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等巧合……”赵祺喃喃道。
　　赵旻有些不解，但没说任何话。
　　眼下的情况，她已不知该如何自处，随缘吧。就仿佛是上个世界自己的那些烂账忽然间爆发了，她无数次想过那场面会是什么样，但最终的结论都是：无能为力。
　　但她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赵祺的话：“你是说，你专程来寻我？”
　　赵祺此刻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正是。”
　　“我听人说，县城里专门要抓衣着奇特之人，就是要抓我们？”
　　“并非真要抓捕，只是要尽快寻到二位，那县守乃是个当官之人，某却是巫教，自古巫儒，道而不合，若某不将事情说严重些，恐怕他不肯出力。”
　　赵旻点点头，却心生疑窦：“可你为何要找我们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呢？”
　　赵祺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双手一按桌子，站起身来，看着赵旻，却又踱了两步，反问道：“刘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赵旻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也有点搞不清楚这会儿应该说“是”还是说“不是”，就像大部分人搞不清楚该说yes还是该说no。
　　赵祺却是懂她的意思，或者说，早已了然答案是什么。“姑娘想必……也不是此间之人？”他用食指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他最终还是没法直接问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话来。
　　这件事可以最终是个误会——虽然他看着赵旻穿着的那种外套大衣，心里已经有了八九成把握——但不可以被他赵祺制造成误会，否则他万死难辞。
　　赵旻盯着他手指的动作，又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心中仿佛巨浪滔天。
　　“你是什么意思？”赵旻最终也不敢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来。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神经病”这一说，但她若是肆无忌惮地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万一被眼前这位能镇得住陈老爷的人当成神经病，她恐怕要追随李怀真而去了。
　　赵祺凝视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但话却不能由他先说，否则对方万一万一碰巧就是个西贝货，却顺水推舟应了起来，他赵祺便无从判断真假了。
　　赵祺略一沉吟，却不再继续问下去，反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始皇帝登王位，继承庄襄王衣钵。始七年，现慧星于东方。同年，我教第一代执教朱先生讳飞，奉丹陛于咸阳。后助始皇帝陛下灭六国，又救公子扶苏于宫闱之中，是以秦二世尊先生为大巫。”
　　说完，赵祺看了一眼赵旻。
　　赵旻被这一段又不像白话文又不像文言文的话整得晕头转向，多多少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不过细节还是没怎么听懂——其实赵祺也没提细节。
　　如果不是李怀真前天晚上跟她说了一些上个世界的历史，她这会儿也未必听得懂。她之前还差点把跟项羽打架的人记成刘备。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赵旻不解。
　　赵祺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心下不禁狐疑，心道：“不至于搞错啊……”
　　他对自己的眼光是有信心的，莫非这女子却是个不开窍的？不过也怪了，这次竟然是个女子……
　　赵祺皱皱眉，没作解释，却又继续道：“后，秦六世而亡，又被旧楚项氏夺了天下。然楚二世登基后不久便天下大乱，又现慧星于西南。彼时我执教大巫奇遇名为顾聿者，与朱先生一般天纵奇才，遂让贤于顾先生，顾先生辅佐赵人赵孜灭楚，登基称帝，立国号为汉，汉帝封巫为国教，儒学为国学，墨家为辅学……”
　　“跟项羽打架的不是刘邦吗？”赵旻突然插话。这段说书比较白话文，她听懂的比较多，但是跟李怀真说的出入却很大。她经李怀真提醒，也想起来了刘邦这个人，但是眼前的这哥们儿却说灭楚的姓赵？
　　“项雨？项雨是谁？刘帮又是谁？”赵祺皱眉道。
　　赵旻闭上了嘴。她想起了李怀真说的：秦始皇没变，但是秦始皇后面的历史全都变了。所以，项羽也没了？
　　赵祺见赵旻没答话，但是她刚刚没头没脑说出来的名字，却不像是编的，莫非史书上真有这两个人？赵祺不是个熟读史书的，他只是对教典比较熟，便暗暗记在心里。
　　“七百多年前，燕朝第十三帝登基后十余载，昏聩无能，民不聊生，而彼时外族也蠢蠢欲动，北有游牧的陀兀，东有倭贼越海而来，西有大食与东日耳曼东侵，大燕内外堪忧。彼时，我教被儒生与墨家打压得厉害，自燕以来历代皇帝都不甚重用我教，反而奉那西来之佛教为尊，以致僧人占田万亩而不事劳作，各地反旗此起彼伏。是时，慧星又于东南，执教大巫忍辱负重，幸得天选之子陈棠，便又有了陈先生执掌巫教，辅佐柴氏夺天下，后立国号为周……”
　　赵旻心说，这越说越离谱了，果然像李怀真说的一样，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什么燕什么周，她一个都没听过。
　　“你可知，某方才所说这些事，都有何关联？”赵祺笑道。
　　赵旻刚想摇摇头，却歪头想了一下，反问道：“都是改朝换代？”
　　赵祺摇头笑道：“非也，史上改朝换代的多了，岂止这三朝。改朝换代只是结果。”
　　“那我不知道。我对你们的历史不熟。”他那装模作样的姿态，赵旻看着就没了说话的兴致，低头开始找大衣袖口的线头。
　　“你们的？”赵祺眼睛一亮，心里暗道：“果然如我所想。”
　　“刘姑娘，这所谓‘你们的’，是何意？”赵祺笑道。
　　赵祺开始循循善诱，在他想来，话都说这份上了，再抽丝剥茧，便离确认不远了。
　　赵旻眼睛一转，又矢口否认：“我想说的是，你方才说的历史。”
　　赵祺皱皱眉头，这跟剧本不一样啊！教史上说，当初两代执教大巫分别找到顾聿与陈棠时，两段历史都惊人的相似，天选之子皆“恍然大悟”，进而纳头便拜了大巫为师，从此归了巫教，并且很快便崭露头角、功成名就……为何这位，始终言辞闪烁，难道这位压根就没有天慧，因而无法顿悟，所以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她是女人？
　　赵旻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倒是想知道这个人在说啥，但是这人说话却总是卖弄显摆，她听起来又很吃力，实在猜不到这人的目的。
　　这古代人为什么说话这么不爽气？但凡知道他在说什么，自己只要能演起来，那没准就又“拨云现月，峰回路转”了。
　　“刘姑娘，你从何处来，来此地所为何事？”赵祺只得再次把话题扯回来。方才那一番“历史解读”，仿佛完全是对牛弹琴。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赵旻无奈，只得又把对韩十三说过的话再次说一遍。在她想来，迟早这个人也会从韩十三嘴里听到这些信息，所以就没必要再掩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很远是多远？”
　　——这古人的思维方式都很相似啊，这个问题仿佛似曾相识，昨天韩十三刚问过。这次赵旻有经验了，却不自觉的又想起李怀真那番“实诚”的回答来，鼻子一酸——
　　“成都。”赵旻随口胡诌了个来历，她都没指望对方听过这个名字，在她看来，成都是多么现代的名字，她以前去过一次，特别喜欢那个地方。这个古人，而且是个历史发生了巨变的局面下，八成是没听说过成都吧。
　　“成都？”赵祺又是眼睛一亮。天府之都！她什么意思？她来自成都，来自天府之都，那便是……
　　赵祺忽然有点激动！天选之子？这或许并不是她在暗示什么，但来自天府之地，便跟教史上那位陈棠一般相似了！赵祺熟读教史，仍记得几位天选之子的“出场”，这位陈棠尤为印象深刻，因为大巫是在星痕之后，在扬州的一处青楼找到他的，那陈棠自称去过天上人间，那才是繁华之境，而小小扬州青楼根本不入他法眼。
　　赵祺一瞬间又沉浸在教史的细节中，能亲遇天选之子，那是何等的幸运。那位陈棠将一处青楼跟天上人间相比，简直荒唐，那怎么比得了？！但恰恰正是这位陈棠拿青楼跟天上人间比，才让当时的大巫对他是天选之子这件事深信不疑——人世间谁会不知青楼是什么腌臜之地呢？
　　“你来自天府之都？”赵祺激动地道。
　　赵旻一愣，这个人竟然知道成都——她当然也知道成都别称天府之都，她不知道的是，成都早在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前便叫做成都了。她一直以为那是个近代才有的名字。
　　“看来这时间线是不是也没啥大的变化啊……”赵旻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
　　“那便对了。刘姑娘……不，汝彼时吾教久等之人！”赵祺忽然庄重起来，“姑娘自天府而来，竟没有听过朱先生、顾先生与陈先生几位的大名吗？”
　　赵旻被他突如其来的庄重唬得一愣，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为什么应该听说过？”
　　赵祺有点尴尬，在他想来，都是天选之子，天人下凡，或许以前都认识。哎，恐怕是以前都认识，但化为凡人互相都不认识了。
　　“刘姑娘，你所来之地，是何情形，是否能与某详细说来？”赵祺竟还一拱手，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赵旻愈发有些迷茫，怎么感觉刚刚还在审问她，这会儿忽然她又像是个……“贵人”了？
　　“我来的地方……”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要照实说吧，跟这个古人解释什么叫高铁飞机？那不是对牛弹琴么？要不照实说吧，编点什么呢？不编也不对，因为那赵祺显然是知道成都是哪里了，那么现在的人显然应该也都知道，她若是说不上来，那这事儿又要圆不下去。
　　果然一个谎言会带来千千万万个谎言。
　　赵旻只好回忆着上个世界成都的细节，慢慢说道：“呃，我来的那个地方，吃的很辣，但是也很便宜，你可以选择吃火锅，吃串串香……各种吃的都有，五花八门，而且有很多美女，夏天大家都穿得很时尚，一年四季也没有太冷的时候……”
　　赵祺却不知赵旻其实真的是在说成都。他始终把赵旻所说的“成都”，联想成“天府”的代称，天选之子，成了凡人，自然不记得原先的天府，大概误把成都作天府罢了。
　　听着她“娓娓道来”，赵祺不由得心向往之。想来她所说的“各种吃的都有”，那足以证明天府之富足啊！而所谓“吃得很辣”，大概是吃得很好的意思，那“火锅”和“串串香”不知是什么神仙佳肴，她还说“美女多”，啧啧，那想必就是成群的仙女了。那“时尚”是什么意思？
　　赵祺脑回路有点跟不上赵旻说的内容，不由得有些着急，接连咋舌，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