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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掌灯时分。
姚府上下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府上的丫鬟仆人各司其职,忙碌穿梭,个个皆屏息凝神,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
姚夫人花厅,此刻灯火通明,大厅地下乌泱泱跪了一地奴仆。
为首的,是个模样整齐的小书童,半弓着身子,一句一句跟厅上满脸肃容的姚夫人回话。书童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可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宽大袖子底下的手,此时正微微发抖。
“公子巳时三刻出的门,竹棋捧书,花剪抱衣物,梨子提着食盒;青禾收拾文房,竹风去门前通报,小的一直服侍公子。出门后仍是吴大、薛三抬轿,随行的是夫人安排的四个护卫。公子到学堂后,是小的负责收拾桌案,小的们退下后先生进屋讲学,上午研习儒经,下午解析文章,又练了三十页字。”
说话的书童暗暗咽了口吐沫,接着补充道,“公子午时吃饭,吃的是夫人做的莲叶粥、绿豆冰片糕、莲心桂花蜜汁藕、油爆黄花菜和芹菜炒枸杞芽儿。期间进过两次点心,上午的是玉芙蓉吉祥红豆饼,吃了一块,下午的是南瓜泥蒸糕,吃了半个。公子中间喝过三碗茶,皆是玉泉观音香,用的龙泉贡水,八分烫。”
书童顿了顿,确定事无巨细的汇报了,这才暗暗松口气,跪下磕了个头,“回夫人,就是这些了。”
“……”
上头半晌无声,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书童连同跪着的所有奴仆都紧张的压低了身子,额头死死的贴着冰凉的地面。
姚夫人举着手里的茶杯,细细琢磨着书童汇报的琐事,想了一晌。
“玥儿今日可曾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听闻此言,书童心里长舒口气,但仍规规矩矩的答道,“公子入学时,秦安相公曾问公子,昨日是否温过书,公子回答温过了。之后公子一心读书学习,再未与旁人说话。”
“嗯……”夫人点点头,“这个秦安倒是不错,玥儿交了些好朋友。”她又想了想,心中疑虑更甚,“听你说来,今日并无不妥,可晚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满地的丫鬟奴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个个把头埋在地上,心里又吓又怕。
还是书童微微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小,是在掩饰喉咙里的颤抖,“公子下课后仍是坐着府上的轿子回来,一路并未出事。只是进府回到院子后,在院子里略站了一站。晚饭时,公子只喝下半碗汤,然后说胃不舒服,将汤水一块呕了出来……”
再之后,姚公子两眼一黑晕倒在地,惊慌了一屋子丫鬟奴仆,众人有去扶公子的,有去通知老爷夫人的,还有的急忙拿着出府的牌子去找大夫。
大夫以金针刺穴,公子幽幽转醒后,面如金纸,除了微微动一动眼皮,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大夫号脉,说是急火攻心,气血两冲所致,针了几个穴位又开了十几服药,嘱咐公子静卧将养。
这些事夫人自然已经知道了,书童不再重复,也不敢重复,他心中也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害怕夫人回想起方才的胆战心惊,盛怒之下会降罪于他。
好在,夫人并未再提及此事。她放下手里的茶杯,用力按了按额头。
“……”
如此说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夫人身旁,一直服侍着夫人的贴身婢女紫英,此时想起什么,伏在夫人耳边轻轻道,“看来此事与他们无关,怕是公子撞克到什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夫人猛地站起身,拉着紫英的手紧张不已的连声道,“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说着话,她已急慌慌指了门口候着的一个小丫头,“快去佛堂查阅一下《玉匣记》,看看是不是撞克到神仙了。”
派人去仍是不放心,夫人一甩衣袖,“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玥儿刚醒过来,我去请支平安香。”
紫英服侍着夫人急匆匆离开花厅,地上跪着的丫鬟奴仆这才长舒一口气,一个个直起跪的僵硬的身子,彼此交换着劫后逢生的眼神。
三炷香的时间后,从内宅佛堂里传出笃笃的木鱼声,紫英走出来递话,说公子今日撞到花神了,让众人去公子院中找一找,可有什么花。
候在门外的下人们听后面面相觑,忽地,叫花剪的丫鬟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早起时看见院子的梧桐树下开了朵野花,我叫人除去了。”
紫英听了,又进屋传话。屋里的木鱼声停了片刻后,再次响起。
紫英又出来,对着花剪说,“夫人夸你做得好,赏了一个月月例,你们几个回去找几匹红布,在树根底下铺一铺,这几天好好照看公子。”
没有受罚,花剪还得了赏赐,原本一个个紧张忐忑的丫鬟小子们总算放下心来,个个允诺应下差事,然后揣着庆幸片刻不敢耽误的回了院子。
“……”
竹青色的月影纱里三层外三层的拢着床榻,外间的灯火透进来,都不甚清晰。
姚玥微微睁开眼睛,耳听得屋外几个丫头说着去库房取红布,又说要在树底下挂一挂之类的话,然后就被竹棋厉声喝到远处去了。
“你们几个都警醒一些,公子刚服下药,现在需要静养。”竹棋在门口压着声音说话,“让那几个洒扫的小丫头离这屋远远的,再这么高声说话,就回了夫人撵出去。”
“是。”梨子的声音。
“我早就说别让那些丫头进来,公子一直是咱们伺候的,那帮丫头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今早上我指派一个去刨树下的野花,有一个居然跟我说,野花开着好看!圆能法师可是特意嘱咐过的,公子身边一概鲜衣华服都不许有,房内除了必须摆设外连花都不能摆,那丫头片子还跟我还嘴……”花剪只要开了口,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果不其然。
“嘘,你少说两句吧。”竹棋似乎轻轻打了花剪一下,那丫头不满的吭叽了一声,立刻放低音量,可是话篓子还是关不住。
“要我说,公子也不需要这么些人伺候啊,吃的跟咱们差不多,穿的全是素衣素鞋。就咱们这个院子,除了那棵快遮了大半个院子的梧桐树以外,别说花了,草都不准长一根。这厨子、绣娘、花匠省了一大批,夫人怎么还往咱这里派人?”
“你知道什么?”竹棋不屑的声音,三个丫头大概是把头凑到一块了,声音小了许多,姚玥几乎听不清。
“咱家公子是属虎的,夫人不知问了哪个大仙,说龙气助虎威……喏,这几个丫头,都是龙年的。”
“还有这说法?早说呀,让夫人去跟老爷说,把公子屋里的摆设都换成游龙戏珠的。”花剪一张口,这一回换来了两个人的巴掌。
“梨子,你个小蹄子也敢打我!”
“废话,这话你也敢瞎说!”三人中梨子最小,平时也不太爱说话,可一旦说起话来,就连竹棋这个大丫头都怯势三分。“龙相哪是想摆就能摆的,被人知道,你要咱们姚家死无葬身之地吗!”
顿了顿,梨子又高深莫测的笑道,“再说了,画龙刻龙的,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夫人的意思,得有条活龙才能助一助咱家公子呢。”
“呦呵,你又知道,就你知道的多。”花剪不服气,两个小丫头掐掐闹闹的,竹棋气的笑骂了两句,赶紧轰出房间。
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
姚玥眨了眨眼睛,盯着床顶的纱帐,久久出神。
半晌,他缓缓抬起左臂,宽大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一截苍白的没有血色的手臂。
正着看了看,姚玥又把手反过来,看了看。
纤细的手腕,五根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清晰的骨痕,显露出主人的病弱。
在手腕的内侧,青紫色的血管蜿蜒,细细的一根,隔着薄到透明的肌肤微微脉动,好像用指甲狠狠一掐,就能整根掐断。
“……”
姚玥抬起右手,拇指指甲贴上手腕的血管,狠狠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手。
那根血管依旧纤细,依旧微微脉动着,薄到透明的肌肤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甲痕。
“……”
姚玥在床帐朦胧的光亮里,无声的笑了笑,缓缓放下因为使劲全力而微微发抖的手。
他出神的望着那道指甲痕,望着皮肤下那根青紫色的血管。
脑海里兀地出现早起时看到的画面,绿阴如盖的梧桐树下,那棵碧绿的柔嫩的花茎,那朵小小的,挂着露珠含苞待放的蓓蕾。
紫色的花……一定很好看,连那些小丫头都说,野花开着好看……
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接着,一股灼热的水意从眼角火辣辣的滑过肌肤,渗进鬓角的发丝里。
紫色的花……
“……”
姚玥轻轻咧开嘴角,他开始大笑。
剧烈的笑让他的身体可怕的颤抖,可是喉咙里,却死一般寂静!
他想起了这一日,自己无数次幻想着那朵花时的情形。
想起了下学之后坐上轿子时,居然有些坐立难安的心情。
想起了自己回到府中,步履一点点加快的紧张和迫切。
想起了自己终于走到梧桐树下,满心期待,假装状似无意的往那里微微一瞥……他有十足的把握,哪怕是一瞬间,他也可以牢牢记住那朵花所有的样子!
然而……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静静伫立的梧桐树下,只有一小块翻新的泥土。
泥土松动微微隆起一个土包,就像是那里埋葬了谁的灵魂。
大概就是那一刻,姚玥突然觉得,自己从小生活的院子,周围早已熟悉和习惯了的一切,顷刻间黯然无光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屋子的,也不记得自己吃下去什么。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吐了一身。眼前黑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才真真正正醒悟到,原来,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漆黑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