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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后陀不料尸堆中竟有生机,大为惊喜,走进尸堆,从中拎起徐炬身躯,依旧法行功。约过一刻,经舍后陀全力救治,徐炬脸色终于由绿变白,随即清醒过来,见到众人,虽觉素昧平生,却不忘江湖礼仪,依次道谢。
舍后陀将中毒原委说与他听,末了,只嘱咐道:“居士性命应无大碍,只是贵体筋脉已然坏了,日后切忌行气运功,与人争勇斗狠。”徐炬闻之,病容稍剧,道:“大师,您是说,我武功尽废了么?”僧人双掌合十,只道“阿弥陀佛”,不置可否。徐炬自然悟了,望着地上众尸,销黯片刻,忽然大笑开来,只道:“也罢,也罢,反正我徐炬早厌倦江湖厮杀了,呵呵呵呵,罢了。”
徐炬瞬间释然,不禁令舍后陀增了几分敬佩,舍后陀颔首道:“施主胸襟豁达,佛性深厚,若肯皈依三宝,日后福报必多。”徐炬强作喜态,难掩悲哀,闻言叹了口气,只草草谢过,后又复道:“大师,能否劳烦去瞧瞧其他兄弟,若能再救活一二,青洪帮绝不忘大恩!”舍后陀扫视众尸体,见杳无生气,惋惜颔首,道:“医能救疾,不能复生,还请居士恕小僧无能为力。”徐炬本就希冀于无望,闻言只叹道:“哎,天命如此,怎能怪大师?”说罢,蹒跚起身,环向众人求道:“各位,我的这帮弟兄虽说不上个个忠义无双,但也算侠肝义胆,徐某不忍他们就此暴尸荒野,无奈此刻体虚无力,还请诸位帮忙,将他们敛了吧。”舍后陀闻之,忙道:“不可,不可,这些尸体毒污甚重,若是入土,怕要遗患一方。”徐炬问道:“大师意下如何?”舍后陀道:“杨居士与一般术士不同,他用的毒不但能腐伤血肉,还能化血肉为毒,稍有不慎,便会流毒无穷。欲断其根,必将血肉尽毁,此地毒尸须就地焚烧,方为妥当。”徐炬顿了顿,道:“就听凭大师处置了。”
徐炬又向众人道:“徐某还有一事欲相求诸位。”魏延道:“老哥你义薄云天,我魏延就佩服你这样的人,有话但讲无妨,只要我们做的到的,一定义不容辞。”徐炬道:“徐某受命出差,虽然横生枝节,心意阑珊,但帮规在上,徐某理当回帮复命。只是如今同行罹难,只我一人,在部主面前怕是百口难辨。不知诸位可否随徐某往鄙帮走一遭,好给徐某做个见证。”魏延闻言,打了个哈哈,大叫甚妙,向轩辕风道:“轩辕大侠,他们的总舵就在襄阳城内,我们不正愁无路可寻么?”徐炬见他狂喜之色,颇为惊骇,道:“各位要进樊城?”
甄荣面色虽无气力,心里却欢喜不已。轩辕风未露喜色,只问道:“这位兄台,襄阳和樊城各城门都已封闭,不知贵帮是如何出入的。”徐炬道:“诸位放心,我青洪帮与官府分道扬镳,自然要另辟蹊径。官府有官府的道,鄙帮自有鄙帮的道。”
轩辕风闻之,若有所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贵帮之道不依王土,却是何道?”徐炬听他话语七分疑虑中夹带三分攻讦,强忍胸中烦恶,呵呵笑道:“话说天有天道,地有地道。阳有白道,阴有黑道,实能通往彼处便是正道,大侠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此等粗浅道理自不必在下明言。”
二人心照不宣,轩辕风已知其意,忽向徐炬揖道:“在下多话了,不敬之处,还请宽宥。”徐炬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侠理当如此,何不敬之有?”轩辕风见他通情达理,防心尽消,将众人欲往襄阳的原委告知于他,只未道明身份,末了道:“若能进得襄阳,我等须好好谢过三爷才是。”说罢,低眉望了甄荣一眼,本想她当笑靥如花,却只见脸色惨白,双目沉沉,随后竟双腿一软,似要倒下。
轩辕风慌忙上前扶住甄荣,让她靠树坐下,一边招呼舍后陀过来。舍后陀生性慈悲,视救疾为天命,但任他熟稔医道,救人无数,上前一见甄荣苍白如玉,也不禁面露难色,似要发言,却欲言又止,踌躇半天,只道:“居士可否容我给夫人把把脉相。”轩辕风怎能拒绝,便将甄荣交予了他。
黄戈在一旁见母亲晕倒,早已泣成泪人,但他并不慌乱,兀自从甄容袖中取出药瓶,倒出最后一粒,塞入甄容口中。舍后陀正探她脉相,极度专心,竟不觉黄戈举动,待发现时,那药丸已然入口而化,随之,便觉甄容脉相忽由细涓变为奔流,浑如死而复生一般,而再一看甄荣,面色也正常如初,令他惊讶不已,不禁忙问黄戈道:“你与她食的是何物?”黄戈答道:“是昨日一个老道士送的药丸。母亲每次身体虚弱,服了就好。”舍后陀停了把脉,道:“夫人脉相现已平稳,毫无病相——不过,能否将那药瓶给小僧瞧瞧,此药效果奇特,小僧好奇的很!”黄戈将药瓶递与舍后陀,道:“你若喜欢,送你便是。”舍后陀合手称谢,接过瓶子,端详一阵,揣入袍中。
甄荣缓缓睁眼,见舍后陀在旁,刚停了诊断,试着问道:“敢问大师,我的病,当怎样?”舍后陀深沉一阵,只道:“从脉相看,夫人已无大碍,暂时无需担心。等到了城里,小僧会再替您仔细号脉,想个治疗之方。”轩辕风一旁忙道:“还请大师务必帮忙!”
甄荣浑然痊愈,物来皆应,她见舍后陀言语勉强,必有隐衷,又想到昨日道士所言,心中已知时日无多,抬首望向亲子,悲从中来,却已欲哭无泪。
徐炬气力复了近半,松了松筋骨,道:“夫人若有不适,可再歇息片刻,此地入襄阳不到两个时辰,时间充裕的很。”甄荣收起愁容,展颜一笑,道:“不了,怎能因妾身误了各位,还是即刻动身吧。”说罢,谢过舍后陀,又向黄戈招手,道:“戈儿,你到娘这里来。”黄戈搅了双颊泪水,奔往甄荣身前。甄荣俯身欲抱起黄戈,却使了两次力才将腰直起,险些摔倒。魏延见状,道:“夫人身体不适,不宜劳顿。魏某虽不才,做做娃儿的坐骑还是行的。”甄荣谢过魏延,却坚称不离黄戈,又在黄戈脸上轻轻一拍,骂道:“你呀,尽会欺负老实人,半点不像你父亲。”黄戈箍着母亲,一脸委屈,道:“我哪里欺负老实人了?”魏延笑道:“老实人就是我,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可不就欺负我吗?”黄戈一脸困惑,道:“我只是骑你,又没欺负你,我最多就是骑老实马了,哪里欺负老实人了?”魏延闻言窘迫不堪,却无语辩驳。
孩童言语无忌,惹得众人掩口咕噜而笑。黄戈对众人笑声莫名其妙,再看母亲,见她虽笑容灿烂,但双目中分明蒙着一层水光,犹如印月江面,波光粼粼。
众人正笑着,舍后陀已将铁毛鬼的尸体从远处搬来,众人遵舍后陀的吩咐,一把大火焚烧四周十丈之地,以防毒灾复来。徐炬与众兄弟相交甚笃,烈火之前,大有狂狼末路的悲凉,又念及从此身同废人,唏嘘不已。魏延与冯小二只是数语之交,但觉此人虽然怯懦,却是个忠厚的好人,辛苦半生,落得如此下场,也不免心中纠结。
事后,众人准备启程。轩辕风问舍后陀道:“我等欲随徐炬入城去了,不知大师何往?”舍后陀道:“小僧以追缉杨瞿为第一要务,既然两城已封,想必杨居士不在此间,不如就此分手罢。”轩辕风道:“大师,我有一语相赠。中土《兵法》有言: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我若是杨瞿,也会料定大师这般想法,故而进入城去反而安全。”舍后陀闻言,颇觉在理,道:“施主说的是,小僧受教了。那就,随各位进城一遭吧。”
徐炬道:“大师救命之恩,徐某尚未报答,如何就走?您远来我大汉,必要领略一番中土风情啊,他日回国,就算毫无斩获,也总能以见闻为谈资,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吧。”舍后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怎能有炫耀之心。”徐炬自觉失言,赧道:“哦,徐某粗人一个,大师莫怪,只是近日襄阳确有一庄空前绝后的大事。大师乃世外高人,必定有意一观。”舍后陀听闻空前绝后,问是何事,徐炬便将襄阳黄承彦欲立阵选婿之事说了一遍。舍后陀不知“阵”为何物,料想只是兵马排列之事,兴趣顿失,无奈众人相邀,却之不恭,便应允了。
襄、樊承秦岭大巴余脉,地居要冲,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中衔汉水,为荆州之腹。城外五里,乔木青葱,遮天蔽日。一行人顺着小道走了十里路程,眼前终于一片空阔,见偌大城墙屹立于约二里开外,无不欣喜,然而徐炬不近城门,只在林中盘桓不前。
日中十分,徐炬找到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树,但见古木参天,千枝万叶,望如云绿,枝干蜿蜒婆娑,盘踞方圆十丈之地,如仙翁临云,不知见证过多少春秋。徐炬一见这大树,忽添悦色,来到树根旁,拨开厚重落叶,现出一道竹门。徐炬将其掀开,向众人挥手道:“此处便是入襄阳之路了,诸位且随我来。”说罢,下身已没入土中。众人走近一看,原来竹门下乃是一条暗道,徐炬正攀着道上竹梯,步步下行。魏延带着黄戈随徐炬首先随下,甄荣随之,轩辕风随后,舍后陀最后。
暗道下延约五丈后由竖而直。变得宽敞通透,可容二马齐驱。通道两边墙壁挂有火把,间隔不过数尺,由近及远,绵延至未尽的彼端。火光照耀下,暗道条理清晰可见,一纵一横尽收眼底。
魏延看这地道看的痴了,心中喃喃自语:“我原以为魏家庄的玄武丘已是天下一绝的鬼斧神工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浩大的工程。”禁不住问徐炬道:“三爷,这暗道可是青洪帮开的么?”徐炬摇头道:“非也,非也。这暗道说来可有来头了。”魏延道:“怎么个来头?”徐炬道:“话说当年王莽篡国,诸刘不安,皆有起兵之意。光武帝的兄长伯升思虑长远,早有图谋,在襄阳地下开了暗道纵横六条,石室七七四十九间,以备起事。伯升便是开凿这暗道的第一人。后来天下大定,朝廷生怕此地成后世遗患,曾派人将它捣毁,可自此以降数百年,每有狼子野心欲效光武旧事,阴图犯上,以至于这暗道竟越做越大,直至越过汉江,连起襄阳樊城。如今,这襄樊暗道已如网如络,盘踞在襄阳地下,各位今日所见,只是冰山一角而已。”魏延道:“竟有此事,我生长于荆州,怎不曾听说过?”徐炬笑道:“魏壮士故地在义阳,离此尚有数百里,不知难怪。就是在襄阳终老一生者,怕也没有几个知道自己脚下还有这般乾坤的吧。”魏延愈困惑了,问道:“这又是为何?”
徐炬嘿嘿一笑,刚要回答,却忽觉眼前状况异常,便将话茬忘了。原来行到此处,本该是一间地室,石门紧闭,一般人是发觉不了的,即使发现,门后有青洪帮兄弟把守,对不上暗号,也休想通过。然而此时,石门却是半开半掩,火光外溢,室内杳无生息。徐炬心中忐忑,料有不测,推开石门,但见门内血流如泊,三个弟兄横尸在地,死相不堪入目。他心知近日帮中将有重要事务,安危至重,如今暗道出事,必对帮众大大不利,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不禁胸口郁结,溢出一口鲜血。
徐炬将口中鲜血吞入腹中,只道:“我必须立即面见彭部主,我要立即面见部主!”言语已然慌乱,失了理智。说罢,朝对面撒腿开奔,却只两步,便急火攻心,呕血倒地。众人见他如疯似狂,无一人敢近,徐炬爬起身,向众人道:“徐某现有一事,十万火急,想借某位脚力一用,带我火速前往帮内。”说罢,一边扫视眼前众人,一边思索谁最合适,忽然,眼光停在魏延身上,近乎恳求道:“魏壮士!”
魏延不明就里,但见他恳求,想必确实火烧眉头了。他对此人颇有敬意,本不愿拒绝,但细想来,飞速行进是习武之人所为,即使徐炬受伤之身经得住,甄容与黄戈却绝对受不起,而在此暗道中认得出路的只有徐炬一人。如果他带徐炬先行离去,其余人等就成离群之雁,却如何出去?
徐炬似乎看出魏延所虑,敛了焦躁,转身向轩辕风,道:“轩辕大侠,黄夫人,徐炬将各位带入暗道,此时又与各位分道扬镳,确实不该。只是在下当真有十万火急之事在身,若有差池,恐要累及千人,故而还望各位体谅,成全在下——在下深知诸位所虑,故有一个权宜之计:这暗道各处都是火把,魏壮士若肯带我先走,我必每逢路口,将所选之路的第一个火把拔出掷地,如此只需各位稍加留意,便知该选哪条路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轩辕风见他诚恳,虽觉主意有欠周全,却还是草草答应了。魏延见轩辕风没有异议,便将黄戈交予轩辕风,又将徐炬陀到背上,询问如何行走。
舍后陀见徐炬气血上涌,恐有不妙,趁二人尚未动身,忙追道:“徐施主病体未愈,现要火速跋涉,小僧应随在一旁。”徐炬甚感欣慰,道:“多谢大师了,大恩不言谢。”舍后陀道:“不敢,不敢。”言罢,忽闻一旁黄戈惴惴然喊了句“母亲”,显是被眼前气氛吓到。舍后陀心头略感愧疚,望向甄荣与黄戈,见那一个茫然无措,一个神色凄楚,欲言又止,眼神似悲似悔,踌躇片刻,还是决定不发一言,只合十深躬,随后便随魏延而去,连道别之词也未说。
三人离去,甄容与黄戈心中难免恐慌,轩辕风宽慰道:“荣儿莫要惊慌,我但有一口气在,定要保你周全。”甄荣道:“大哥哪里话,是我妨碍了你才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早些离去吧。”轩辕风望了望三具尸体,道了声好。
三人跟随魏延步伐前进,路过第一个丁字路口时,果见有火把掷在地上,心知徐炬所言不虚,便择该路继续前行。如此约过了半个时辰,甄荣走的累了,要求停下歇息片刻。轩辕风自然应允。待母子二人睡下之后,自己也稍事入定调息。
暗道前后无尽,无风无息,石壁硬冷,火苗不动。人一静止,便觉四周传来大地的微动。轩辕风悟道多年,敬畏天地,此时身处大地之内,盘腿而坐,感知天风抚地,暗流奔腾,地火汹涌,不禁瞬间气合天地,神游物外。但观六识之内,土石皆无,唯见活物,实相如气,形体却清晰可辨。只见蛇鼠匍匐,百虫攒动,壁角石缝,或有偷生野草,茎叶脉络尽收眼底。
须知气乃万物之源,先天地生。人得天地之精,存神得形,亦以气为先导。故人之修业主在形神不离,心气合一,合一则心能驭气,在内涵养形体,在外通灵众气。
五行门将人的修为分为六个境界,统称“神元六境”:
一曰“元遁”:元气遁藏未发。一般男儿自出生至二八之岁,女子自出生至二七之岁便在元遁。若人幼时罹患重疾,伤及元神,则终生智力不生,常驻元遁。
二曰“元蒙”:元气始蒙发。男儿二八之后,女子二七之后,天葵至,阴阳和,能有子,将由元遁转为元蒙。若人终身无所修业,则终老于元蒙。
三曰“元畜”,凡人有所修业,不论内外,皆能殊途同归,练气涵元,外家功法练精化气,内家功法凝神养气。元畜之人,能延年益寿,精气神皆得涵养,旺于常人。
四曰“元晋”,元气蓄积已毕,则能挣脱肉身樊笼,神游物外,通灵生者之气。肉眼凡目,见前不见后,看上而忘下,而元晋通灵之人,六合之象,尽收眼底。
五曰“元丰”,元气大,天眼开,所见事物已无色相,全为气流,一举一动,皆能批亢捣虚,一言一语,皆能一针见血。
六曰“元济”,天下事物,莫不含气,生物亦然,死物亦然,元丰之人,虽开天眼,也只见生物之气,而元济之人,修为已堪称天人,能觉生者,亦觉死物,指石成粉,点木取火,通生死变化,玩转物之气流,犹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每一次境界提升,都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的造化。轩辕风亦不曾料想,此刻天当午时,盛金得克,是为天时;地处地下,动合人息,是为地利;人入定中,元气盈满,是为人和,由此,境界忽由“元畜”顿入“元晋”。
以轩辕风之修为,自然知晓“天元六境”之说,此刻入定,见周遭气流,真如幼儿初行,雏鸟新飞,自有说不出的喜悦。然而喜悦之余,又见气野之下,五丈外竟聚着三十多团人形之气,面目栩栩,。轩辕风见这多人聚集一处,不知吉凶,又知自己修为顿升,不知身手有何精进,跃跃欲试,决定近前查看一番,于是回神睁目,对甄荣说道:“荣儿,你在此与戈儿歇息片刻,切忌出声,我到前方探探路,去去便回。”甄荣点头示允。
轩辕风施展轻功前奔几十步,未擦出一丝声响。五丈外又现一间地室,石门紧闭,细微火影穿过门缝,摇曳不定。门内人多声杂,声中多有恐意,轩辕风听了片刻,得知是一众人等与人约战于此,正等敌手到来。轩辕风凑近门缝探观石室,但见室内之人,尽皆身着缁衣,头顶却敌冠,腰间环手刀,竟是一队官家捕快。
为首捕头听见队里聒噪声,不厌其烦,转身喝道:“惧个甚啊,惧个甚啊,平日看你们欺男霸女,个个劲头如狼似虎,今日就只是见个将死老翁,却都成了鼠辈。一个个都给我稳重点,休在贼人面前丢咱官家的人。”那捕头年愈三旬,膀宽腰圆,燕颔冲须,颇有威风,众人被他一顿呵斥,噪声果真小了不少。
此话刚过,西去十丈传来异动,轩辕风以气查之,见另一团气正往此处逼近,那气劲雄浑阴冷,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此人轻功卓绝,只须臾,便戛然而止,与那三十多团气并立一处。轩辕风知那人已至,慌忙回神。但觉门内霎时全然寂静,一丝聒噪也无。凑近内视,门内果然多出一人,虽不见正面,只那背影已觉魁梧霸气。那人花发蓬乱,挺胸叉腰,大有顶天立地之势,面前一班捕快,连同方才趾高气昂的捕头在内,无不瞠目对之,较之之前,惊恐更甚。
那捕头终究较部下大胆些,失神片刻之后,缓缓上前一步,嗫嚅揖道:“冯。。。。。。冯老英雄,我等恭候多。。。。。。”捕头话音颤塞,目不敢直视其面,战战兢兢,如临猛虎。面前老汉未等他把招呼打完,便传来一阵冷冷笑声,岔道:“老夫久不来楚地,中原人当真将老夫的手段忘了。区区一介捕快,抓了老夫爱徒,竟也敢向老夫耀武扬威,很好,很好!”老汉话音沉健,似乎口齿不全,话有漏风。说罢,拳头已握的格格作响,好似即刻便要大开杀戒。
那捕头慌而不乱,见状忙恳求道:“前辈莫要误会,莫要误会。高足乔少侠不是我们抓的,乔少侠与我家县丞大人乃是故交,我们怎会抓捕自己人?”捕头一边垂首恳求,一双眼不住地前窥,余光觑见他老拳未松,知他怒气未平,敌意未消,忙追加道:“小人只是区区捕快,几斤几两,还需要前辈您点拨么,何谈向您耀武扬威之说?”说着,冷汗汇涓成流,已落了一地。
此人以七尺之躯,尽显屈奴之态,嘴脸厌嫌至极,却正合老汉之意。只见老汉转怒为笑,道:“我爱徒遭囚,官府遣人报信约见,这不是耀武扬威是什么?”捕头道:“报信的人没有与您详说么。”老汉道:“详说个屁?老夫一听爱徒被捕,哪有心情听他胡扯,直接拳掌招呼,你们官府也够熊,报信也不找个经打的。”捕头闻言一楞:那报信的王老六迟迟不归,果然是做了枉死鬼,心底不禁暗捏了把冷汗,庆幸当初报信的不是自己。
这捕头精于谄媚,见老汉虽然暴戾,但言语诙谐,不似传闻中那般冷血,只要摸虎顺毛,交涉得当,还是能够说话的,随即装作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道:“前辈还不明实情哩,难怪有所误会了。您看,我们本是差人请您来商议营救对策的,那人办事不周,受您一掌也是活该,省了我们一刀。我等还要谢过前辈代刑之德呢。”
那老汉笑得更畅了。捕头也忙跟着赔笑,见自己媚言得当,心中得意至极。但只一瞬,老汉忽大哼一声,笑转极怒,道:“笑话!官匪自古不两立,一个捕头来与老贼商议对策,营救小贼,多大的笑话?你当老夫三岁小儿不是?”他一声怒啸,声色俱厉,惊的一帮捕快忙退两步。捕头未退,却双腿一软,膝盖失控,噗地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止不住震颤。老汉见众人不堪其威,心中得意,又冷笑一声,将右掌抚在捕头天灵盖上,道:“老夫刚刚吃饱,不想这么快杀人,你继续编,这当官的为要何去救贼。”说笑间,老汉右掌在捕头头顶上摩挲不止,“若是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又或不和老夫心意,你可知道后果?”捕头顿觉头皮发麻,惶恐点头不止。
老汉笑怒之间,吓的捕头六魄尽散。捕头心知命悬一线,若不慎言慎行,小命不保。好在他在官场厮混已久,与人交涉颇有经验,思索片刻,忙道:“前辈是老江湖了,这点粗浅道理还需小人说破么,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身在官场,明事难成,暗事不便,偶尔让道上的兄弟帮帮忙,套出些交情,这不足为奇啊。”老汉闻言,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哦”了一声,道:“是这么个理儿,不错不错,原来这荆州的官家竟都是自己人,早知如此,老夫何必听那司马小子的话,昼伏夜出,害老夫憋了一肚子鸟气。”但回头一想,又觉不妥,道:“不对不对,若是寻常小贼,此话有理,但老夫那徒儿性情,却与常人不同,说他与官府有交往或许不假,但说他与鸟官交情很深,以致被捕后官府会设法营救,绝对是放屁,绝对是放屁。快与老夫从实招来,你们到底所欲何为?”
捕头见他识破托词,方寸大乱,头皮也愈加发麻,随时有被生生撕下之险。捕头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决定吐出实情,道:“不瞒老英雄,我家大人想救的人并非乔少侠,而是‘鬼眼通’张魁,他是大人同宗,对大人忠心耿耿。。。。。。”老汉啐了一声,岔道:“你家大人养的狗与老夫何干?”捕头道:“前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乔少侠和张魁是被同一伙人抓的,咱虽然救人不同,敌人却是一个,说起来可不就是同仇敌忾了么?”老汉听到这里,心中才明朗起来,提手捋须,闻捕头又道:“贼人势大,我家大人心知纵使全力营救也无十足把握,又得知前辈您此时正在荆州,便叫小人来请前辈您相助。小的句句是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啊!”老汉听罢,似笑非笑,哈哈然道:“你家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捕头见事情似有进展,追问道:“前辈,您或许还不知乔少侠被谁人所捕,现在何处吧?”老汉松开捕头,道:“老夫近日有其他要事,若非你派人告知,我尚不知他被人抓了。这不成器的东西,尽给老夫丢人!”捕头整了整却敌冠,欲要起身,却觉下半身全然不停使唤,又怕老汉喜怒无常,复变怒色,忙附和道:“前辈此言差矣,您远居辽东,或许不知乔少侠近年在荆州可说是响当当的人物了,给您老争足了面子呢。”老汉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休要油嘴滑舌,快与我说,抓我徒儿的究竟是谁。”捕头就等他此问,利索答道:“青洪帮!”
“青洪帮?”老汉乍听此名,一头雾水。此老也算江湖一宿,天南地北大小门派自忖了如指掌,这“青洪帮”三字在他那里籍籍无名,即使真有也是新建门派,却又能搞出恁大动静,当真让他费解。便问道:“这青洪帮是什么来头?”捕头便将那神秘人物横空出世,快斩穿山鼠,降服四大金手,笼络荆州群豪,建立青洪帮,扬言肃清荆州草野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同时加油添醋地将那青洪帮主说的如何如何英勇神武,青洪帮如何如何势力滔天,听的老汉火冒三丈,恨不得当下与那青洪帮主一决高下,最后功随气走,忍不住隔空朝右边墙壁捅了一拳,气劲摧石如泥,竟将壁上一尺来厚的石砖洞穿,露出砖后泥土。轩辕风见这气劲威力,心道:“这一记气劲,威力虽及不上我的泰山拳,但说到隔空伤敌,却非泰山拳所长。此人绝非无名之辈,却是何人?”
老汉挥拳过后,怒气也消,哈哈大笑一声,一拍捕头头颅,道:“起来吧。”捕头经这一拍,忽觉下身恢复了知觉,忙站起身,极尽恭维之能大谢特谢一番。随即便趁热打铁,道:“前辈天下无敌,等您端了那青洪鸟帮的老窝,救出众人,以后荆州还有谁敢不敬您三分,就怕那玄机门的黄老头见您,也得绕道啊。”老汉听了奉承,忽又由悦转戾,道:“老夫助你家狗屁大人,可有什么好处啊?”捕头早已料到此着,闻言暗地窃喜,道:“前辈威名远播,嗜好自然也是人人尽知。童男童女两对,早已备好,就等您与乔少侠归来享用呢。”
老汉老怀大畅,笑道:“这便好,这便好。老夫一不喜硬骨头,二不喜装糊涂,三不喜清高人,你们家大人是个人物,你小子将来也前途无量啊。”捕头得老汉夸奖,连忙称谢。忽又闻老汉问道:“那个鸟青洪帮在何处啊,早做早了,老夫还另有要事。”捕头道:“前辈莫急,这青洪帮今夜要在襄阳南郊的赤龙洞中开个‘伏魔大会‘,将犯人处决。”老汉道:“那赤龙洞在哪里?”捕头道:“那赤龙洞与这襄樊暗道相连,咱们过了汉江地桥,一路向南即可。县丞张大人已率大部人马前往,我们酉时之前与之会合便可。”
老汉听到此处,神情忽然警觉起来,双耳如兽耳般不住转动,似乎查觉了什么。随后转身四望,如猛虎回顾,不知是发觉了敌手,还是发现了猎物。
老汉这一回头,轩辕风终于望见其容,不禁愕然。原来此人花发若老翁,肌肤却如少年般水嫩,若非一身戾气,简直堪比鹤发童颜的老神仙。更惊者,此人天生犬齿,长有一寸,露在唇外,相若鬼怪,这也是他说话漏风之故。轩辕风心中暗凛:“难怪刚才这帮捕快见到他,会吓成那样。”
江湖上如此尊容而颇有名气的只有一人——冯锐。此人乃是天涯五魁之一,号曰“血魁”。龚臻曾因其残暴,追杀了他半年有余,数次几乎得手。此獠向来在辽东活动,平生只食人肉,犹爱处子,是个恶贯满盈,罪行发指的大魔头。如此想来,刚才那县丞准备的童男童女,也并非用于淫乐,而是烹食。
冯锐见这石室并无异象,忽闭目凝神。轩辕风见他神情,知他是在以气寻气,已在元晋境界。一旦以气通灵,他三人的行踪便无从隐匿了。
果然,片刻后,冯锐开眼,冷冷叫道:“有耗子,共六只。”说罢气灌双拳,左右开弓,一拳击在对面石门,一拳击来轩辕风处。轩辕风料有此着,早已后撤三十步。但石门破碎,沙石飞溅,竟将大片捕快当场击毙。
轩辕风心系甄容母子周全,难与血魁硬拼,便无心于战,只愿速退。谁知回到原地,母子二人竟不见踪影。原来刚才母子二人听到血魁狂啸,心中惶恐,又久不见轩辕风归来,便自行离去了。轩辕风细想其中原委,心中顿时一阵无措,心道:“轩辕风啊轩辕风,你理应护送为上,却为何好管闲事,节外生枝,以致如此。。。。。。”想罢,自责心甚,往胸口重重捶了一拳。
自戕之后,轩辕风囫囵咳出两口浊气,定了心神,又觉自责无功,不如补救。便闭目寻气,见气野下,甄容母子就在前方不远,这才放心。然而气野另一端,三十多团人形之气逐个湮灭。冯锐领着另外三人正向此处袭来。这三人之气虽不及冯锐雄浑,但也颇有修为,绝非先前捕快可比。
冯锐阴冷之气呼啸而至,掠过轩辕风眼前,直奔甄荣母子。轩辕风大叫一声不好,追上前去,却见甄荣仰躺在地,已然失去知觉,黄戈也已晕厥,被冯锐拎在手里,犹如待宰羔羊一般。轩辕风见状,大喝一声:“恶贼,快将那孩子放下!”说罢,一阵风也似冲到冯锐身前,施展“云涛掌”袭他右肋,冯锐觉出对手道行,目露凶光,不敢怠慢,抬腿踢他手腕,挡开攻击,轩辕风转身,变掌为指,一记“追星指”点他下颚。冯锐右手拎着黄戈,无所抵挡,又无暇回避,竟硬生生敞开胸膛让他点中檀中。可这一指下去,轩辕风竟觉点在了铜铁上,再一细看,那手指根本没有触到血魁身体,而是停在距其檀中一毫之处,无从得进。轩辕风心中一凛,暗叫一声:“罡气!”冯锐嘿然一笑,杀机毕现,中路袭来一脚,轩辕风双臂护胸,正中其脚,被他踢飞。
轩辕风顺势临空一闪,伸手抱起甄荣,远离冯锐,探她鼻息,却还有气,心才稍宽。冯锐远远叫道:“小子,功夫练得不错啊,龚真是你的什么人?”轩辕风道:“师尊名讳,岂是这恶贼能挂在嘴上的。快将这孩子放了,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冯锐目视轩辕风,已知此人乃是宿敌龚真的嫡传弟子,眼中不禁凶光闪闪,而一手把玩黄戈,道:“这么说,这娃子是龚真老贼的徒孙。”说着,涎水外涌,犹如饿鬼。轩辕风不答,只怒道:“老贼,你要做甚?”“作甚?”冯锐打了个哈哈,道:“连区区一介捕快都知老夫的嗜好,你却不知?”说着,嗅了嗅黄戈气味,道:“老夫一生但食人肉,你可知这人肉,也有讲究么。说起这人肉啊,那是死人之肉如稀粪,将死之肉如硬屎,老朽之肉如糟糠,轻壮之肉如青素,少男之肉如肥脂,少女之肉如精瘦,幼童之肉如山野。至于这娃儿的肉嘛,”又嗅了一嗅,神色畅爽之极,“不得了,不得了,老夫平生未见,堪比天上龙肉——今日老夫双喜临门,一尝龙肉,二杀仇徒,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恐怕今后再碰不到这等痛快的事儿了,哈。。。。。。”狂笑不止。
暗道深处忽传来另一声狂笑与之相接,冯锐闻之,敛笑四顾,那笑声传的悠长,罢了,道出一句:“冯老鬼,莫谈今后了,你以为进了这襄樊暗道,你还有命出去么?”轩辕风回头瞧去,见三个道士从身后暗道拐了出来。三人一式装束,都是一袭灰袍,头挽道髻,手中三尺宝剑嵌玉镶金,十分惹眼。三人所走步伐步调诡异,但急缓有度,暗含玄机,忽上忽下,或直或旋,犹如一团流水从暗道深处倾泻而出。
三人在轩辕风身前停下。中间一人羊须花白,略显年长,略瞧了轩辕风一眼,又转向冯锐,小声向身旁一人道:“广元,你有何对策么?”左旁道人,号曰广元,个头颀长,答道:“此地狭窄,对方人质在手,且我方不占地利,不如将这老贼引到汉江地桥上,到时我们兄弟对付他的法子多的是。”羊须道士道:“正合我意。广元,公威,围三缺一,剑走六四,把老贼逼到地桥上去,小心伤着人质。”二人领命,随即步若流水,奔向冯锐。羊须道人向轩辕风道:“兄弟,看好尊夫人,孩子我们一会儿给你送回来。”说罢,也开步流向前方,加入战团。
彼方以三敌一,步步紧逼,不久便拐入别道,在轩辕风视野中消失。轩辕风担心黄戈安危,抱着甄荣尾随而去。别道内,三人一个正攻,一个攻左,一个攻右,但觉气劲如风,剑花似星,脚下步伐滑动如轮,轻盈不虚。三人时而站于地面,时而悬立在墙,时而倒挂顶壁,循环往来,默契无匹,打的冯锐不住后退。
三人剑阵舞的天衣无缝,但剑锋所触,非空即虚,砍在罡气之上,声如裂帛,却连冯锐办片衣裳也未砍下。如此斗了约一百多招,羊须道人渐渐瞧出端倪,使出一招“释叶飞露”,一剑横扫冯锐双眼,冯锐后撤一步,羊须道人剑势不老,直逼冯锐右臂。冯锐望着剑光陨落,慌忙放开黄戈,收手护臂。羊须道人随手接住黄戈,将他置于身后,叫道:“老贼的罡气不能尽覆全身,上过眼,则下不过膑,手不过掌!我兄弟三人走三七之剑,一攻其额,一攻其足,一攻其掌,老贼必死。”其余二道人应身变招,欲乘胜追击。谁知冯锐见黄戈被夺,怒从中来,威力大增,一拳猛击,竟先下手为强,将羊须道人剑打的脱手,飞向轩辕风,羊须道人欲夺回宝剑,滑步后退,仍未接住,回头一瞧,却见轩辕风只手一挥,便捉住剑柄,其稳其准,令羊须道人骇然。他原以为这汉子只是一介凡夫,却不料有这般身手。
轩辕风放稳甄荣,箭步奔往战团,将宝剑交还羊须道人。羊须道人见他步法无奇,速度却堪比自家独门步法,足见此人修为在自己之上。他师出名门,颇有名声,此时被人比了下去,不禁陷入销黯,开始分心思考此人是谁,迟疑片刻,冯锐一脚踢来,瞄准羊须道人要害,好在一旁轩辕风发现及时,临空飞去一记“追星指”,虽伤他不得,却将他腿击打偏,未踢中羊须道人。
众人以围三缺一之法,将冯锐逼入最后一个巷道,末端白光一点,且隐隐有水瀑之声,想必出了此道,便是所谓汉江地桥。此时战团仍是三道人大战冯锐,轩辕风只在一旁侧应。然而这最末巷道较之先前窄了许多,三人合攻之势大不如前,渐觉吃力。不知不觉间,上风已被冯锐占去。
轩辕风见状,抽出背上长戈,趁着战局缝隙,深入直捣冯锐。冯锐激战正酣,愈搏愈狂,先一手横扫三剑,后一手便使出气劲一掌抵住来袭长戈。那长戈原本包裹在黑布之中,经气劲一冲,黑布顿时碎裂纷飞,露出戈锋,冯锐见那戈胡森然锋芒,状若凤嘴,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剑眉星目,魁伟矫健的黑衣身影,心中暗凛。气劲不由随恐意而退,凤羽戈乘虚而入,刺穿其右掌心劳宫穴。只听冯锐哇哇大叫一声,抽身后撤。
原来,这冯锐本是金星旁支余孽,十五年前,在辽东作恶,罪行昭彰,天怒人怨。龚真当时虽已出五行门,但秉承金星之德,听闻冯锐罪孽,誓言除之,携风羽戈渡船去往辽东,追杀冯锐一月有余。当时冯锐只差龚真半筹,但由于风羽戈之故,龚真曾数次几乎至之死地。因此冯锐心中,对风羽戈之惧,远胜龚真本人。
那月余时光,冯锐被龚真从辽东直追到荆州,从此隐匿,整日昼伏夜出,窜遁于山林野穴。龚真在荆州搜寻半年无果,只得悻悻然回泰山。而冯锐与乔窟相识,便是在这半年之内的事。
数年之后,冯锐炼成了一身护体罡气,从此刀枪不入,这才重出江湖。而龚臻历世愈丰,逐渐看破俗世,锋芒内敛,性情大变,长居深山,隐遁不出。
冯锐手上血流如注,身体惫意上涌,气喘的厉害,先前从容尽失,只龇牙狠狠骂道:“你与你那狗屁师傅一般,身上没几两本事,尽仗兵器之利。”羊须道人道:“这老鬼护体罡气已破,如今是强弩之末,时机难得,切勿让他逃了。”轩辕风先前顾及母子安慰,不愿与之缠斗,但此时母子脱离险境,想到擒杀此人乃是师傅夙愿,忽然心充战意,道:“这柄凤羽戈是家师的心血,今日我便以此,完成家师的夙愿。”
冯锐呵呵一笑,不狂不骄,不戾不谑,道:“世人欲除老夫而后快者多也,盖世英雄如何,千军万马如何,又谁人曾奈老夫何?昔日老夫皆能化险为夷,今日尔等也休想取老夫性命!”说罢,举起右掌,劳宫穴处血注喷涌,血液化作雾气,弥散开来。四人担心血雾含毒,后退一丈。轩辕风顺势隔空拍去一记云涛掌,将血雾打出一个空洞,空洞中,但见远方冯锐正护着右臂,逃往地桥。三道人见状,互觑一眼,默契了然,先后挥剑使出流水剑龙门式,相继纵身越过毒雾,紧追冯锐。
轩辕风料想前方大局已定,无须操心,忽又念起甄荣母子。回到原处,见甄荣已然醒来,背靠石壁而坐,黄戈枕在她怀中,仍在睡着。见到轩辕风,甄荣含笑叫了声“大哥”。轩辕风应了一声,近前道:“荣儿,你的气色看来好多了哩。”虽然心中不解,却颇为高兴。甄荣苦笑道:“是么?”轩辕风上前探探黄戈鼻息,道:“戈儿无碍,只是倦了,让他多睡一会儿也好。”
轩辕风听到远处剑声有常,水声随剑声变换,心知那三个使剑道人已占尽上风,获胜毫无悬念,对甄荣道:“荣儿,我们一会儿就能入城,明日便可安顿了。”甄容玉手抚着黄戈脸蛋,舐犊之情在目光中流转,似乎随时要化作泪水落下,顿了许久才道:“轩辕大哥,戈儿这孩子福薄,生来没有爹爹疼爱,我虽然竭力爱护他,还是免不了让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世间辛酸。好在我们已经到了襄阳,马上就能见到他的祖父了,希望这孩子否极泰来,从此多福多寿。”轩辕风道:“戈儿幼年福薄,后福必重,荣儿就不必担忧了。”说罢,心中忽生疑问,道:“荣儿,如今我们已近到了襄阳,但枢衡的父亲,也就是戈儿的祖父究竟是谁,我却从不知道,,要去何处找他?”甄荣捂着心窝,会心一笑,道:“我便知你要这么问的。”说罢,从包袱里取出一条白绢,递与轩辕风,道:“你看了,就知道了。”轩辕风展开白绢,其上笔迹隽秀,正是甄荣的手笔,书曰:
“承彦公亲启:
贱妾甄氏,籍中山无极,家父讳逸,官至上蔡令。建安三年配公子枢衡,袁二公子谭为媒,幽州将士官吏俱证。建安五年,诞子戈。官渡战役,夫殁乌巢,呜呼哀哉!
妾随夫多年,知其昔年断乡情,斩父恩。虽不以为意,缘由难知,终是妇道由首,随夫所愿。故寡居从兄,不与来往。唯然兄性暴心窄,不容戈儿,言语尖酸,至于棍棒相加。妾日泪沾巾,百思良久,终辞别故里,千里携子来投。
公一代俊杰,名扬华夏,望尚念骨肉亲情,收留戈儿,不求视若珍宝,但求育助成才。此子天赋,不逊其父,若假以时日,终成大器,妾死可瞑目!
荣百拜”
轩辕风阅罢,恍然大悟,道:“原来枢衡竟是黄承彦之子。”言语中甚有羡意。甄荣双目似闭,道:“以枢衡之才,有父如此,不足为怪啊!”轩辕风闻言,神色微恫,缓缓启口,道:“荣儿,当年你我相识在先,若非枢衡不曾于你相识,你。。。。。。愿否委身嫁我呢?”甄荣奄奄一息间听闻此语,苍白脸上不禁飞起一抹红晕。少时众姐妹的闺中笑语,门隙初窥轩辕风的英姿,婚宴邂逅黄玄时的羞涩,此时一应进入眼帘。。。。。。往事历目,甄荣复望眼前这位钟情自己一生的男子,勉力一笑,道:“轩辕大哥,枢衡与我有三生之约。等到第四世,荣儿会来报答你的大恩——这匹手书与戈儿,我一并——交予你了!”说罢神色渐渐委顿,红晕渐消。
轩辕风心中七分酸苦中夹带三分喜悦,正要追问,可再看甄荣,双目未瞑,却已气绝,一尊玉人儿似的瘫靠着墙头,双瞳扩大,直勾勾的盯着睡熟的黄戈,嘴角微翘,似乎走得很安心。轩辕风霎时一愣,目如死灰,继而鼻中一酸,起身静静将她平躺,瞑其双目。那股酸意不经意间竟窜上眼眶,让这位八尺壮汉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