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都湿透了。”
　　我听到一个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晴朗的声音，也许用晴朗来形容声音并不合适，但是江翊似乎特别喜欢用这种奇怪的形容。我有点感叹于在这样短的一瞬间我居然也能想到他，江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无所不在了的呢？是不是每一个离开的人空出来的位置，都是这么的折磨人，我有点不敢想我等会回到家里，要怎么去面对那些突然空出来的位置。
　　“给”
　　那个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我一睁眼就看到了许生书，确切的说是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别在校服左领上的校牌，那上面用漂亮的小楷字体清楚明白的写着三个字“许生书”不是许书生，不是书生许，而是“许生书”
　　“你再哭，围巾就要湿透了。”
　　站在我眼前的少年没有在意我一直盯着他校牌的无礼行为，而是晃了晃手里的一包纸巾，我没有接。
　　我哭了吗？
　　他弯了下腰将纸巾塞进了我的手里，然后顺势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然后靠着椅背像我一样躺着。
　　“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也能哭的这么伤心。你很厉害。”
　　我没有接话，也没有拆开他给我的纸巾，说实话，我不喜欢陌生人离我这么近，但我今天没力气计较这些，于是我坐了起来，顺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可是眼角却湿的更厉害了，于是我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忽然觉得我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合适，于是我侧过头对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路过一两个护士，往洗手间走过去。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着我的样子，被风吹的很乱的头发，有点干裂的嘴唇，有点发红的鼻尖，以及那双像极了江翊但是此刻却又红又肿的眼睛。
　　此刻，秦烟应该还在楼上，在那间昨天江翊还在里头听摇滚乐然后被护士骂的病房里，为他收拾昨天才带过来的住院用的毛巾和衣服。也许早就收拾好了，我不确定。于是我胡乱的洗了把脸，就着湿湿的手顺了顺头发然后走了出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我看到许生书还在那里，像我刚才一样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快要到中午了，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一路往楼上走过去，遇到了一个拿着一大堆化验单的男人，他穿着很旧的迷彩服，身后跟着一个比他略矮的女人，看起来像他的妻子，他们从我身旁走过，匆匆往门口去了，有个年轻的妇女抱着一个裹得很严的孩子站在楼梯口，在不停的朝走廊那头张望，一个中年男人抱着饭盒从我后边快步走过然后进了一间病房，病房里不断有人出来，但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里。
　　有一两个病房门开着，里面的病人安静的睡着，看护的人不在，也许是暂时去了哪里，很快又会回来的；那些关着的病房里，偶尔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或者几句模糊的对话，那些声音虚虚实实，回荡在走廊上空，显得格外阴森，那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我想要去砸一砸病房的门，可那一瞬间又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明明是中午，外头的阳光正好，我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心里去。
　　我终于走过那些像天堂又像地狱的人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江翊住在这一层的第一间，我推开门，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阳光照着病房里的床，白色的墙，白色的床，被子叠的很整齐，床单白得耀眼，床头的柜子上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纸袋子。我有些茫然。
　　“你是昨天那个病人的家属吗？”
　　我转过头去，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护士。
　　“他的东西基本上都在那里了”，她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东西是我帮忙收拾的，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我没有转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而是问她
　　“今早没有人来拿东西吗？”
　　护士姐姐也许觉得我红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怜，所以她很刻意的没有说“死者家属”，而是说“患者家属”，我以前是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但是此刻我很感激她对于事实的委婉。
　　“昨晚那个病患出事以后，病人的母亲拉着主治医生不放，闹了一夜，今早病患的父亲带着一大群人过来，又闹了一会，现在他们应该在院长那里。我可以带你过去。”
　　我向她道了声谢，然后拿了东西，跟着她又一路从我刚才上来的地方下去。
　　路过大厅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长椅，那里坐着那对拿着化验单的夫妻，许生书不在那里。
　　院长的办公室不大，里面满满当当站了好多人，大部分的人我都在秦烟和江楼的婚礼上见过。江楼在院长对面的椅子上一句话不说的坐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着，他仍旧穿着体面的西装，但是看起来苍老了很多。我妈坐在他旁边也陪着他一声不吭。一个同样穿着很体面的老人正拉着一个戴眼镜的医生的胳膊很不体面的大声哭着，那是江翊的奶奶，我见过很多次，每次我妈和江叔叔不在家的时候，她都会来给江翊做饭，只做给江翊吃。
　　整层楼回荡着江奶奶的哭声，那些我不认识的江家的人在七嘴八舌的和院长争论着要一个说法，也有一两个插不上嘴的小辈为了让场面更热闹些，在竭力的宽慰着江翊的奶奶。我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给我带路的护士姐姐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推辞说还有事，急急忙忙的走掉了。
　　前几天刮了几日的沙尘，昨天又下了一场雪，本以为今天又是那样糟糕的天气，没想到今天阳光竟然这样好，昨天下的那点雪，都快要化完了吧。
　　办公室门口错杂的印着很多脚印，有阳光刚好照在上头，泥水里的水分渐渐挥发了，留下几个无比清晰地花纹。我靠在办公室门口一边数脚印一边听江翊的奶奶哭天抢地，哭到最后就只剩两句，一句是：你个天杀的，你把我孙子还给我，这是对那个医生说的。另一句是：你个丧门星，给我滚出我们家，这是对我妈说的。
　　就在我已经不记得江家奶奶第几次让我妈滚出江家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