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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碉楼大火
“你看看我这条腿!他们打断了我这条腿,我这一辈子全给他们毁了。”
老人脸上悲愤难抑,说话时咬牙切齿。他把左腿伸出来,拉起裤管,只见左腿小腿肌肉萎缩,上面还留有几个明显的疤痕。
“当时他们抓住了我,当场把我暴揍一顿,打完之后又把我拖到校革口委会保卫部,和其他人一起继续殴打我。直到打得我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动不了,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拉到县郊的乱葬岗扔掉。那个年代,死个人就像死只蚂蚁,公检法都被砸烂了,根本没人管。幸运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我活了过来,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闫妈妈闫清凤就没那么好运,就连如意妹子也搭了进去。校革口委会很快查出,腌菜坛子是解如意扔进去的。解如意试图拯救她母亲,声东击西把那五个畜牲引走,然后进屋把母亲从地里挖了出来。
解救出来后,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解如意把母亲背到校医务室,请求医务帮忙通知医院来人救治。医务一看是学校赫赫有名的牛鬼蛇神、顽抗分子,就连止血这些最基本的处理也懒得理,更别说通知医院。
校革口委会闻讯赶来,抓住解如意,当场扣了一顶“现/行反革口命”的罪名。
闫清凤是个垂死之人,已经没有批判的价值,她的女儿刚好顶替她的位置。
当天晚上如意妹子不知经历了什么,第二天,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她被押上学校的批判台。那又是一个万人批判大会,解如意作为县城第一个“现/行反革口命”接受群众的批判。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头上戴着一顶“现行反革口命”的帽子,被两个学生押着跪在批判台上。另一边,门板上躺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母亲。
许丽丽当众宣读了解如意的罪行:
潜伏在人民内部的特务分子闫清凤,一手把自己的女儿训练成特务,为敌人*******储备后备力量。无论敌人是多么狡猾,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闫清凤被广大革/命群众揪出来之后,继续与人民为敌,拒绝认罪、死不悔改。解如意为了拯救她的上司闫清凤,袭击革/命群众,被我革/命群众当场抓获。其所犯的是现/行反革口命罪,其罪行对我生产、革/命造成极大的破坏……
按照惯例,接下来批斗对象坦白、检讨自己的罪行,以及告发其他人。
解如意像她母亲一样倔强,不肯低头、不肯认罪。她跟她母亲一样聪明,看清了当时的形势,一旦承认坐实罪名,下场是可以预见的。
台底下无数仇恨的眼睛聚集到解如意的身上,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许丽丽手上拿着一本《毛语录》,声嘶力竭地要求她做自我批评,交出藏匿的电台。
现场群众激情澎湃、人声鼎沸,混乱中有人冲上批判台,给跪着的敌人几个耳光。然后他声泪俱下地控诉国民党反口动派,控诉的内容是他的家人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最后惨死在战场上。
他的举动得到其他群众的同情,一部分人开始涌向批判台,试图效仿他登上批判台。主持批判大会的校革口委会成员紧张起来,形势随时有可能失控,不久前临县的批判大会上才发生踩踏事件,一位领导被混乱的群众踩死。
许丽丽站在台上,拼命地挥动《毛语录》,试图让群众安静下来。但是群众的情绪已经被鼓动起来,根本得不到遏制,他们朝批判台拥了过来。
解如意可能意识到,一旦群众涌上批判台,躺在门板上的母亲肯定会被踩踏致死。她果断地伸出一只手手,打掉许丽丽手中的红本本。
那一刻,全场安静下来。被革/命群众视为圣经的《毛语录》被这样对待,这个现/行反革口命分子实在是太反/动了。
紧接着,群众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群众发泄着他们的愤怒、喊着口号,叫嚣着处死解如意。
造反有理,打人无罪,暴怒的学生涌上批判台。解如意受到残酷的体罚,被打得体无完肤,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最后,还不解恨的群众干脆从茅坑里舀来大粪,抛洒在闫清凤母女身上。
批判大会结束后,群众丢下批判的对象,没有人送她们去医院。县医院也从来不会接收批判对象,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晚上,红卫*兵把奄奄一息的母女抬进祠堂里,不管不顾,任由她们的自生自灭。他们见惯了死亡,心里早就已经彻底麻木。
现实非常残酷,等待闫清凤解如意母女的将是死亡。
据紫胥县志记载,文口革在紫胥县最开始的两个月里造成了768人死亡。768个死亡人口中大多死于两派革/命群众的械斗火拼,批判时被殴打致死的牛鬼蛇神也不在少数,剩下部分是承受不住身体及精神上双重折磨畏罪自杀。
革/命群众对这些非正常死亡人口的处理也是非常粗暴,不是就地掩埋,就是扔到到紫胥河里漂流到海上毁尸灭迹。
然而,出乎人们的意外。第二天早晨,红卫/兵小将发现祠堂里的母女不见了。
于是他们四处寻找,三十公里以外的梅泽村却传来消息:早上八点钟多钟的时候,一场大火焚毁了解家碉楼。大火熄灭后,人们在碉楼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
校革口委会派出解福泽、龚家仁、李木生、隋眷眷、许丽丽五人前往梅泽村调查这一事件。到了解家碉楼之后,他们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紧紧地抱住,连皮带肉粘到一块。
被抱住的人由于头部被盖住,面目倒是可以辨认出来,正是解家的女主人闫清凤。而抱住她的人身躯娇小,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通过辨认她手上的手镯,才确认她就是解如意。
五个人商议之后,叫人把尸体随便收拢一下,抛进了紫胥河里。回到学校后,向校革口委会报告情况,校革口委会定性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那一天是1966年的11月12日。”
常浩捷老人说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故事积攒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才这么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在无数次上/访中,他没有获得哪怕一个听众,各级官员唯恐驱之不及,人们也下意识地堵上了耳朵。
杨光陷入深深的沉默中,五十年前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熟读中国历史,从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到唐宋元明清上下五千年如数家珍。可是,近在咫尺的五十年前的历史,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们的这个国家真的发生了这些事情吗?
五十年过去,文哥早就已经被官方否定。可是,关于那场运动,在各种媒体上只能看到零星的记载;在网络上,对那个时代的议论也是小心谨慎,讳莫如深。
面对不堪回首的历史,人们选择了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