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年轻弟子在太乙殿依次点亮十八盏油灯，灯光明亮，将整个大殿映照的宛如白昼。
　　终南山首席楚流云坐在大殿正中，他的右手边坐着次席徐峰，左手边坐着第三席苏治。皆面色凝重。
　　楚流云年事已高，面容苍老、须发皆白，唯有那一双眼睛还透着精光。他看着身前的两位师侄，却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等到点灯的弟子将油灯全部点亮、快步退出了大殿后，他才咳嗽了一声。
　　这时大殿内只剩了他三人。
　　“首席师叔如此着急传唤我二人来此，是有要事吧？”苏治出声问。他虽如此这般问，心里却已想到什么，目光转向徐峰，见徐峰眉头紧锁，便知他也有所察觉。
　　“都察觉了吧？”楚流云淡淡问。
　　“妖气铺天盖地，直欲吞噬终南山，我等是终南山掌事人，若连这都发现不了，又有何颜面修剑问道？”徐峰的话毫不客气，余光斜了苏治一下。
　　楚流云便看向苏治。苏治冷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也是察觉了的，但那妖气虽重，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似上古凶妖。”
　　“谁又说是上古凶妖？必然是上古凶妖才有此妖气吗？那神隐峰……”徐峰脾气暴躁，心直口快，但说到神隐峰时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卡住，竟再没说下去。
　　“徐峰师侄，我已知你意思。按常理来度，能掌控这般滔天妖气的，若非是上古凶妖，便也只有神隐峰那个人了。但那个人……”楚流云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替师叔说吧，那个人血战七彩天凰，动用禁术，导致经脉崩断，修为尽毁，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一无用老头，又如何调得起这般妖气？”苏治出声道。
　　“那这般妖气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有上古凶妖潜伏在我终南山中？这我无论如何是不会信的！我掌管终南山外事也有三十余年，万不可能连一只上古凶妖潜入终南山都毫无察觉！”徐峰大声道。
　　“徐峰师侄莫急，上古凶妖是不可能，那妖气来得快去的急，眨眼间已是遁去。若是上古凶妖，我便也不会与二位坐在这里高谈阔论了。”楚流云一笑，淡淡道。
　　“既不是上古凶妖，又不是那老头，难不成还有第三种可能？”徐峰皱眉问。
　　“这……”苏治闻言也是一愣。第三种可能？哪还有第三种可能？能够调用这通天妖气，除了上古凶妖和那个人，他实在想不出其他。
　　徐峰和苏治都是一头雾水，想不出所以然，便都将目光投到了楚流云身上。
　　楚流云沉吟片刻，出声道：“实不相瞒，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我也无从知晓，所以这才传唤二位过来商讨。但那股妖气之强百年难见，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终南山，又瞬间遁去，十分可疑，必须要追查到底。就算是有第三种可能，我想，也须从那人下手，明日一早，我当去神隐峰见见那人。”
　　“如此甚好。”徐峰一点头，似乎也觉得查出这妖气来源，必然与那老头脱不了干系。
　　“那今日先到这里，也只是跟二位提个醒，等深入查明后，再做商议。现在天色已晚，二位师侄回去休息吧。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声张，莫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师叔！”
　　苏治和徐峰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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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隐峰上，在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中，守山老人将叶牧抱到木榻上，点起一根蜡烛。
　　借着蜡烛昏黄的火光，老人看到叶牧身体已经浮肿，那皮肤下有千百道黑气翻滚，每道黑气的滚动都会让叶牧的肢体一阵颤抖，触目惊心。
　　老人眉头紧锁，连连摇头。妖气已经完全吞噬了眼前的孩子，若是放在五十年前，即便这般他也能救治，但如今他早已经脉崩断，如何消化得了这般妖气？
　　叶牧眉头紧皱，似乎在昏迷当中仍然痛苦万分，那张脸已经全无血色，半张的眼睛中只有眼白，似是没了生机。
　　但老人却无论如何不会看着叶牧这般死去，他叹一口气，将手掌扶上叶牧额头，神识大开。
　　斩断六根，神识大开。周遭一切便再不入老人脑海。他闭眼再睁，便已处于一片幽暗之中。
　　仿佛是没有任何光亮的夜空，老人悬在那里，周遭是无数狂笑尖叫的恶灵，往复游荡。一个男孩跪坐在前方，恶灵便都是冲他狂舞，每一次俯冲都会用力撕扯一下男孩。男孩表情痛苦，却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丝毫呻，吟。
　　老人的眼中透出了痛楚，他抬起蹒跚的脚，向叶牧走去。
　　天空中盘旋的无尽恶灵冲着老人愤怒嘶吼，但老人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地向叶牧走去。
　　而妖灵虽然狂妄，却没有一个敢阻挡老人的去路。老人不断向前，阻挡的妖灵便尖叫着四散逃开。
　　来到了叶牧身前，老人扶着他的肩膀，抬头去看漫天妖灵。那眼眸平静，却透出一丝残忍，霎时间，无尽妖灵尖叫着躲远，似是看到了上古恶魔。
　　老人收回目光，倒也不甚在意。虽然他经脉尽断，但他年轻时给群妖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哪怕千百年也是泯灭不了的。
　　“你……还好吧？”老人拍了拍叶牧。
　　叶牧听到声音，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老人。那目光中满是凄楚，让老人心头一颤。
　　那是怎样的目光？如此凄凉，如此痛苦，绝望中又有着些许的不甘。老人愣住了，他知道，这不是处于对险境的惊恐，而是在这种时候，眼前的男孩还在被其他事情扰乱心神。
　　难怪他会不顾一切吞噬妖气，难怪……
　　“小子，为什么要吞噬妖气？”老人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轻声问。
　　“我要突破第一重，我要突破第一重……”叶牧口中喃喃着重复一句话，仿佛神志不清。
　　“你那法门，是无法炼化妖气的。”老人叹息道。
　　“我要突破第一重……”叶牧似是没有听到老人的话，仍旧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是有事困扰了你，才让你这么不顾一切地吞噬妖气。你和他们不一样，又怎么能和他们去比呢？那灵气……”老人想到什么，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要突破第一重……我要突破第一重……”叶牧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脑海中只有一念尚存。
　　老人被叶牧的执念惊到，心中却是五味陈杂。他早就告诉过眼前的孩子，万事不可执念太深，而这孩子终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或者说，他生性偏执，已是改变不了。
　　终归是，躲不开命中之劫吗？
　　老人深深地叹一口气，眼神便凶狠下来。
　　“看来已经别无办法，那好吧，听我口诀！”老人突然站正，口中念念有词。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如洪荒之音凭空炸响，天地间妖物顿时失色，如遇九幽恶鬼，尖叫逃窜。
　　叶牧听到老人的声音，突然停住呢喃，他抬起头，迷惘地眼睛看着老人。
　　老人兀自不息，仍旧低声念诵，那咒语道诀通过神识直入叶牧大脑。
　　叶牧的身体不觉挺直，如一道无色暖阳在他体内滚动。那感觉如此温暖，竟像是亲人在耳畔的呢喃。音内似有一股血脉相承的力量，情不自禁间，他竟跟着老人念了起来。
　　“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叶牧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纠缠在他身上的黑色妖气突然隐退，竟仿佛被炼化般消弭无形。
　　老人停止念诵，闭眼再睁，鬼哭神嚎之声遁去，他又回到那低矮的茅草屋中。
　　烛火微光下，叶牧浮肿的身体恢复正常，原本憔悴的脸颊充实饱满起来，红光满面英俊异常。
　　老人叹一口气，也没在说话，为叶牧盖好毛毯，吹灭蜡烛，便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