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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史进索性没有起床,只挨到夜,怀里包了夜行衣,径出门去,史进前日虽在小二面前夸口道“没有白银砸不开的门子”,如今两个口袋确是空空,原来在东平府时,把金帛资财都就给李瑞兰,在东京住店的钱,是路上一伙好汉相送,前文已有,单凭这点薄财,别说见上李师师,怕是门都进不得,史进压根也没准备花钱,心里早有计较。只见他踱步到一出临街的三层楼,上书“翠云楼”三个大字,正是瘦金体,却不署名,每层檐排排挂着红灯笼,男男女女相拥出去,遮得灯影斑驳,像一个巨大的皮影戏台,这等大去处,是不拉客的,只能看出二楼珠帘内,影影绰绰,朦胧看人影婀娜,隐约听钗环叮铃,曾有一首西江月单道这翠云楼的好:
凤额绣帘高卷,兽镮朱户频摇。小姐苏扇半遮面,春睡恹恹难觉。
好梦枉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史进不觉多看几眼,门口两个龟公便恶狠狠瞪他,嘴里叫道:“快走!”,史进痴傻答道:“我家主人刘班直在里面,我找他有急事,他养的狗吃了药死的耗子,口吐白沫,怕是不行了。”,龟公道:“放屁,区区一个班直也在这吃酒?快走快走。”,史进朝二楼看时,几个姐儿正依栏看史进这边热闹,皆拿扇子掩着嘴,却是藏不住的笑,一个穿绿的道:“好生俊秀一个后生,可惜是个傻子。”,众姐一听有俊后生,刷拉拉挑开帘子,都来阳台瞧看,一个穿红的道:“是俊,不过是个孩子。”,几个嘻嘻笑,钱婆在一楼发喊:“梅香,春兰,小月,孙衙内,李相公,刘相公来了,接客。”,就见阳台处几个女子匆忙回到帘子内,龟公又来打史进,史进忙走,几个姐儿又笑了一回,纷纷散了。
史进转过一个街,思忖道:“原以为班直便是个不小的官,没想到还是不行。”,史进为何找这个翠云楼,原这个李师师本是翠云楼的粉头,和官家打得热后,搬到临街一处僻静小院,皇帝要去,便自去,其他人却不能,若要和李师师厮会,还需翠云楼的安排,纳蒜条金一根给钱婆,钱婆再带往别院李师师处。
史进没钱,往深处走了几步,见一家玉器店,心想:“今夜且不回客栈,就在这凑合一夜吧。”,四下看无人,就在墙上蹬两脚,爬上房顶,通过天井跳进屋子里,留在宽敞如一人床一样的房梁上睡下。玉器店为了养玉,一整日都烧着药香,风水极好,冬暖夏凉,比客栈舒服多了。可惜没有被窝,史进只能把怀里的夜行衣拿出来当枕头,使出屏息功夫,睡得没有一点响动。
约莫到了三更时,只听店门咚咚敲了两声,内堂门响,掌柜披着衣服急忙出来,门一开,史进就闻道一丝酒气,和店中沉香木厚重的香气格格不入,只听掌柜说道:“相公,您来了,家里的,沏茶。”,来人道:“丈丈恕罪,小人多吃了几杯,来晚了。”,各叙礼罢,来人道:“丈丈这里有无上好的扇坠。”,掌柜说:“正有,曾有人送寿溪田黄石来,大概拇指大小,我刻成一只歪嘴葫芦,正是妙,我取于公子。”,来人道:“不必了,世人说南吕北金,金大坚善刻石,吕掌柜您善雕玉,小子就不班门弄斧了。”,吕掌柜笑道:“公子过誉,不知这扇坠要送于何人?”,那人道:“今年张叔夜太守的公子参加殿试,高中第十七名,我和他有同门之谊,确是要送他的。”,掌柜道:“早闻张公子妙笔生花,是个万中无一的人物,这田黄送他正好,我与公子包上。”,那人说:“不必了,我明日来取,其实这不是我要送,是我不成器的表弟,他在济州做生药买卖,正要结交张公子,明天他到京城,再拜开手钱给丈丈。”,吕掌柜道:“这值得什么?明日他来,拿去先用,得便宜处再给钱不迟,你那表弟怎么称呼?”,来人道:“我那表弟姓罗名兴,虽是人物端庄,腹内都是草莽。”说罢,来人叹息道:“叫我介绍两人结识,实在难,我这表弟是个八面玲珑的混世魔王,虽然有金山一样的产业,确是家学浅薄,不通文墨,张公子是个秀才,两耳不闻窗外事,人品正直腹内诗书,两人没半点相似。早先我表弟让我约张公子去翠云楼厮会,要送五十两蒜条金给张公子,我道这般不合风雅,反恼了张公子不好,这才作罢,改约在狮子球酒楼,送一条扇坠见面。”,听罢,掌柜大笑:“罗公子也是真性情人。”,那人道:“惭愧,张公子嫌翠云楼污秽,多有鄙夷,如今我强做中人,真是难死我了。”,两人又闲谈一会,那人走了,也回屋睡了,史进心下想:“莫不是个机会。”,也不去睡,翻身从房梁跳下去,踅到街上,先去一个成衣铺偷了一身绿豆青缎直掇,一双摸绿软靴,重新拴束了头发,又去隔壁银号里取了银两,史进道:“借你的试一试,后天夜里一发还你。”,说罢,转身出了门,先去皇榜上第十七名看了张公子的名讳,叫张韦的便是,正巧皇榜边上就是狮子球酒楼,史进大喜。挨到次日,史进整理好装束,先去了玉器店,进门对学徒叫道:“请你们吕老爷来。”,这时吕掌柜打着哈欠出来,史进道:“吕老爷,小子罗兴拜见。”,掌柜慌忙答礼,便取出那枚扇坠,史进揣下便要走,吕掌柜犹犹豫豫,没有说出要钱二字,略显尴尬送走史进。中午时分,史进来到狮子球,点了一碟花生米,心想,昨晚听得真切,若是那三人一起来,便不好办,若是分开来,我便攥走张韦,眼见的日落西山,街上华灯初上,才有一个秀才打扮的公子来,不过二十四五年级,生的眉目端庄,行动却有些呆,步伐一会快几步,一会慢几步,小二一时忙,没来招呼,那人也不自己寻位置来坐,就呆立在门口挡道,这时掌柜来招呼道:“客官是请人还是自吃。”,那人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作了一个大揖,道:“我……我……朋友约我在这见面。”,掌柜道:“那您稍等。”,那人嗯了一声,继续站着不动,掌柜笑笑:“您坐着等吧。”,这时,史进转过来道:“张兄?”,那人显然不认识史进,问道:“足下是……罗,罗公子吗?”,史进道:“是我是我,家兄有事不来了,我们两个自吃。”,张韦道:“好好,兄弟安排便最好,我应付不来。”,史进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张韦问:“去哪?”,史进道:“去翠云楼吧。”,张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史进说:“这里又无丝竹,又无琴瑟,没有半分风雅,在下实在不喜欢。”,张韦道:“翠云楼尽是些污秽的人,张某自小读圣贤书,不堪其臭。”,史进笑笑:“张兄,你读的圣贤书,可知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张兄何必害怕。”,张韦道:“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张某不敢去,孔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况且我没有柳子的修为,若是占了一星半点的不好,辜负了平生所学。”,史进听得这个秀才执拗,说道:“张兄,那你说说,今上是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还是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你今天若是不去,岂不是戳官家的脊梁?”,这可问住张韦,儒家讲忠孝礼仪信,忠字当头,他自然不能说皇帝的不好,史进拽上张韦便走,一路上,张韦絮絮叨叨,一直说皇上是圣明的,就是高俅等人蒙蔽圣聪云云,史进只是笑。及到翠云楼下,龟公见史进面善,正要阻拦,早有虔婆迎出来,一步一摇,挥着丝巾笑道:“两位公子里面来。”,史进拽起张韦,呼道:“妈妈,我这兄弟今年殿试高中,且请诗画精通的姐姐来作陪。”,虔婆忙点了四位姐儿,无非是梅兰竹菊,史进二人坐定,早有杯盘摆上,史进先敬了几杯,众姐纷纷劝进杯,张韦直直坐定,手不值哪里放,左手捏着杯,右手拿着筷子,目不斜视,史进说一句吃菜,就动一次筷,姐儿们把杯塞张韦嘴里,他就汗毛根根竖起,结结巴巴说:“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来。”,不一会就汗流浃背,和史进说:“兄弟,我实在应付不来。”,史进拿出那只扇坠说道:“哥哥且不焦躁,看这只坠子,小弟买的却不知道哪里好,哥哥指点一二。”,张韦看到,眼睛一亮,结巴病立刻就好了,说:“黄白萝卜纹,上好的田黄,色泽温润,不是寿溪产更是哪里?我看这歪嘴葫芦,形致古拙,正是吕派的手笔,妙哉。”,众姐儿齐娇嗔道公子好学问,又把杯子往张韦嘴里塞,张韦不悦,沉声说道:“各位且请回避,我和兄弟说一些文化,休要打扰。”,史进客客气气对姐儿们说:“辛苦各位姐姐,且请先回。”,众姐不悦,嘟嘟囔囔散了。史进问:“哥哥哪里不满意?”,张韦道:“庸脂俗粉,你我谈风论月,都是些文人的事,靡靡之音好生薅恼,不……不是我说,就对面弹筝的,自我进门,错弹了五个音,难弹的地方,都含糊过去,误了兄弟的耳朵。”,史进心中惊诧,这秀才看似痴呆,艺术上倒是精通,不消这一席话,却恼犯了弹筝的姐姐,只见她气鼓鼓站起来,大喇喇走到张韦面前,说:“秀才,我不曾卖弄我的本领出来,却被你小瞧了,你切不见各酒客都是来逗蜂引蝶,哪个通音律,我拿出高山流水的好曲,无人能懂,岂不是羊肉送到狗嘴里?”,张韦起身作揖:“姐有所不知,伯牙作高山流水,知音虽然难觅,却不曾一次敷衍弹奏,如果钟子期过时,正听着乱弹的琴,两个朋友怕是要擦肩而过,相逢不识,空留伯牙嗟叹知音难觅。”,那姐儿叹气道:“公子,您未必太没皮没脸了,我若是天天专心于琴,一天八个时辰,一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五天,日日劳神,夜夜卖弄,不知几年有人识得,空让人嗤笑,让佳人身心俱疲罢了,时人有诗云:孔明功自频频邀,毛遂道行微如草,且学太公银针吊,莫要文君当垆笑。”,张韦涨红了面皮对姐儿说:“惭愧,惭愧,这首酸诗,是小人年前落第,思量怀才不遇,一时愤懑所写。”,姐儿也讶异,躬身道:“得罪公子了。”,张韦忙辩解,不觉又结巴起来:“不不不,是我,冒犯娘子了。”,两人连连对着欠身点头,像是一个盆里啄食的小鸡,倒有三分可爱,张韦和姐儿同时起身,不觉四目相对,张韦又不好意思起来,从脖子红到耳根,对史进说:“罗兄,借您那块田黄一用。”,史进说:“本来就是要送哥哥的。”,张韦拿来,恭恭敬敬递给那姐姐,说:“这个,送于姐姐。”,那姐儿笑笑,接过来说道:“公子,今夜可有时间,帮我调调弦如何。”,张韦满口答应,撇下史进,捏呆呆跟着那姐姐去了。史进笑笑,招呼老妈子过来,虔婆看着史进,笑道:“公子,我也给你安排一位?”,史进说:“妈妈,顶好的姐妹我也见过不少了,如今想见见那位神仙也似的姐姐,还望妈妈做成则个。”,虔婆说道:“不知哪位入公子的法眼?”,史进道:“就是今上的行首。”,虔婆忙捂了嘴,悄悄说:“不妥吧,今上常去行走,她已经不接俗客了。”,史进笑道:“无妨,您也见了,我这哥哥是张叔夜太守的公子,都是今上不离左右的宠臣,我只想和行首闲话片刻。”,说完又纳了五十两金子给虔婆,那虔婆爱的是财,估摸着这公子背后也是大官,想来不会捅出篓子,低声对史进说:“公子随我来。”
列位看官可知道为甚史进要绕这么个大圈子?一来,李师师家的别院在僻静处,少有人知道,需要人引荐,给史进画地图的大哥,也只知道翠云楼,别的更是不知,二来,李师师的门,除了钱外,还需关系才能敲开,毕竟是个徽宗天子打得热,天意安排史进夜宿玉器店,得遇这样一桩事,这才寻到李师师家,预知后事如何,窃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