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疼。
　　渴。
　　好似全身的骨骼都被抽掉了，身处颠簸于怒江之上的小舟中一样。浑身湿透，右手就像有人拿着烧得滚烫的针在不断刺入皮肤，血脉，筋骨。尉迟曜觉得头都要炸了。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似乎所有的念头都被封印在了脑海中，恐惧，无助，迷茫，占据了他灵魂的每一丝角落。
　　好像过去了一年那么久的时间。尉迟曜忽然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口中有一股辛甘之气袭来，令头脑为之一醒。随后，他终于撑开了眼皮。有丝丝的光亮透入眼中，但并不刺目。右手的疼痛随之即刻充斥了他所有的神经，他不由得发出低低地呻吟。
　　“你说什么，刚才的黑是一种天...天文现象？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似乎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是的。”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道：“天文就是研究天象变化的一门学问，它可以预卜吉凶，为帝王行事提供指导。所谓的天狗食日并非真有什么天狗，而是日光被月所遮挡罢了…”
　　“匪夷所思，真匪夷所思也”这又是个浑厚的男声，语气充满概叹：“不过我也久仰张公的大名，他真乃神人，听闻他制作的木雕，可在天上飞翔，还听说他能预测地动。真可谓是通天彻地晓神机的大人物了！没想到，卫公子竟然是张公的高徒，我真是眼拙了…”
　　“过奖了，祁兄。我五岁因为高祖父的关系认识了师傅，他老人家才华横溢，不但精通天文地理，还对文学历法，及算术绘画都涉猎颇深，相处十年，师傅他亲自授我以业，解我之惑，我因此获益良多…”
　　“卫兄，你师傅好厉害…”
　　尉迟曜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加上右手实在刺痛难忍，他禁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身边的佛僧打扮的男人立刻注意到了，“你醒了？”随后身后又传来刚才说话的那两个声音，带着一些惊喜：“真的醒了？”
　　“差不多也到出口了，干脆在这里休息下吧，大家也都累了。”僧侣打扮的男人说着，随后又对着后面喊了几句于阗塞语，看样子这个人必定是向导。
　　商队停了下来，一个大胡子男人跑过来看了自己一眼，有些惊诧地说道：“哎呀呀，还真活过来了。”随后走近了些，用于阗塞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被砍掉手指丢在马迷途？”
　　尉迟曜张口想说话，却一时没能张开嘴巴，干脆放弃了，垂下头喘起气来。
　　这时候一个小男孩跑过来，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仔细地查看了手上的伤口，随后对向导和大胡子男人说道：“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就地给他找一些凉血化淤止痛的草药来。”向导忙道：“张小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别找丢了。”
　　大胡子男人见尉迟曜不回答，也没了耐心，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随后一个汉人打扮的少年也过来了，只见他肤色甚是白净，举止斯文，眼神倒是淡然恬静的样子。尉迟曜一眼便识出她是女扮男装，一时倒颇觉新奇，便直直地盯着她看。这个女子也不避闪，只转头对后边道：“伏伽罗先生，你让人把他搬下来休息会儿吧。”那个大胡子的声音响起了：“好的嘛！”随后便唤了两个人来解开了绳子，将自己放了下来。
　　折腾之间，尉迟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又晕了过去。刚在树边倚靠好，女子便拿着一个水囊过来了。她轻轻坐下，先将手放在尉迟曜唇边，示意他吐出参片，随后才将水囊又送到他口边。一股甘甜入胃，尉迟曜顿觉体内燥热消了不少。他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缓了缓，这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女子莞尔道：“不用。”她也不再说什么，喝了些水便坐在一旁休息。
　　“怎么称呼？”尉迟曜看着她，问道。
　　“小生卫伶，汉桂阳人氏。”女子答道，又问：“敢问阁下？”
　　尉迟曜缓缓道：“尉迟曜。于阗人。”说着他抬起右手，看着缠绕在外血污遍布的麻布，面无表情：“看我这手被削去两个指头，也不像什么好人吧？为什么要救我？”
　　沉默。
　　“可能因为，见死不救，似乎也挺困难的吧…”卫伶答道，倒也不生气。
　　“呵呵，”尉迟曜不由笑了，他看向卫伶的手，“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还给我用那么名贵的人参，我可还不起。”
　　卫伶看看他，若有所思。
　　“快含上吧，”卫伶将参片又递给他，“反正我又收不回来了，别浪费。”
　　尉迟曜愣了愣，接过人参。卫伶又去拿了一条棉被给他盖在身上，道：“闭上眼睡会儿吧。我问了向导，到下个驿站还需要三日，我去给你热些汤水。”
　　尉迟曜张了张嘴，望着卫伶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张伯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好些草药。阿僧也帮着拿了些。
　　“这个是大蓟，这个是茜草，还有这个，”张伯祖指着那些草药一一道：“这是茅根。我现在把这些都捣烂了，再敷在他的伤口上就可以了。”他说着便自去处理，阿僧看看一边正闭目养神的尉迟曜，问卫伶道：“你问了他是什么人了吗？”
　　卫伶摇头，“他如果愿意，会自己说的。我们尽力帮助他就是了…”
　　阿僧叹口气，摇了摇头，想了一下还是对卫伶说道：“卫公子不熟悉这西域的情形，但鄙人常年做向导，往来西域各国。这于阗国也去过多次，那里人情风土也知晓。于阗国治安不甚好，且多盗贼。看他手的情形，真的很可能像伏伽罗说的那样…我建议还是要弄清楚，假如他身上有什么官司，反而是个麻烦。”
　　卫伶听罢，沉默了半响，便道：“我没想到可能会给商队带来麻烦。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阿僧忙道：“也不一定。我只是以防万一，也许是我多想了。要不等他精神好了，我去和他聊聊。”
　　卫伶点头：“那麻烦您了。”
　　张伯祖用石头将那些草药都捣烂，随后全都抹在一块细一些的布上，走到尉迟曜面前将他唤醒。
　　“我要给你伤口敷药，可能会很疼，但是不这样的话怕你的热不会退，而且伤口也可能溃烂，你忍一忍。”
　　尉迟曜点点头，便伸出右手。张伯祖小心翼翼将麻布揭开，这个过程中尉迟曜咬紧双唇，额间青筋爆现，浑身都有些颤抖，汗水如珠而下。但他未吭一声。待张伯祖处理好，他只觉伤口虽痛，却凉润清透，甚是舒服。
　　“我去给你煎参汤，加点草药进去。你要喝了这热才会退。”张伯祖又叮嘱道，随后他便要离开。
　　“小娃娃，”尉迟曜喘着气，叫住他，“你那个敝膝穿反了…”
　　张伯祖楞了楞，吐吐舌头，跑开了。
　　“我叫尉迟曜，”尉迟曜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呢喃着，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