绪。
“哦,多谢您了。”书生扫了扫着坛子里静静躺着的酒,竟提不起一点点酣意,不觉几分失落。手指轻轻地触了触坛壁,温温得那般柔和。
书生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浅浅地啜上一口。
酒是好酒,只可惜,太过平淡了,书生的脸上又多出几丝感伤。
……
“客官,您的热酒来了。”少年欢快地蹦着跳着,托盘上的酒也在肆意飞舞,不时溅出几滴。
刚刚靠近酒桌,少年犯愁了。
“小掌柜的,怎么了?”书生已经隐隐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有些耐不住心动了。
“客官,不瞒您说,如果按照常规,我应该把这酒坛给您端下来。”少年神色很是郑重。
“理应如此。”书生点了点头,不明白少年的葫芦里装些什么药。
少年指了指坛口腾腾的热气,抱歉地看了看书生。
这小子倒是狡猾谨慎,书生笑着摆了摆手,“交给我吧。”
少年瞠目结舌,书生这修长细白,宛若出自闺中的一双手,轻轻地捧起了发红的坛子。
酒坛刚一近身,醇绵的酒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书生贪婪地狠狠吸上几大口。
热酒,喝的不仅仅是酒,真正让人流连的,是起初那一层醉人的酒雾。
……
“嘎吱”,小酒馆内的人不由探了探头,一个白花花的雪人,映入众人眼帘。
今日,山野之地,几多异客?
只见那人抖了抖身子,震落满地残雪,露出了一个蒙面的黑袍人。
“咔,咔”,他又扭了扭脖子,轻微活动了一下被严寒僵住的身子骨,径直朝着某一个角落走去。
……
“好酒,真的好酒。”书生就那样抱着坛子,一口气饮尽全部的酒,傻乎乎地笑着。
最起码,在小掌柜的看来,就是这般。
“不烫吗?”少年试探地问了问,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了丝丝恐惧,他的手指紧紧地勾住了裤子上的破洞。他的衣服破虽破,却很整洁,少年常说,那是被他洗破的。
“有点烫。”书生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满不在乎,“飞蛾扑火尚且不顾,我等凡夫,为了一时畅快,倒也不惧这区区炙热。”
少年神情有些慌乱,“那,那……我在为您再热上一坛。”
……
“借我点酒,可好?”黑袍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出乎预料却又合情合理,他坐在了书生的对面。
正愁这酒莫要浪费了,书生赶紧将酒坛推了过去,“您请用。”
黑袍人的到来,即便酒馆炉子里的火依然烧得正旺,众人却感觉骤冷几分。
“酒有些凉了。”黑袍人也只是往里瞥上一眼,便不再提饮。
“我也是这般感觉的。”书生遗憾地点了点头。“这些年未出世,世人的口味难道都变了吗?”
“总有些人自作聪明,妄自篡改前人陈规,只可惜,多数只不过是弄巧成拙罢了。”黑袍人的语气不由低落下来,“荆轲,这些年,看来你过得并不好。”
“兄长又是如何得知。”书生没有否认,依旧淡淡地笑着,可脸颊上那一肌肉不经意地颤动,躲不过对方的眼睛。
“你的手,刚刚没有触到酒坛。”黑袍人死死地盯着书生,“你的人,未能随心。”
……
“你似乎有些怕我?”书生不解地看着少年,对于这个机敏的小二,他颇有好感。
“这是第五坛了。”少年的脸色微微发白,口齿也不再那般利索。
“我好像付过酒钱了。”书生想了想,自己这辈子好像还没有吃过霸王餐呢,今日当然也不会。
“寻常人最多一坛就不省人事。”少年试探地嘀咕了一句,自然逃不过书生的耳朵。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准,我就是那种千杯不醉的人呢。”听闻少年的话,书生怔了一下,干巴巴地解释着,又想了想,似乎自己都不会相信。
“刚刚客官您托我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少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脸色只是微微醺红的书生。
“哦?”书生感觉头终于有点晕乎乎了,“小掌柜,再来热酒一坛,可否?”
……
“你在想些什么?”黑袍人看着老友竟然微微愣神,颇感惊奇。
“我在想一个有趣的少年。”书生嘿嘿地笑着,“我在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黑袍人不知所云,索性不云,一双融进黑色纱面的黑白瞳子,直勾勾地盯着有些慌乱的他,静静地等待些什么。
书生脸色黯淡下来,低着头,把酒坛拢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接着一口。
“我已经决定了,所以,兄长……”
“为何?送死?”黑袍人续着书生,端起了酒坛,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猛灌。
“为己,为心,为人。”书生动了动耳朵,示意对方莫要开口,“兄长,你听,外面的雪又开始飘了。”
……
“你似乎还是怕我?”书生已经快要趴倒在桌子上了。
一天的劳作让少年浑身酸痛,日头都要落山了,这个书生的身旁,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
“你把我好不容易存的酒全都喝光了,我怎能不怕你。”少年用微湿的抹布将酒馆里的桌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直到桌面上能够映出少年得意的眉眼。
“你个小掌柜怎么比大掌柜还要操心呢。”书生眯着眼,昏昏沉沉。
“酒馆是干什么的?”
“卖酒的。”
“这酒都是我酿的,卖的都是我酿的酒,你说,酒馆是谁的?”
“掌柜的……就算是你的吧。”书生感觉自己似乎被少年绕进去了,也就不再多想。你看窗外,夕阳都醉了,更何况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