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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第一次来孤儿院的时候,陈阿姨正在向王祖祈愿。
这里是孤儿院接客厅旁的一间侧室,除了墙边的几个花盆没有多余的摆设,一面方桌上摆放着一尊木质雕像。雕像比例较真人较小,盘坐,穿一件青色道袍,道袍上的黑色条纹与如今王家家主的礼袍相仿,不过背上的纹饰并非黑云而是八卦,如果用法术抵制地去观看,刻像的相貌则模糊难辨,这是一种刻家的小法术,兼用到了阵制与一点幻术,可以让观看的人根据自己所想看到被塑像者不同年纪时的相貌。雕像前奉着廉价的燃香,味淡烟薄,因为加持的法术一根可以烧上很久。
老人走进侧室,雕像被陈阿姨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只剩盘坐的双膝还能让人看见。她虔诚地合着眼,双手紧握在胸口,低着头让自己的脸正对着雕像的容颜,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求这第一位证道者能为一茹挑选一条美丽的前路。
老人耐心地等待良久,陈阿姨直到转过身来才发现有来客了,一个老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纯黑色的礼袍与礼帽,昂贵又得体,细心地话可以在帽檐和衣领的一角看到一只虚影般白蝴蝶的图案。
“你拜的是王祖。”即使只看得到刻像的双膝,老人还是一次就说对了本尊。
“对。”陈阿姨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太专心了,请问您是来领养孩子的吗?”
“不,我想来陪陪孩子。”
“好的,请跟我来。”陈阿姨的笑容变得由衷开心。
镇上来的志愿者往往是年轻人,但也有想领养孩子的来客希望见见全部的孩子,陈阿姨可以接受。镇子不大,孤儿院的孩子们不多,无论走的是哪一个她都希望他能得到合适的家庭,无论剩下的是哪些她都会继续对他们一样好。
但是老人是真的只是来陪孩子们玩耍的。他好像有什么魔力,没多时就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孩子们被他的口辞吸引,无论是多么偏僻的知识传记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无论多么遥远的人物景色他都如数家珍。即使是一茹也没能抵过他的见识和孩童的好奇心。
一茹问他:“这个世界上,身上都是羽毛,四个爪子,鹰头狮尾,会吃人的生物是什么。”
老人轻松地回答了她,“是枭兽。”
“它有什么弱点吗?”
“它怕火,不过你得烧一把大火才行。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一只枭兽吃了我的家人。”
“你想报复它吗?”
“我不知道。”一茹的态度犹豫起来,“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老人却笑了起来,“不,你是个好孩子,仇恨解决不了问题我的小公主。”
老人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休息,陈阿姨走了过来发现他看着一茹。“那是个可怜的女孩。”她说。
“是,但也很出色。”
“您不像是镇上的人。”陈阿姨相信就算是镇上地位最高的权贵豪绅也远不及老人的一半学识和谈吐间的风度。
“我算是哪里的人,我也说不清了。战神州吧,在那里的工作量可比其它所有地方都要高出好多倍。”
“您从战神州来?坐法艇?”
“没用交通工具。”
陈阿姨心惊又佩服,即使再和平的年代,百家也没有完全停止过战事,而战神州被称作当今“神泣之土”。加之天灾地险兽患,法艇也随情况坐地抬价,不管是因为经济、武力或背景中的哪一样,一个孤零零的老人没点本事可走不了这么长的路。也许面前这位会是某个名扬一地能缩地成寸的大人物?她不敢想,开玩笑地说:“那里一定没有孤儿院吧。”
“那里也有孤儿院。”很意外,“而且几乎都是人满为患啊。”
“即使是在那么混乱的地方吗?”
老人也感慨:“越是在那么混乱的地方,有些人越是像石缝长草非要冒出来一样啊。随时可能临头砸下的战火,紧张拮据的生活,一样都阻止不了那些收容所。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总有些和环境相性不合的人啊,如果他们生在福利设施如此完善的王家可轻松多了,不用费那么大劲带着一群失去父母或被遗弃的孩子。但在那种群雄并争之地,那些能挣脱苦海的往往选择了离开,留下来的有钱有势之徒大多不是贪名逐利的野心家就是溺恨求机的疯魔,有几个会去帮助没人要的孩子?帮助那些目光都畏缩的孩子:挤在破旧的房子或贫民窟里,有时为了躲避战乱只能暴露在火山口喷出的岩火黑幕里;穿着缝缝补补多次继用的衣物,我见过不少只能算是裹着布的,那样倒也方便;每次围在一起细致地瓜分要精打细算准备的食物,那些好心人总是自顾都不暇,多是些粗茶淡饭了……”
老人贴心地停下话语,陈阿姨双手合握胸前抬头向天空祈祷,他们的前方,孤儿院开阔的庭院里,干净的草地和娱乐的器具间,一茹和孩子们正一起享受着空闲的时光。
“王祖保佑。”她说,“哪里有人希望扔掉自己的孩子啊?我可想都不敢想,所以才在这里工作。就算王家不景气,我这里的孩子也不多,多是些不负责任乱玩的年轻人扔下的,实在过分。真希望天上的王祖能帮帮他们……”她调整了自己的神态平静下来:“您为什么来安北呢?”旅游的话往往不会选择孤儿院为景点罢。
“我来……下棋的。”老人的目光从一茹身上挪开,变得虚无缥缈。
“希望您能碰到不错的对手了。”陈阿姨听到了少见的事举,祝福道。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回儿事。
“我不是来找对手的,是来找棋子的。”
陈阿姨没听懂老人的话语,老人又开口了。
“只希望这余生竭心尽力,不是一场徒劳罢。”他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泛着自嘲的苦笑,只有这时才像一个体衰气短的无奈老者。
而陈阿姨已经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了。
“您明天还会来吗?”
“会。”
“那真是太好了。”
那段时间,孤儿院每天都能看到老人的身影,孩子们也很欢迎这位常客。老人格外喜欢一茹,其他的孩子来亲近他他也来者不拒。和教员辛辛苦苦地学习炼气远没有向这个老人请教问题听他时而诙谐时而令人惊奇的答案来的有趣,只可惜这个小镇留不住他的脚步。在老人将要离开小镇前,最后一次要离开孤儿院时,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杯子,取下瓶盖递给一茹,“愿意为我尝尝我自制的饮品吗?”
他还会制作饮品!一茹接过杯子,闻到一股淡淡的从未见识过的腥味,小小地嘬了一口,柳叶般的眉毛轻蹙,“好咸。”她把杯子还给老人,惊奇地发现杯子里透明的饮品变成了金色,在阳光下粼粼闪耀,“它变黄了!”
老人却只是不出所料的模样,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对卜算了解多少呢?”
一茹的心颤了颤:“我知道在星算学里,地上的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与之对应的命星,观察星象就可以知道世人的命运。”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开口,这个问题藏在她心里:“人死后灵魂会飞到熄灭的星星上吗?”
“那也不奇怪吧?毕竟地府也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老人机智地换来了一茹的微笑,反过来考她:“你知道活卦与死卦吗?”
一茹摇摇头。
“卜算者所预见之事有的一定会在未来发生,但也有的不会。有时卜算者可明确得知自己预算之事是否可以被改变,若可以,则称作活卦;若不可以,则称作死卦。”老人对一茹认真且带着求知欲的双眼很满意,问,“如果你的某个未来被卜算作死卦,你能接受它早些到来吗?”
一茹低下头。她想到了什么?是这里和她相似又不同的孩子们?“没有关系,让它早些来吧。”她看向老人。
“不错的回答。”老人欣慰地夸奖。一茹露出笑容却来不及弄清楚这对话的缘由。
老人在孤儿院大门转身欲走时被送行的陈阿姨拉住,她鼓起勇气问他:“您愿意领养一茹吗?”
“我不行。”
“可是她看起来很喜欢您,您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她还是这样的年纪,却遇上那种事,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被野兽吃掉。我听驻安军的士兵说了,他们推测她的家人相继保她离开,却没人是那野物的对手,就那样一个接一个……多可怜哪!每次一想到这我都伤心,您看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在王家领地里多难听说发生这种事啊!却偏偏被她撞着了……我真希望她能重新有个好人家,可镇附近来的人她都不愿意,如果是您我想……”陈阿姨开了话匣竟停不下来,她没找到过可以诉说的对象,原来千言万语缩在一颗心里藏了好久。
“你不会希望她成为我的孩子的。”老人认真地倾听完这个可敬妇女挖心挖肺的一字一句,笑着摇摇头。但他看了一眼侧室的王祖像,向陈阿姨下咒般地提点:“很多时候,自己胡来一番可也比祈祷来的有用多了。”
老人走后孤儿院又回到往常的日子,而陈阿姨从老人那得到了新的启发,也许她应该自己出门而不是等机会送上门来?她看着再次沉寂的一茹,也许她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找找,有没有像这位战神州来的神秘老人一样博学儒雅的名望之士可以收养一茹。
为了这件前所未有的工作,陈阿姨打点好事宜清点了自己的积蓄开始频繁离开孤儿院。从柳茵镇出发,从坐车到乘法艇,从邻近的村镇到繁荣的城市、隐蔽的道场,一次比一次离开得更远,也一次比一次离开得更久。
她去了不少的孤儿院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询问情报,以得到附近一带有领养意愿人士的信息。有人给冷脸:哪听说过出门替孩子找养父母的?还来给同行添事。也有人给热脸:“是那个女孩?前段时间新闻里那个?一家被枭兽袭击的?哦,我知道。太可怜了,请一定让我帮帮她。”
从出发起便一直在碰壁,一次又一次。倒不是全因为常被避而不见,村镇里常有乐意接见陈阿姨也乐意领养一个女孩的人士,但有了前车之鉴往往被她自己便否决了,有时被当面拒绝之人恼羞成怒地,便在事后谈论陈阿姨是一个疯婆子。到了越繁荣的城镇甚至旧都洛阳就越是困难起来,向那些大型孤儿院寻求情报时工作人员反而少有耐心理会她,见上一位贵人常需要预约,即使如此还有可能得坐上半天才能得到会面,还是一套反复交代的说辞,苦心地说明来意,询问对方的意向,随后遭到各种人委婉的拒绝。
不少人觉得荒谬,就算他们同意收养那个新闻里的女孩又如何,陈阿姨还得去询问一茹的意见,万一被拒绝岂不是很难堪?既然是个让担忧她的孤儿院从业人员甚至出门寻找领养人的问题儿童,那和以往一样拒绝的可能性也很高吧?他们可不答应这种可能落人笑柄的提议,去孤儿院自己找一个中意的孩子或者去高等学塾收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岂不稳妥得多?但他们不会把这层顾忌放在台面上讲给陈阿姨听,因为如果说出来岂不真显得他们小肚鸡肠?找个别的借口可就不会有人说他们有名有势却没有同情心了。
但陈阿姨还是坚持。她认为一茹只是有点可能存在的心高气傲,还有对陌生的害怕。她到处寻找一个更合适的家庭,像一个正青春的少女四处寻找一位如意郎君。
未到两个月,她廋了二十余斤,身形显而易见地减了一圈,眼圈被染上疲惫的神色。她回到孤儿院,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一茹推开了虚掩的门,她本来想关好的,然后好好睡一觉,却在乏累中忘了。见来人是一茹,她慌乱地站起来,又无处隐藏。
“他们说你在给我找父母?”看到陈阿姨消弱的体态一茹的心猛地揪紧。
“我只是……想给孤儿院的孩子找个更好的归宿。”
“你不用去找了……只要做你的孩子我就足够了。”
陈盯着一茹,那眼睛好像罩着一层映着星光的海雾,她跪下身来和一茹持平,发胖的身子廋下后有了几分婀娜的感觉,抿起嘴瞪着湿润的大眼,鼓起的双颊不似往常那般圆润了,似乎还多了皱纹。她希望去拯救这个少女,却发现连同自己也得到了救赎。她埋头亲吻了她,抚摸着她柔顺的金发。
“你当然是我的孩子。”她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随后紧紧地抱住她娇小的身子,久久,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半开的房门透进一方光亮。
但一茹没有成为陈的孩子。
那天她找到一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茹一跳。
“你愿意去王城居住吗,你愿意做家主的弟子吗?”
家主收徒就算全境考核也是毫不夸张的规格,但王蔺收徒的事却很隐秘。他打着探访孤儿院的幌子,从王城到洛城,在洛城附近的一家孤儿院,一个工作人员向他提到了陈阿姨的故事。“一个小地方来的女人,却到处打听那些大能的住处,为了那个新闻里的女孩。不过我还是挺佩服她的,在孤儿院工作就是要敢为孩子付出一切嘛。”年轻的工作人员洋溢着笑容,露出比接待陈阿姨时友善十倍的态度,竭力地在王蔺面前表现自己。
王蔺很轻松明白了收留一茹孤儿院的地址。
“家主现在就在客厅。”一茹还说不出话,但陈阿姨已经看出了什么,“快去吧,别让家主等着。”
一茹在陈喜悦急迫的目光里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像隐隐感到了什么,不舍地不愿挪步。
“别害怕。”陈阿姨鼓励她说,但她还是没有动作。
“去吧。”陈握住她的手,揉捏她细长的手指,“这里永远的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王蔺和一茹的会谈就在那间有王祖像的侧室里完成,他交代了侍女的事,也得到了一茹的同意。那天一茹印象最深刻的话不是王蔺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而是王蔺说的,“你有一个好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