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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然第一次听到蒋书棋这个名字,是在金翠世家小区的保安室广播里。
“尊敬的业主,你们好,现播报一则寻人启事,一位名叫蒋书棋的小朋友弄丢了她的爸爸妈妈,请蒋书棋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听到广播后前往小区南侧保安亭……”
六岁的许星然坐在车里,闻声将头伸出车窗,好奇地朝前面的保安亭的方向看。
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保安亭外的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根巴掌大小的彩虹色棒棒糖,全然不知自己圆圆的小脸被棒棒糖染得花里胡哨,还笑着对每一位路过的人打招呼。
女孩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坐在车里的许星然,趁车子在保安亭前登记的空档跑过来跟许星然搭话。
“你吃不吃?”
女孩举着棒棒糖的手一下子伸到许星然面前,许星然看着上面一层亮晶晶的口水,害羞地摇摇头。
“我叫蒋书棋,蒋是蒋铭城的蒋,蒋铭城是我爸爸;书是看书的书,我已经读完四本十万个为什么了,我知道很多东西哟,比如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为什么海水喝起来是咸的、为什么……”
不等蒋书棋说完,许星然妈妈已经做好了登记,按了一下车喇叭,转过头来对蒋书棋说:
“书棋小公主,阿姨今天要先带星然回家了,改天请你来阿姨家里玩好不好?”
蒋书棋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开车的阿姨和车上的妹妹都很好看,阿姨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虽然没有与之深入的接触,可蒋书棋对这一家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就像动画片中的主角,向来都是优雅美丽的,而反派总是长得奇形怪状,说话的声音也和乌鸦叫一样难听。
蒋书棋盯着漂亮阿姨,开心地点了点头。能被人邀请去家里玩,六岁的蒋书棋认为这是一种被认可的荣誉。
车子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了,许星然趴在车窗上,看见蒋书棋仍站在原地对自己奋力挥手。
一个抱着遥控小汽车的眼镜男孩跑到蒋书棋身边,和她一起盯着那辆走远的红色汽车看。
“一个小哑巴”,眼镜男孩不屑地说道,“你刚刚和她说了那么多,我都没听到她说话,肯定是个小哑巴。”
爸爸妈妈说,背后讲别人的坏话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
蒋书棋抱紧了怀里的兔子玩偶,踮起脚尖凑成一个足以和眼镜男孩平视的高度,隔着镜片盯住他的眼睛。
“她不是小哑巴,她只是有点害羞”,蒋书棋认真地纠正道,身体又微微向前倾斜了些许。
有一种小小女王般的压迫感。
“下次见到她,我要你向她道歉。”
“不然我就不和你玩儿了。”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极重,在小孩子当中,这句话的含义等同于“你被我抛弃了”,不仅意味着分开,还有种居高临下的羞辱感。
眼镜男孩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东西逼迫着,身体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他并不在意以后还能不能和蒋书棋一起玩,他只是被蒋书棋的态度吓住了,但他不甘心向一个小女孩低头,只发出一声“切”,就抱着遥控汽车跑开了。
他本来是向蒋书棋炫耀自己新买的遥控汽车,并决定如果蒋书棋求求他,自己可以借给她玩一会儿。
所以他现在离开也不是落荒而逃,让蒋书棋玩不成遥控汽车,是他对她的惩罚。
自以为是的惩罚。
事实上,蒋书棋根本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玩遥控汽车,她才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机械玩具,她喜欢抱着她毛茸茸的小兔子,玩茶话会游戏。
所谓的茶话会,其实是蒋书棋将自己的毛绒玩偶们在床上摆成一个圆圈,而她坐在圆圈中间,是这场茶话会的主理人。
她的权利和义务包括但不限于:指定某一位成员讲故事,维护纪律禁止成员间交头接耳,组织大家玩成语接龙,以及给它们讲解自己从十万个为什么上面新学到的常识。
爸爸妈妈开了一家不知道做什么的店,有的时候很忙,有的时候又很清闲。
很忙的日子里,家中会来一位姓张的婆婆给自己做午饭和晚饭,并且盯着自己吃完。在午饭和晚饭中间,张婆婆忙着洗衣服擦地板,她没有时间陪蒋书棋玩,也不理解蒋书棋的游戏。
所以,每天午饭过后,蒋书棋都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举办茶话会。
虽然她有很多玩偶,但并不是每个玩偶都有资格参与到游戏中来。
比如那只脸上有刀疤的狮子就不行,蒋书棋觉得它太凶了,会把其它的小动物都吓跑;那只张着大嘴的河马也不行,她在电视上见过,河马整天都懒洋洋地泡在水里,她的房间里可没有游泳池。
况且,让狮子、河马这样凶狠的动物和小兔子小羊出现在同一个茶话会是不合理的。
毕竟它们是捕食者和食物这样残忍的关系,这是天意,爸爸妈妈总提到这个词,所谓天意就是人不能掌控的东西,大人尚且无能为力,自己只是个小女孩,又怎么能对抗呢?
还是不要和老天爷对着干吧。在每天的茶话会开始前,蒋书棋总要用这样的理由对狮子与河马解释一番,以表示自己作为小小主理人的身不由己。
在日复一日的茶话会的影响下,六岁的蒋书棋比小区里的其它孩子掌握了更多的词汇量和生活常识,这些词汇量和生活常识能够给她带来夸奖,却没法儿来带朋友。
孩子的心比大人们想象的要更敏感脆弱,大人们不经意的一句句表扬,把蒋书棋推上了一座名为“别人家的孩子”的高塔。
有时候蒋书棋想从塔上下来,但她发现往日的朋友好像不怎么欢迎她。
六岁的小孩还没有接触到嫉妒这个词,蒋书棋形容不出这样的情绪,失落的同时也只能把当下的局面归结为天意。
天意让许星然搬来这个小区,并指引着蒋书棋,或许她该交些新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