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都剥落了的陈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没想到为他们开门的居然是一个还没有门把手高的小男孩。
　　和预想的不太一样，门外的两人都有些意外，明显愣了片刻。
　　“进来吧，爷爷在二楼等你们。”小男孩指了指楼上，陆隙和秦初点了点头，先上了二楼，那个小男孩立刻关上了门，三道门锁立马落下。
　　戒备心好强的小孩子。
　　楼梯是普通的木制阶梯，年久失修踩起来还有咯吱的声响，地处湿热的南方楼梯上已经布满了霉点。上了楼梯以后，房间却十分干净，一位身材瘦削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已经在等他们了。
　　“您好，您就是何前辈吧，我是陆隙，陆周的孙女。刚才多有冒犯，望前辈谅解。”陆隙恭敬的说着，举止大方得体，秦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本正经的陆姐也太好笑了。
　　刚刚的小男孩也爬上了二楼打来了干净的水，去了对过的房间跪在地上擦起了刚刚的粪水。
　　乖巧的模样让陆隙都忍不住撇了好几眼。
　　“你好，之前不知道你是陆周的孙子，我的孙儿太过顽皮做出了如此无礼的举动，实在抱歉。”
　　“哪里，是晚辈唐突了。”
　　“这么说这两年一直来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你们的人？”
　　想来说的是苏鹞，她应该是两年前得知了这家事务所，之后每年都会来做这家事务所的工作，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陆隙深感愧疚。
　　“正是，一直滋扰前辈，带她向您说声抱歉，她其实一直是受我之托，才来您这里反复叨扰。”
　　“不碍事，如果知道你们都是陆周的晚辈，我早就让孙儿开门了，刚刚见那金光闪闪的“陆”字映在窗户上，觉得熟悉，之前见过陆周老先生，也用过这一招。”
　　“没想到祖父居然和您结识，我更应该礼数周全，刚刚真的是太失礼了。”陆隙最尊敬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回想刚刚自己放肆的行为，背后布满了冷汗。这要是让爷爷知道了，肯定扒了她的皮……
　　“不碍事，不碍事，能见到陆周先生的后代我也非常荣幸。五年前的兽洪纪元正是陆周先生救了我们一家四口。”
　　！！！！什么！！！
　　陆隙愣住了，她一直一直一直以为那一年陆周没有出过关！没想到在别人那里听到爷爷根本没有在闭关静修，而是居然跑到这偏远的地方救起人来了！不禁有些怨气，爷爷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如果他在，也许哥哥和爸爸就不会死……脑海顿时翻起云涌，陆隙控制不住低沉的情绪，雾气片刻间就迷住了眼睛，抿着嘴没说话。
　　何前辈却没有意识到陆隙的情绪起伏，继续说着“那时候我的儿媳刚刚怀孕，他不仅救了我们，更救了这个孩子。何生在兽洪纪元那一年的年末出生。不过他的父母命薄，两年前双双死于寻宝途中。”
　　说完老先生也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意与你们结盟，我已经70有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去年又彻底病倒，他父母刚好在两年前去世，我们祖孙俩个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已是勉强，已经没有实力帮助你们什么了。”
　　陆隙深吸一口气，还要解决眼下的事情，她知道他们的不容易，又念在爷爷的关系，恭敬的回道：“老先生节哀，既然是爷爷的故人，有需要帮助的也尽管开口。”陆隙叹了口气，看了看那倚靠在轮椅上的人，说话都已经要强打精神，犹如枯灯油尽，实在不乐观。
　　老先生沉默了半晌，似是下了决心，毅然开口：“是有个不情之请。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大限将至。只求……”
　　“爷爷！”那边擦好地板的男孩跌跌撞撞的跑进屋里打断众人，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爷爷不会死的，你不要胡说……”
　　“只求你们带走何生，他是很有天赋的孩子，一定能帮到你们。”
　　“我不会走。那个陆周是骗子，他的后代也是骗子！我不会跟他们走的！”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何老前辈用尽全力给了他孙子一耳光，接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瘫倒在轮椅上。
　　何老一气呵成的动作吓坏了陆隙，连忙招呼秦初上前把老先生架上床躺平，见他尚有鼻息，只是气不顺的昏了过去，才松了口气，暂时在屋子里干坐着等他醒来。
　　陆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秦初见那个孩子一直跪在他爷爷的从床前，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一直隐忍的没有落下来。
　　兽洪纪元至今五年有余，年末他才出生，那他也不过五岁而已，三岁和父母生离死别，五岁又要和唯一的亲人分开，对他确实太过残忍。
　　这一等，没想到就等了一夜，直到天微微亮老先生才悠悠转醒，示意要坐起来，男孩连忙爬起来将老人扶起，缓缓靠在了床边的墙壁上。
　　“何生给恩人跪下！道歉！”没想到一觉醒来的何老有了些力气，一把推开了他，怒气冲天的大声斥责。秦初微微皱眉，这位爷爷太过苛刻。
　　可陆隙看着何老面色红润的模样，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倔强的小男孩不愿意照做，又跪回原地，也没有转身就那么一动不动。
　　“好，你不跪，我来。”说完挣扎着就要跪下去，陆隙吓坏了，“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想去拦何老。拗不过爷爷的小男孩终于妥协，转过身跪在了陆隙面前。
　　小男孩转过身来陆隙才看清他的面容，太瘦了，两颊都没有肉，应该是吃了很多苦，小脸努力仰着，恨恨的望着她，明明眼眶里都是泪水，却一滴都不愿意落下。
　　“你这是干什么……”陆隙面露难色。
　　“人家不同意带你走，你就永远不要站起来。”
　　！！！！
　　秦初顿时觉得不妙，道德绑架着陆隙来接受他的孙子，可绝对不是良策。何老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
　　果然他的陆姐不走寻常路——
　　陆女士撇撇嘴，无所谓的一摊手道，“那行跪着吧，老先生既然醒了，我也不便叨饶，先走了。”话音一落，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
　　秦初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何老显然都没意料到这一幕，和孙子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发傻。怎么说，陆女士真的是一身反骨，一点胁迫都忍不得。
　　谁知道下一秒，刚才还不愿意的小男孩爬起来快跑了两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陆隙，死活不肯撒手。
　　二人拉扯一番，远在房间内没动的秦初分明听见了陆女士得意的“哼”声。
　　“愿意跟着我了？”
　　“嗯”
　　男孩声音闷闷的，继续说道“那你得救救爷爷。”
　　“人小鬼大，跟我讨价还价。”陆隙虽然嘴上不满意，但是还是伸出了手，小男孩知趣的牵住。二人这才走回屋里。
　　陆隙看不上何老的作为，带着不高兴的气场回到屋里。
　　虽然过程比较意外，好歹结局还算不错，何老也没了脾气，疏解着开口：
　　“对不起，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实在对不起。”面色不无惶恐。
　　陆隙没有吱声，只是点点头，这件事就此掀过。
　　得到原谅的何老先生，松了一口气，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却还要交代其他事情继续说道：
　　“过继给你做儿子也好，做徒弟也好，恳求您照顾他，我……”何老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有了声音头也突然垂下，陆隙觉得不对劲，靠近一探，连呼吸都没了。
　　果然。
　　小男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哭喊：
　　“爷爷！”
　　他们二人都不通医术，秦初连忙背起何老，狂奔至山脚下的诊所，可没想到何老已经肌肉失控，彻底失禁，瞳孔也渐渐放大没有了光泽。
　　回天乏术。
　　医生为他蒙上了白布，男孩在病床前重重的磕头，不肯离开，陆隙强行把他抱起，他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迹，只是把头埋在陆隙的肩头一声不吭。
　　感受到肩头的湿热，是男孩隐忍的泪水终于落下。
　　渺小的人类以各种姿态努力生存，爷爷放心不下孙子的未来，死死支撑最后一口气，等到孙子有了依托，才彻底撒手人寰。孩子一直担心自己的爷爷不愿意离去，努力挺起幼小的身板守护自己的家庭，等到爷爷彻底离开，才愿意落下宝贵的泪水。
　　秦初最近总是回忆起当初禅修师父留给他的课题，生与死的问题。一生一死，人总为了这两个字挣扎。
　　天刚亮没多久，根据诊所医生的指点，找了当地村里的入殓师为老人净身换上寿衣，下午就火化完毕，葬在了那栋孤楼下的坟地里——自己儿女的衣冠冢旁。
　　男孩没有行李，他将大门锁好，像是出远门仍旧要归来的游子一般郑重和小心。
　　可以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陆隙一直抱着何生没有放手，秦初骑着电驴带着她们绕过山路十八弯，回到了学校。
　　何生的到来让苏鹞有些意外，陆隙简单的解释过后，孩子还伏在她的肩膀上抽噎，陆隙的手臂已经完全麻了，秦初多次示意要接过来，可陆隙一直拒绝。
　　就连吃完饭都没有放下他。
　　秦初正觉得陆女士周身都在散发母性的光辉，可刚刚回到宿舍就原形毕露，她放下小孩，恶声恶气的问道：
　　“小屁孩，为什么说我爷爷是骗子！”
　　……
　　都不忍心吐槽她了啊，简直是个和小孩都要斤斤计较的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