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赵祺到了前院大堂。他说要来拿人。”孙继贞道。
　　“唔。”陈一帆点点头，“他可曾说，要找几个人？”
　　孙继贞说的是“拿人”，陈一帆问的却是“找人”。孙继贞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
　　昨天下午，李怀真在柴房被韩十三失手捅伤，眼看李怀真活不成了，孙继贞便跑来跟陈一帆汇报情况，二人便探讨过这件事最大的不确定性：这一男一女真的是赵祺的人。
　　这种不确定性只有赵祺当面才能确认，但却又不是可以明说的话题，难道跑去问赵祺：你是不是派了一男一女来找我，他们被我抓了……
　　这是傻瓜凭直觉才会干的事，更何况，眼下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二人昨日商量完毕，便做的是静观其变的打算，且看看县城里抓人的那件事，到底有没有结论。如果有了结论，那说明这二人确实并非要抓之人，那就只剩下“到底是不是赵祺派来的”这一个问题。陈一帆盘算着，如果赵祺找上门来要人，那便只好来个死不承认，这俩人算是压根儿没来过。为此，他还专门让韩十三派人跟田盛文那老头打了招呼，让他管好村里人的嘴巴。
　　至于为什么没让孙继贞去，主要是陈老爷子这两日觉得孙继贞已经不如当年仔细了，之前庄子上没甚要紧事，所以体现不出来这一点，这两天的事情，却让陈老爷认为孙继贞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孙继贞自然也有一些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他没往最坏处想。人嘛，总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反省自己的，只觉得是外界出了问题。
　　二人这一番商量，倒是把各种应对都考虑了一遍，单单没考虑到几个事情会重叠在一起，比如：赵祺居然上门来“抓人”。
　　陈一帆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来赵祺这是故意以“抓人”为借口来把人带走，还是这俩人便真的是赵祺安排县里要抓的人。
　　若非前面有赵旻和李怀真演的那一出，陈一帆此刻必定是痛快交人，然后大家皆大欢喜。
　　这事儿就麻烦在这二人声称是赵祺的人，而且还没法确认。
　　“赵祺有没有说，要拿的是什么人？”陈一帆道。
　　“说是一男一女。”孙继贞说完这句话时，心里暗道要遭。
　　陈一帆其实心里也有数，显然，赵祺是知道这二人的存在。“你不是说，韩十三手底下那人回来通报时，说的是县里并不知道要抓什么人吗？”
　　“正是如此说的，所以才奇怪赵祺为何张口就是让交出一男一女。”孙继贞此刻已经开始装傻了，他当然能联想到是为什么。只是这话若是他说出口，对于陈一帆而言，这事情便仿佛一下子追根溯源，要归咎于他孙继贞头上了——人是你孙继贞被田盛文忽悠了带来的，抓人的事儿又是你孙继贞转述之后才发生的，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人了，结果死了一个，你说这事儿赖谁？
　　他便多少有了些要撇清自己干系的想法，只要陈一帆不往这上面想，那把人弄死的便是韩十三，篓子便是韩十三捅出来的。
　　二人聊到此处，这语境里事实上都已经把“赵祺上门”这件事脑补成了“赵祺上门要人”，而不是像之前从县里传来的消息那样“抓人”。况且，若真是“抓人”，直接搜便是了，哪有等在大堂里，让陈一帆“交出来”的道理。
　　孙继贞的一番话，再次让陈一帆失望不已。
　　自己的这位老下属，从京城回来之后，多年来养尊处优，已然不能再独当一面了。
　　“死了的那个，现在如何处置了？”陈一帆按下不满的念头，问道。
　　“回大人，尚未来得及安置，仍在三娘院子的柴房里。”孙继贞低头道，他要继续保持低调，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陈一帆点了点头，觉得时间上确实也来不及。他又算了算时间，如果昨天下午自己这边抓了人，便有人去县里通知，且不论是谁去的，那么赵祺今天早上便该到了，甚至昨晚便到了。
　　他没在那样的时间来，说明没人报信，也侧面说明，来的只有这二人。而赵祺此刻上门，想必是跟他二人约好了时间，以“抓人”为理由登门。至于登门所为何事，那必然仍是因为那二人传话之事。
　　陈一帆这颠来倒去地思忖，头不自觉地痛起来。
　　若不是昨日孙继贞因为县里传来“正在抓人”的消息，他也不至于便信了这二人是伪造身份。想来，那“抓人”的消息，必是赵祺提前埋下的伏笔。这赵祺为跟他通气，竟如此大费周章，以至于自己搞错了事情，弄得那二人一个身死，另一个现在痴痴呆呆。
　　自己是一步错，便步步错。
　　陈一帆抬头看去，便见到孙继贞低头伏身在跟前一丈开外处，心里顿觉一股无名火烧，恨不得一脚踢过去。
　　孙继贞仍浑然不觉老头内心的愤怒。
　　“你去大堂先应付着赵祺，就说我身体有恙，这几天下不来床。至于那二人，他若问起，你便抵死不认。”陈一帆抚了抚疼痛欲裂的太阳穴。
　　“是。”孙继贞正欲退下转身出门，陈一帆又道：“你先着人吩咐韩十三，让他快些从后门把死了的那个带出去，至于扔哪儿，他自己想办法，别露了马脚。那女子，你让三娘安抚好，无论如何不能被赵祺见到，否则……”
　　陈一帆没有继续说下去。
　　孙继贞再次点点头，道：“谨遵大人吩咐。”
　　待到孙继贞退出了房间，陈一帆静静待了一会儿，耳中隐约听到远处的院门开关的声音后，抄起桌上一只别致的小镇纸玉虎便往地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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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这陈府的管家？”赵祺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堂内上首，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早已失去耐心，但手中仍把玩着一只摆在手边案几上的实木小香炉，抬眼看着前来应客的孙继贞。
　　孙继贞点点头道：“在下姓孙，正是陈宅的管家。”
　　赵祺点点头：“那我要的人呢？”
　　孙继贞一脸迷茫道：“孙某这几日一直在府上，并未有生人来府上呀，实在不知赵道首听了何人所言……”
　　赵祺一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对着堂外便大喊一声：“蔡衙头，把你的人带上来！”
　　蔡阿灵以完全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敏，从堂外蹦过门槛，便闪身进来，又转身大喊一声：“带阿春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衙役在前，带着一个青灰短衫的少年入得堂内。
　　蔡阿灵不等赵祺吩咐，便喝道：“阿春，把你所见速速再报来！”
　　阿春正是那个阿春。当日他见李怀真和赵旻离开后，问了阿杏前日二人出现时的情境，左思右想，便觉这事还是需要告诉蔡衙头，毕竟那么多村民都看到了，日后若是查起来，他阿春却没告诉衙头这些事，想必很难交待过去，以衙头的性子，少不了给他苦头吃，弄不好还要丢了差事，便出门寻他那几个一起下乡查信的队友去了。
　　他只知赵李二人是往陈老爷的宅子去了，却没见到他二人被韩十三抓走的情形。彼时村口也没人，便也无人知晓此事。
　　待到夜间和众人赶回县城，已是深夜。虽然害的蔡阿灵从被窝里被薅起来，但是这等好消息，却没让蔡阿灵怪罪他们，只是跟阿春一再确认，蔡阿灵又想了半天如何邀功，才先去黄思明处假意出了个主意，然后跑去跟赵祺报信。
　　赵祺也是一再确认了信息，便带着两个随从和一伙衙役从县城直扑陈府。
　　虽然赵祺也有些惊疑，因为他也以为只有一人，这下却是实打实的两人。那阿春看上去憨厚老实，蔡阿灵虽然有些小心思，他也看得出来，但显然不是那种为了点功劳敢忽悠他的人，更何况陈老爷这种在京城当过大官的人，万一他赵祺搞不定，那等赵祺转身走了，便是他蔡阿灵倒霉之时。更何况，阿春带来了证据：赵旻送给阿杏的那条链子。
　　赵祺看了一眼便还给阿春了，他还不至于心黑连这种东西都要贪墨。别人看不出来，但以他的眼力，这却是实打实的证据：链子本身的材质不值钱，不金不银的。关键是那工艺！
　　待到阿春把事情说完，顺便还递上了那根项链，赵祺便两指捏起链子，笑眯眯地问道：“孙管家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说？”
　　孙管家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万万没想到，吩咐了田盛文让村民闭嘴，却摊上了这么个在县衙里当差的小子，早早便把事情报了过去。
　　而且，赵祺这番姿态，显然又跟他刚才和陈老爷说的和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赵祺还真是来抓人的，不然何必让一个小子出来作证，还拿出了证据。那姓“刘”的女子和那死了的男人，若真是赵祺手下，赵祺大可支开旁人，开诚布公地找他要人。
　　这点破事颠来倒去地折腾，害惨了他孙继贞！
　　这时候想要去报告陈一帆显然是不可能了，他便只能咬牙自己拿个章程。心念至此，孙继贞自己便有了主意。
　　孙继贞扑地一下跪倒在地：“不知赵大人竟是已打听得明明白白，方才小人多有搪塞，是不知赵大人与那人有何关系，生怕……生怕……”
　　赵祺皱眉道：“那人？不是两个人么？”
　　“呃，原本是一男一女……但……”孙继贞本来想编个谎说那男的跑了，但一想到赵祺抓了那女的回去必定会审问，到时那女的说那男犯死在了陈府，不管赵祺是否追究，必是一桩麻烦事。
　　心念电转间，孙继贞一咬牙，便道：“那男的昨日在后院被审问时，被府上护院失手打死了。”
　　“我****，”赵祺听完瞬间失态暴怒，竟口吐芬芳，他手上没兵器，左右一环顾，抄起那实木的香檀便往孙继贞头上扔去，却没什么准头，香檀擦着孙继贞太阳穴飞了过去，孙继贞顿时血流满面。
　　孙继贞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赵祺却没去管他，指着蔡阿灵大喝道：“立刻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蔡阿灵一抱拳，正待拉着几个下属出去，又听赵祺大喝一声：“慢着！”
　　蔡阿灵一激灵，顿住脚步。
　　赵祺指着伏倒在地的孙继贞道：“依他所言，男的死了，女的还活着，人找到后，务必要善待那女子，不得动粗！那男子的尸首给我收敛好带来，我要当面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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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旻低着头，面无表情。
　　人是在柳三娘院中找到的，正在柳三娘闺房中。一群人涌进院子时，丫鬟吓得立刻去报，柳三娘也是见过世面的，猜到大约是外面已经出事了，便立刻带着赵旻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赵祺便临时占用了院中的书房，摒退了其余人，自己单独在书房中与赵旻对坐。
　　“刘姑娘，”赵祺只听孙继贞说此女姓刘，也不知其全名，“某来晚一步，听说与姑娘同行的那位已经……还请姑娘节哀。”
　　赵旻仍然低着头，没有一句话。
　　赵祺听得衙役们来报，说道未找到那男子尸体，据说已被护院们带出去埋了，还在追查。
　　“刘姑娘，某并无恶意。只想先问姑娘一句话。”赵祺轻声道。
　　赵旻仍然不说话。
　　“某乃赵祺，如今忝为本朝巫教江南道道首，此番专程来此寻姑娘你……”赵祺话还没说完，赵旻便倏然抬头看向他。
　　“你叫赵祺？”
　　赵祺愕然：“姑娘认识某？”
　　“你不知道？”赵旻反问道。
　　“应该知道什么？”
　　赵旻想了想，他不知道这事儿，想必只是陈老头还没来得及告诉赵祺事情经过，这会儿应该实话实说。于是便点点头，道：“我和我同伴冒充是你派来找陈家老头传话的……”
　　赵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