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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藕在两仪殿门口看着檐角发呆。
大殿背阴处苍黑的飞檐延展向天,却终究只是隐没在阴影里,徒留碧蓝长空里的剪影。而其人一身红黄拼色的长裙垂地,髻发盘为云髻,淡金的窄袖衫和发上步摇轻轻随风摆动,端的是一派娴静端庄。
作为殿里的女侍,自幼莲藕就在宫中为仆。
宫中生活不易,若想活的好些,便需做事勤快些,手脚利落些,心眼多些。及至年岁渐长,也就养就了一副玲珑心思。而至于成为陛下的近侍,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和公公的照拂了。
而这许多年里,传言海浪般冲撞着屹立的皇城,怒涛声里都是窃窃私语,他们说陛下流放忠臣,说严刑说酷吏,说他们悲惨的过往,声音汇聚为无声的浪潮,飞沫翻越沉默的高墙,片言只语落进人耳,也就进入人心。
总之似乎都不是很好的事。
好像当世并不是海晏河清。
但陛下并不怎么关心这些小事,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并非不爱世人,只是为了往后宇内清平,还有很多事需要解决。
莲藕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她倒不觉得这是小事,毕竟她也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她只是觉得,既然陛下不担心,那么她也没什么担心的。
侍候好陛下就好。比如夜中为陛下点灯,比如现在安静等着太医送药来。
流光从云间泄下,越过长空消弭在两仪殿的影子里。
有匆忙的脚步从某处传来,莲藕起身整理衣着,回身看到侍御医疾步上前奉上的白瓷瓶,接过收入怀中。侍御医看着她动作有些不解,心说这不是陛下点的要的方剂,您也不问问如何服用,怎么就自己揣着了?
莲藕抬眼,侍御医满面的疑惑着实遮盖不住,叹口气说道“你也别看我,晨间陛下问起我前几日肚痛不食,从宫里取的苍术丸还有没有,恰巧随身带着,陛下就拿走去了别处,临走让太医又送一瓶来的。“
“哦哦,那陛下是要……”
莲藕慢慢收好药瓶,抬起眼来,面容挂起笑来说道,“这就不是你我需要得知的事了。”
侍御医突然明白过来,连连行礼告退,莲藕也不还礼,任他去了。
陛下的心思好像这十二门六道街的长安,谁也无法知尽细处。谁也无法揣测。
陛下是圣人,这么想着,她举步准备走入殿中。
“那个,大人留步!“
她驻足回首,惊讶的发现场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少年。长发略微凌乱,圆领袍衫套在他身上很是宽松,松垮的衣服并不能把他伪装成一个大人,反而显得他更像一个孩子。气喘吁吁的,仿佛跑了很远。她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仿佛他一开始就在那里。
“弈大人?”莲藕惊异说道。其实尽管只是侍女,但以她近侍的身份不必对从六品的侍御医太过尊敬,却对这个少年带了些许尊重。扶桑使者的棋局着实在朝堂流传了一段时间,他作为一个棋待诏却得陛下恩宠登上柏梁台并赐予楸玉局,这不能不让一个只比他大几岁的莲藕感到好奇。
好奇他的棋艺,好奇他的来历,也同样好奇他和整个宫廷乃至长安并不相容的率真。
“臣弈星求见陛下。”少年穿着粗气,面色有些红,话语声悄却沉稳。
“啊,陛下去了梅园,说是寻上官大人有事相商。”莲藕对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少年大半是好奇。
“哦好的,大人告辞。“少年礼未及行完便转身离去,步履踏起风尘。
“欸?欸??“
梅园。
曲江畔的事终究瞒不过宫中某些人,也许是预感到今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宫门沉默,朱墙寂然,而各个暗处却投来无数的视线。隐晦地窥伺着。
在这张视线交织的安静里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宫道的尽头响起不徐不疾的脚步,然后是隐约的兵甲相碰的声音。
奇怪的是,肃杀的兵戈之声一直被那个脚步声压着,仿佛匣中剑的嗡鸣。
那个声音在高墙圈禁的天色里拾级而上,踏在人心与宫中大臣的神经上,渐趋轰鸣。
然后一切骤然止息,因为门吱呀一声开了。
上官婉儿站在门内,苍白的脸上,嘴角牵扯出笑容,对着门外一身皇袍,头戴凤冕的女帝拜了下去。
“臣,上官婉儿,拜见陛下。”
武则天扫了她一眼,迈步进门。一切布置如旧,连翘迎春一样拜倒在婉儿身侧,朗朗晴空下草木屏息,微风默然。天上行云悄声放开太阳,暖融的阳光并没有让人心神放松,反而如暴雨前夕窒息的水汽。
白袜乌皮履在迎春身前停下。
女孩身躯轻微颤抖了一下,跪伏的更低了。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到来,只有一句从高处落下的轻飘飘的“起来吧。”
众人起身,婉儿脸上看不出表情,而连翘迎春的手指紧紧扣着。女帝屏退侍从,凤目回头一瞥婉儿,伸出手来。
在梅园的门缓缓阖上之前,所有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婉儿迟疑了一下,然后扶住了武则天的小臂。
门关,这门内门外便是两个世界,没了金属的侵扰,小院倒意外的平和了些,不知从哪出传来一声喊。然而无人在意,婉儿扶着女帝慢慢的走进门中,小屋的门再次关上,又是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
屋内无甚陈设,檀木的几案,矗立的笔架,墨笔搭在砚台边,一点蓄养已久的墨滴下,在石砚里滴出涟漪。榻上整齐的摆着棋谱棋篓,还有一些兵书,架上堆着经卷。墙上是谁人写的字,笔走龙蛇,气派雄浑,然而字里行间有数点不祥的暗红,纸张一角焦黑,像是从火中取出重新装裱的,正好烧掉了落款。余下的再无奢华之处。
清清冷冷的。
女帝的视线从这一件件物事上扫过,最后看着那副字沉默良久,婉儿也就跟着她沉默。
“这是谁的字?”
“书道名家上官仪。”
武则天回头看看她,婉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名家……好一个名家。”她踱着步转到几案之后看着宣纸上的墨团,状若无意的问道“前日的事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声线清冷。身影孑然。
“行刺朝廷重臣,四散国之要事,当处何刑?“武则天并没有理会她的话,提起笔来寻了块空白随意勾画着什么,同时问道。
“臣不知为亲除恶,为国除佞当叛何罪。”女子的脸上闪着泪痕,但紧抿的嘴角与剑无异,逆着窗棂的灰暗光芒,她的剪影刀削斧劈般坚硬。
武则天放下笔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上官婉儿。
在模糊的光影里,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又一次来到她身前,只是上一次是跪着,这一次是无可动摇的站着。
“好……”
女帝取出一个小瓷瓶,把玩了一下放在桌上。
白色的瓷瓶惨白如骨,瓶顶的封口嫣红如血。。
婉儿突然想起了年节里死去的刘氏窦氏。心脏漏跳了一拍,眼前仿佛黑雾涌起,而随着一片空洞来临的还有女帝毫无悲悯的话语。
“服下它,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