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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大门。今日白天,轮到陈五看门。
陈十三人老觉少,大部分晚上都是他守门。陈五比他更老,但却是很爱睡觉的,白天没甚事儿他也敢睡,反正这陈府平日里往来人少,最多也就早上有一拨人出门采买,但通常都是陈十三赶上,而采买的人从县里回来,通常也要快天黑的时候了。
赵祺来的那天是例外。
今日却又来了例外,陈五特意听了一下,墙外头没有那天那样的脚步声,便不慌不忙地走向侧门,心道这又是哪头给送信来了。
侧门循着惯例“吱呀”一声,陈五便见外边站着一条大汉,定睛一看,却正是那韩十三身边的几个死党之一。
陈五惊道:“哎呀我的乖,你们几个跑了几天了,怎么才回来?这府里上下,还有你们那帮子弟,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言罢迈出侧门,又左右瞧了瞧,却发现就这大汉一人。
陈五疑惑道:“张大根,你韩哥哥呢?”
张大根却是满头大汗,大概是跑着回来的,一抹额头臭汗,头一撇,皱眉道:“哎,别提了,跟出了事也差不远了……那个……”
张大根说了半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挠挠头,拧巴着脸对陈五道:“五爷,俺就不进去了。那个,俺大哥和兄弟们都好,不过,俺大哥说,不回来了,俺们几人遇了点事,俺大哥一根筋便要跟着走了……那个,就这样啊!咱就不进去了,陈老爷万一要打俺一顿,俺这就走了啊!”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一溜烟往庄子外头跑了。
陈五目瞪口呆愣在当场:“什么……什么……喂,跟着谁走了啊!你倒是给个话啊!”
老头腿脚不利索,根本不可能追张大根,眼瞅着张大根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发呆站了一会儿,转身跨进门便大喊:“老十三!老十三!快起来!给老爷报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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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告而别?”陈老爷坐在书房,正在写信,有点不敢相信。
“是,刚刚他手下那张大根,就在大门口跟五伯说了句韩十三不回来了,然后人就跑了。”孙继贞站在书案对面,擦了擦汗。他也是一路小跑着回来。
打陈一帆在京城当官时起,韩十三便跟了陈老爷。当时他犯了些事儿,被陈一帆出手救下,从此便拜在陈府门下。陈一帆回乡后,便也护卫左右,在偌大的陈府当了个护院头头。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韩十三对什么不满意,也未见他有过要离开的念头。
不成想,这死了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便给这小子吓破胆跑了?陈一帆皱起眉头。
孙继贞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陈一帆的反应,又继续道:“五伯说,张大根那小子说了些奇怪的话。”
陈一帆没吱声,只是盯着他,他便继续道:“张大根说,韩十三非得一根筋跟着走了。”
“跟着走?跟着谁走?”陈一帆眉头皱得更紧。
“这个……张大根并未说明。”孙继贞把头又低了下去。
孙继贞就算再迟钝,这几天也发现了陈一帆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以往陈府若是没什么大事,陈一帆也会喊上他小酌或是谈谈对外面局势的看法,甚至谈些诗词文章。但自从那“刘姑娘”二人的事情发生之后,虽只是短短两三天,孙继贞便觉得陈一帆的疏远,尤其是赵祺把那“刘姑娘”提走之后。
自打蔡阿灵也离开陈府之后,孙继贞便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韩十三回来,陈一帆也问了好几次,他也让韩十三原先教导的那些子弟派遣出去寻探,打探的人都回来了,却仍未见那几人消息。陈一帆最后干脆都不问了,孙继贞便也只好干等着。陈府下人们甚至传了一些闲话出来,说道韩十三乃是因罪潜逃之类的,孙继贞也懒得去惩罚那些嘴碎的女人们。
这三四日过去,却等来了这么个消息。
陈一帆见他说完便不再继续说,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以为他是跟何人去了呢?”
“这……”孙继贞因为这几天的芥蒂,说话便不如之前那么直爽,斟酌了一下言语才道:“十三那几人出门前后,也只有赵祺来此……莫不是跟着那赵祺去了?”
“哼,他又不认识赵祺,他跟着赵祺作甚?毫无道理。”陈一帆摇头道。
孙继贞语塞,若不是跟着赵祺,他便更想不出来谁能让韩十三那等傲气的人“跟着”了。除了自家陈大人,韩十三也不像是轻易能服谁的样子。
“那女人被赵祺带走,韩十三又失手杀了她姘头,”陈一帆淡然道,“想必他半路听到消息,或是甚至撞见赵祺回程,便闹了江湖道上的义气,跟着那女人去了。”
孙继贞听着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也像是韩十三为人做得出来的事情,但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
陈一帆又道:“这十三,跟着我之前,便是因为江湖习气坏了自己事情,自打跟着我之后,也是约束得当,方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孙继贞状若恍然,点点头。
陈一帆继续道:“行了,他大概便是因失手杀了人,心中愧疚,去了便去了吧。待到他发现无能为力,想必还是会回来。你派几个机灵些的人,去县里打听一下那些人的去向。这赵祺,拿了人不知后面还要做什么,想办法打听出来。另外,老夫需要知道那女人到底何许人。”
孙继贞点点头,见无后话,便退出了书房。
走到门外,关上门后,孙继贞定定看着书房外的回廊,又回身看了一眼书房,心道老头也开始迟钝了,要想知道那女人是谁,当日便该派人跟着,这会儿才想起来,又有何用。
再者,韩十三那脾气,说他失手杀了人心里愧疚,孙继贞是信的,虽说韩十三以往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但却不心黑。但若要说韩十三会因此跟着那女人,孙继贞却是不信的,跟着干什么?那女人什么身份、从哪来要去哪,他韩十三压根也没问出来,他又能有什么打算?
老头糊涂了,孙继贞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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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帆静坐书房内,他一贯不喜小厮书童之类的侍从,只有家仆定时来补些茶水或是捎些各个院子里姨娘的话,无非是要吃什么、莲子羹喝不喝之类的琐碎家事。
无人打搅,他方能静下心来思考。自他从政起便有了这习惯。
自打赵祺走的那一刻起,他便已让柳三娘寻了亲信,往县里的铺子送了信,让他们想办法派人盯着赵祺的去向,尤其是要盯着那女人,最差也要盯住陈府的马车——马车上有记号,很好辨认。这些事,孙继贞却是不知道的。
孙继贞的感觉没错,陈一帆是对他有些疏离,但却没有老糊涂。
方才陈一帆一番话,也不过是说给孙继贞听听罢了,韩十三跟着那女人去了?这种事陈一帆打死也不会信,他太了解韩十三了。韩十三或许会在他老死之后再次笑傲江湖,却绝不会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这么跑了,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又能是什么大事呢?连回来递话的人都没有进门,说明这大事跟他陈一帆无关,不然韩十三不会不讲情义不通知他。回来这人的任务只是告诉他陈一帆:我走了。便再也没有旁的信息。
但这种底细,陈一帆是不会对孙继贞说的。孙继贞一直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陈一帆从来都把他当成一个下属,所谓小酌吟诗,不过是笼络人心的场面活罢了,毕竟他陈一帆也是需要用人的。
上位者最重要的永远是保持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什么信息该分享,什么不能分享,陈一帆这种人心里清楚得很。
方才那些“分析”,只不过是任何事情总归要给一个说法罢了。
至于他最后交待的那些事,陈一帆才不管孙继贞怎么想,他只看这人最后办得如何。即便是陈府派了两拨人盯着赵祺,于他陈一帆又有什么损失呢?只会让事情更清晰罢了。
陈一帆此刻静坐,所思者,无非仍是这几日的事,虽然最后也并不算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并不担心黄县守那样的人敢把这二人之事做成“窝藏案”,陈一帆有一百种办法对付黄县守这样的小官。
但诡异之处仍在于:这二人究竟是什么人,赵祺又为何要寻这二人,更甚者,赵祺如何寻到此处?
那二人在他书房里那些奇怪的言语,又似真似假,让他百思而不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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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县城外。
梁溪县城毗邻太湖,乃是春秋战国时期便存在的一处城镇。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城镇屡次改名,现如今叫梁溪。此外,另有一条大河从县城东门外不远处经过,南北通达,北接长江,南穿吴郡。
韩十三站在这大河边上,正在发呆,一旁的另有他两个弟兄。
“哥哥,这厮让咱们买那么多铜,所费可不少,哥哥为何要答应他啊?”邵小九不忿道。
邵小九虽叫小九,个头却一点都不小,比韩十三还要高出半个头,但就这么个大汉,在韩十三面前却仍是张口闭口的喊“哥哥”。
“铜都是小事,”韩十三叹了口气,“那黑玄铁才难找。据我所知,这黑玄铁乃是造神兵之材,我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过,却不曾见过。据说道门颇有此物,须从特殊的矿中提取。至于铜,不过就是花些银钱买罢了。”
“那便是哥哥也没这许多银钱啊,咱们天天在陈府吃喝不愁的,哥哥又没跟那陈老儿要多少工钱,花钱若是小事,那钱呢?”
韩十三笑道:“哥哥我自有办法。倒是那黑玄铁要想想法子。”
旁边另一人又道:“哥哥,张大根还没回来,只让孙二狗盯着那厮,万一跑了可咋整?”
韩十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道他会跑,他往何处跑?若无我等,他出门便是个聋子,什么都不懂,他为什么要跑?现如今,某家带着尔等跟着他,那是他福气。”
那大汉一跺脚,愤愤道:“哎,原本跟着哥哥在那陈老儿身边待了这许多年,京城便也罢了,去到那陈府,煞是无甚意思。这些年兄弟们也都认了,便是当作退出江湖罢了。可哥哥却莫名其妙地跟着这人跑出来,也不回陈府了,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韩十三正色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跟随陈先生,乃是报答他救命之恩,这救命之恩,这些年也算多少抵了,若是以后陈老先生有难,我若能帮得上忙,也必是义不容辞。然,如今这个人,如此……如此”,他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但他想说什么,身边这二人倒也能体会,“你们说,这岂非大机缘?”
二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二人对视一眼,那邵小九又道:“哥哥,弟弟们是觉得那厮太诡异了,此等事,简直白日见鬼……若是弟弟一人,怕是跑都来不及,哥哥却还眼巴巴跟着。”
韩十三大笑:“若非有此胆气,尔等岂肯叫我一声哥哥?放心吧,我……有预感,此大机缘也。”
“那今日出来,哥哥为何跑来这吴水边,难道要求水神帮忙?”邵小九道。
“在等人。”韩十三笑了笑,又背过身去。
吴水也算是吴郡境内一条航道,原先只是一条不太宽的河道,后来经过几朝几代人的拓宽,渐渐也变成了吴郡与邻郡货物通流的交通要道。
吴水之上,船来船往。多为独自行动的三桅小号沙船,也有少量的无桅牵引船,或是岸边纤夫拖着,或是船中水手摇桨,慢慢顺着河道前行。偶有几支明显的船队,前后接舷,挂着旗帜,船只也更大一些,挂着五桅巨帆,又有整齐一致的船桨从船身两侧伸出,动作整齐地慢慢划动。
春风拂岸柳,水波映碧空。
三人闲等了许久,韩十三往远处眺望,忽然哈哈笑起来,指着远处回头道:“人来了。”
邵小九与另一人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北向南方向,有一处拐弯河道,几艘前后错开并行的大号挂帆沙船,正缓缓转过弯道,往这边驶来。
过得许久,待那船队驶到大约一百丈左右的距离,邵小九终于看清那桅杆上的绣金流苏大旗,上面纹了个大大的“朱”字。
“哥哥,这是哪家呀?”另一大汉问道。
“唔,这可是富贵了两百年的江南大户。那朱字,便说的是当年助了秦皇扶苏荣登大典的朱家。自从那扶苏登基后,便封了朱氏为吴侯,世袭万代,而那孔仲尼的后人也被扶苏封为衍侯(孔氏被封爵始于汉高祖时期,是为蓼侯。作者注),世人尊为南朱北孔。可惜,朱氏后人遵祖训,不再过问文学政事,一心经商……”
韩十三对于朱氏典故张口就来,却听得身旁两个文盲大汉一愣一愣的,三句里大约只听懂了半句。
眼见那船队渐渐驶近,韩十三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朱三郎君可在船上?还记得泗水韩十三否?”吓得身边二人一抖。
船队却不曾停下,继续缓缓向前,但队尾那艘船上却放下一叶扁舟,显见有两人跃上小舟,撑着竹蒿便往韩十三这一侧岸边驶来。
韩十三哈哈大笑,指着那扁舟道:“瞧瞧,那厮要的铜这便有着落了。”
待到扁舟划到近前,只见舟上站着一名青衫男子,身后却是一名身穿避水服的汉子,韩十三看得出此人是个会武的。
青衫男子笑道:“韩大哥,京城一别数年,没想到竟在此处,以这种方式见到大哥!”
不待小舟贴到岸边,那男子便一跃而下,踩着浅水快步走到韩十三身旁。
男子看了一眼韩十三身后的邵小九二人,韩十三笑道:“这两位是跟随我闯荡多年的好兄弟。二位弟弟,这位便是大秦朝世袭彻侯第六十八代孙朱三郎君,上讳贵下讳友便是也。”
朱贵友摆摆手,笑道:“哥哥还是这般拿我逗乐,什么大秦朝,早已灰飞烟灭了。”
言罢,朱贵友又奇道:“哥哥是在此处守我路过?”
韩十三笑道:“是也。”
“哥哥如何得知小弟船队会在今日路过此处?”朱贵友愈发好奇。
韩十三神秘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哈哈哈哈!”
朱贵友皱眉道:“哥哥莫要遮掩,须知小弟船队行踪,大多时候可都是机密,若是谁轻易便泄露了……”
邵小九二人对视一眼,心道这朱氏子弟怎么一上来就要找人麻烦。
韩十三也皱了皱眉头:“我在城中看到你家商号,便寻了商号理事,那理事还是当初在京城跟过你的,他自认得我,便告知了我你回航路线,你不至于因为此事怪他吧?”
朱贵友未置可否,只说道:“此事我自有处置。哥哥在此处守我,莫非要找我喝酒?”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韩十三也哈哈大笑,却道:“喝酒自然也是应有之事,只不过,哥哥先有一桩生意要与你聊聊。”
朱贵友笑道:“我便知哥哥不止要找我喝酒叙旧,不知,这生意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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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县城,赵府。
赵祺坐镇吴郡梁溪,与吴县以及郡守所在的南县,正好形成三角。
这种行政划分方式,乃是自秦二世(扶苏)之后流传下来的办法。秦二世喜欢儒生胜过法家,儒生们遵从秦二世的旨意,为了避免郡守在郡内一言堂,故而建立了这样一种规则,把郡守扔到一个不重要的县城,郡内最核心的县仍然由县守治理。简言之,郡守只管各县政治与军事,而各县县守只管民生与治安,如此,各县经济便自负盈亏。而巫教作为秦二世最亲信的耳目,自然在每个郡下都要安插耳目,但却不可插手郡县的治理,于是便又有了各“道”的划分。
历代君王都认可了这种巫儒分权的方式,虽然在后世各朝各代略有些差异,但总体上沿用了下来。
梁溪县也是有县守的,只不过梁溪县属于中等县,县守官威不甚,兢兢业业,倒也治理得有一番“民安”之象。县守管不到赵道首头上,赵道首一般也不插手县衙业务,双方倒能和睦相处。
不过赵道首因为不属于政治体系,因而没有办公衙门,只有一座府邸。
这府邸,说到底也算是皇帝的私产,只是授予道首使用而已。
赵祺昨日中午回到梁溪,从吴县带回了一众人马,这些人马却都是他巫教之众。
当初因观测到星痕,赵祺八百里加急直奔吴县,却也安排了一众人马随后启程前去接应。待到赵祺寻到了赵旻这个“刘姑娘”,一众人马也到了县城,休整一日后转天赵祺便让随从安排了车队返回梁溪。
这一路百里,却是走了两天。
赵府没什么佣人,要么都是巫教私兵,要么便是干活的仆役。赵道首回府,各级工作人员仍然按部就班,只是人马太多,难免鸡飞狗跳。
赵旻依旧坐着那辆陈府顺来的马车,带着一路颠簸的疲惫下了车。接应赵道首回府的各级工作人员看到马车上下来这么一位小娘子,顿时面面相觑,脑子里都一个念头:道首火急火燎地赶去吴县,就为了这么个俊俏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