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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进,跟我回平州市吧,我爸爸说市人民医院非常需要年轻的大学生。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他们都老了,青黄不接了,那是一座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医院,抗战时期救了好多八路军的伤病员呢,爸爸让我动员几名大学生去医院接班呢。”那年夏天,七七级的学生该毕业了,五年的医学大学生活该结束了。那天晚上在学校的操场上,对着清朗的月光,张洁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哀求他似的。
“我……”他低头思索着,似有所难。
“怎么啦,你是不是留恋这座大城市啊,嫌我们那座城市小啊?”张洁都带着哭腔了。
“不是……”他的口气显得软弱无力。
“那是什么?”张洁急切地说:“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毕业后刘和平、郭佳、老孟、你和我咱们一起去平州工作,你怎么变卦了?”
他艰难地说:“辅导员杜希娟老师找我谈话,校领导决定让我留校在校团委工作,兼临床教研室的助教。”
“啊,这怎么办呢?”张洁急了:“你答应她了?”
他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要不你也跟我一起留校吧,今年海大的生理学、病理学、解剖学、临床医学等多个专业都有留校名额,我去学生处为你请示一下,你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又是咱们临床专业的高材生,学校会同意的。”
“你说什么呢?”张洁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回平州去工作吗?”
“我和领导去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又是班干部,请领导照顾一下,把咱俩一起留校。”
张洁说:“班长、学生会主席李跃进,你临时改变主意了,我不能,我爸爸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完成,我妈妈当时可以回美国去的,可是为了我爸爸她一个人留了下来。她曾经救过我爸爸的命,可她为了我爸爸又孤身一个人留在了中国,留在了医院,那里是见证我爸爸妈妈爱情的医院,一个美国姑娘,在新中国最困难的年代,却选择了要嫁给他,嫁给了一个她曾经救过的八路军战士。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爸爸是为了自己的民族而战,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受欺辱而战,是他这种精神感动了一个美国姑娘,宁愿放弃美国优越的生活条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和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再苦再累她也觉得值得,这是为什么,你懂吗?”她哭了,她掏出手绢擦着眼泪说:“我妈妈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
“可我该怎么办呢?”李跃进犹豫了。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张洁擦擦眼泪:“人各有志,不能强勉,你留校吧,留在这个花花绿绿的大城市多好啊,我走了。”张洁捂着脸哭着走了。
李跃进茫然了。留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今后将在海浦医科大学,这个国内一流的医学院校发展,行政兼搞临床教学,前途无量,在行政上可以锻炼领导能力,在业务上可以继续钻研,成为业务尖子,同时有机会还可以出国深造,因为海大与外国大学有业务交流培养名额,留校工作对一生的发展太重要了,发展的机会太多了。而张洁却执意要回北方那个寒冷而又枯燥的小城市,在那里也许可以终了一生,如果不和张洁一起走,那么大学五年的恋情可能面临着分手的结局,可是能遇上张洁这么美丽而又善良的姑娘也是自己三生有幸,恐怕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优秀的才貌双全的姑娘了。
海浦医科大学是国内一流的医科大学,以强大的师资力量和国内先进的实验设备而著称,它有与国外大学交流与合作的项目,常有国际医学院校的学术交流活动,并互派学者专家讲学访问,与世界医学前沿接轨。如果能留校工作,这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呀,他们是改革开放后的首批大学生,学校各个教研室都面临着人才短缺问题,与平州市人民医院是同样的境况。这届学生将有一批留校工作,充实到各个教研室去。李跃进想,如果张洁也选择留校那该多好,他们就可以比翼齐飞了。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做张洁的工作,一起留校,然后再一起考试出国留学深造,争取在医学上有所建树,向医学未知领域探索。
他决定说服张洁。
又是一个星期六,他决定邀请张洁去看电影。因为最近RB影片《生死恋》刚刚上映,反响还不错。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李跃进一直观察着张洁的表情。
本来张洁不怎么愿意再搭理李跃进了,她觉得李跃进变了,变得开始向往浮华了。刚来学校的时候,他默默无闻,不声不响地学习,不声不响地为学生会、为班里工作。他随和朴实,从不和别人争论什么,好像一切都对他索然寡味,他只有一个念头,除去学生工作,他就是读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把过去失去的学习时间补回来。他的学习兴趣广泛,他不仅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对天文地理历史文学也都充满了好奇。他除去上课、处理学生会和班里的工作,就是坐在图书馆里阅读。学生们都有两个借书证,他总是借一本医学读物,然后再借一本名人传记。这些名人传记很广泛,什么《居里夫人》、《黑格尔》、《爱因斯坦》、《林肯》、《若贝尔》等等。星期天的时候,他喜欢叫上张洁去操场背英语课文,有时候他们俩在操场的杜仲树底下,坐着马扎,进行英语对话。他们每学完一门课程,他都要把主要内容背下来,在背的过程中,他让张洁不断地提问,然后他让张洁回答他的问题,张洁最后也能把课本内容背熟了。夏天星期日操场上背书的人多了,天气亮得早,他就叫上张洁到附近的公园湖畔去,坐在树下的竹椅上背书。公园的湖边夏天的清晨寂静无比,燕子在湖面上飞翔盘旋,有时候燕子在湖面上叼起小鱼儿飞走了,张洁不解,问道:“他们捕到小鱼不吃掉,为什么叼着玩儿呢?”
李跃进说:“他们的家里还有小燕子等着他们去喂食儿呢,他们叼了小鱼回到窝里,就嘴对嘴的吐给小燕子吃。”
“你怎么知道的呢?”
李跃进说:“在我们老家屋里的房梁上都有燕子窝,每年春天的时候,燕子就飞回来了。然后它们下蛋孵窝,两个燕子轮着孵蛋,一个燕子孵蛋的时候,另一只燕子就去找食儿吃,等小燕子孵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轮流去给小燕子找食物吃。”
张洁说:“那么一次能孵出多少只小燕子呀?”
李跃进说:“没准儿,有时候两只,有时候四只,一般都是双数。”
张洁问:“等小燕子长大了呢?”
李跃进说:“等小燕子长大了他们就带着他们飞走了,飞到南方去了。第二年春天再回来,继续孵小燕子。”
张洁问:“那小燕子去哪里了?”
李跃进说:“跟人一样,他们就去寻找各自的伴侣了。”他看了看张洁说:“就像咱俩,我们从家里飞出来了,我们就像爸爸妈妈那样结成伴侣,然后再生下我们自己的小孩子把他们养大。”
张洁脸红了,用手指弹一下李跃进的鼻尖:“美得你,谁答应跟你结成伴侣,给你生娃了。”
李跃进说:“唉,你可不许变卦啊,我是非你不娶。”
张洁见他严肃起来,便依着他的肩膀:“行啊,等我们毕业了,回到平州,我们就成个家,我就给你生个胖娃娃。”
有时候他们在公园学习累了,他们就放下书本,两个人看着湖水一声不吭。每到这时,张洁就把头倚在他的肩上,问道:“想什么呢?”
李跃进总是想起一段故事来,讲给他听:“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讲什么呢?”张洁看着他说。
李跃进说:“今天给你讲一段霸王别姬的故事吧。”
张洁说:“就像那首诗里说的‘不可沽名学霸王’,是那个霸王吗?”
李跃进说:“对呀,就是他的故事。”
“那么别姬是谁呢?”
“就是霸王的妻子虞姬呀。”
“噢,原来霸王还有一段爱情故事啊?”张洁问。
“对呀,虞姬啊是霸王的爱妾,后来霸王讨伐秦朝,虞姬就跟在霸王身边,随着霸王征战秦国,灭了秦国之后,刘邦又和霸王争天下,霸王刚愎自用,不听群臣建议,兵败垓下,退守乌江天险。乌江边上有当地渔民撑船在江边等候接应霸王,敬仰霸王的英名,想救霸王回江东楚国去。此时随霸王征战的楚国将士们都已战死沙场,他没有脸面去见江东父老,想让虞姬随船夫回江东去。虞姬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她随后给霸王跳了一曲江东舞蹈,弹了一曲楚国的古筝,以此来抒发对楚国家乡的思念之情,然后随拔剑自刎。霸王见此,也躺在虞姬身边拔剑自刎,共赴黄泉了,那个老渔翁便把他们抱上船去,送回了楚国。霸王别姬也成了男女爱情的千古绝唱。”他讲故事总是那么神采飞扬,全神贯注,讲得张洁是如醉如痴。
上世纪80年代中国又开始派去欧美的留学生,这让李跃进在自己的理想上产生了新的希望。他开始疯狂地背英语单词和课文,直到最后他能通读外文小说,阅读外文杂志。他不再讲什么楚汉相争了,也不再讲什么红楼梦了,开始疯狂地练习英语口语了,他曾经把格林童话英文版有的片段倒背如流。张洁给他看着英文原版,他背得一个单词不差。
张洁问他:“为什么突然对英语这么感兴趣呢?”
他说:“英语是世界通用语,学会了英语就不用看译文了,直接看英文原版书籍就行了。”然后他又说:“改革开放了,中国要走向世界了,不会英语怎么能行呢。”
张洁说:“你是不是想出国考研哪?”
李跃进说:“你呢,你考我就考。”
张洁犹豫道:“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打算,等我们回到平州医院上班后再说吧,到时候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愿意陪你去留学。”
李跃进高兴地说:“好啊,我们一起去英国或美国,在那里我们完成研究生或博士生的学业。”
张洁说:“现在我们还不能考虑那么远,我爸爸让我们回医院工作,他对那所医院有着特殊的情感。”
李跃进说:“你的姥爷呢?”
张洁说:“我姥爷和我姥姥他们都上了年纪,和我小姨在一起生活,我小姨已经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
李跃进说:“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张洁说:“听我妈妈说,解放后,自从朝鲜战争,我妈妈就和家里人联系少了。这几年改革开放了,我妈妈就和家里联系多了。”
李跃进说:“真是一段跨国之恋,生死之恋,你妈妈太伟大了,为了支援中国抗战,还嫁给了八路军,她真是白求恩一样的国际主义战士,南丁格尔似的好护士。”
张洁沉思着说:“是呀,我也常这么形容她,可她却说,NO、NO,我仅仅是给八路军做了一些护理工作,白求恩在前线,我们在医院,比起人家白求恩先生我差远了。”
李跃进说:“他们都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一个是加拿大人,一个是美国人,你妈妈是一个女护士,真的很伟大。”
“我也这么说,可妈妈说,他只做了一些护理工作,更主要的是她喜欢我爸,是因为我爸她才留下的。”
李跃进说:“那就更高尚了,为了爱情,为了支持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远渡重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远离父母兄弟姐妹,在异国他乡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是多么崇高的爱情啊,应该写成剧本,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张洁说:“好啊,你写吧。”
李跃进说:“我吗,”他又眯起他那细细的眼睛,微笑着说:“我要用自己的行动写,写一部爱你的故事。”
张洁说:“你真地那么想吗?”
李跃进说:“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嫁给中国人,我也要不远千里,把自己嫁到平州去,嫁给白衣天使的女儿——张洁小妹妹。”
张洁拉住他的手说:“可不许反悔啊。”
李跃进说:“绝不反悔,我对天发誓,今生今世非张洁不娶,让天作证。”
张洁说:“行了,看行动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到后来,四个现代化啊,振兴中华啊,在医学上有所发明啊,有所创造啊,中西结合,洋为中用啊,都成了他的话题,渐渐地李跃进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直到大学毕业前夕,张洁发现,他已经开始向往国外了,整天研究出国留学啊,到发达国家深造啊,他的观念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李跃进发现,张洁显然是被剧情打动了,因为,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他拉着张洁的手,走出电影院,夏日的阳光,在经过电影院的黑暗之后,显得格外刺眼。他们两个站在电影院高高的台阶上,两个人同时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在额头上搭起了凉棚,遮住夏日那暴晒的阳光。
张洁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睛说:“去哪呢?”
李跃进看着她那头闪耀着阳光浓密的棕黄色的头发,低头对她说:“天气炎热,我请你吃凉粉吧。”
张洁用手搭着凉棚看着他说:“好啊,在哪?”
李跃进指着通往电影院后面的小马路说:“在电影院后面的小吃一条街,上次刘和平叫我和他一块去邮局,取兵团妈妈寄来的秋衣秋裤球鞋的时候,是他请我吃的,挺好的。”
张洁说:“好啊,看你那眼睛睁的大大的,今天怎么变大了,别让阳光灼伤了角膜。”
李跃进说:“没事的,我在农村干活时早就练出来了,中午顶着烈日正是锄草的好时光。”
他们说着话向电影院后面走去,张洁不解地问:“为什么偏要晌午顶着烈日锄草呀,不怕晒伤了吗?”
李跃进说:“你没在乡下待过,你不知道吧?那是因为中午的太阳毒,锄下来的草很快就被太阳晒死了。如果等到太阳下山了再锄草,天气是凉快点儿了,但那草的生命力太强,经过一个晚上的露水打湿了,那草又会把根扎进土里,第二天那草有的就又活了过来。特别是再赶上夜里下雨,那草在泥水里一泡,很快就又活了。所以呀,中午顶着烈日锄草,把草锄下来,抖掉它根上的土,扔到向阳的地方去,很快它就被晒蔫儿了,它的水分蒸发了,就会枯死的,因此农民们都是在晌午最热的时候锄地,那是有科学道理的。”
张洁说:“太阳那么毒,那不把皮肤晒坏了?”
李跃进说:“农民的皮肤可不像你们城里的人们,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他们哪,常年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不知脱过多少次皮了,手掌和脚掌都磨出了茧子,皮肤晒得油光油光的,黑乎乎的又粗又厚,都晒铁皮了,就不怕晒了。而且呀,农民让紫外线经常照射,身体吸收钙多,反倒更强壮了。”他看着张洁那白皙的面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黑吗?”
“那还用问,让太阳晒得呗。”她放声大笑了,好像特别开心。
李跃进说:“其实我在老家上学的时候也白白净净的,就是高中毕业后回到了村里,参加生产队劳动,很快就晒黑了,后来又变红了,后来又变紫了,到现在变成棕色儿的了,只能这样了。”
张洁说:“好啊,不要变,就这样挺好的,”她用她那白嫩的手,拍拍李跃进那黑黝黝的脸蛋:“这才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呢。”
李跃进开玩笑说:“唉,你是不是也要晒黑一点啊,更使自己强壮一些呢?”
张洁用手指捂住他的嘴巴说:“不不不,我可不要强壮,我可不做假小子,”她有意识地挺挺自己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摇摇头很自信的说:“就这样,挺好的。”
李跃进看着她那白净清秀的面容,和那比鲜花还要灿烂的微笑,突然感到她那黑色的眸子里射出了诱人的光芒,他顺势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下,说道:“是的,很美,比电影中的夏子还要美。”
张洁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说道:“真的吗?”
李跃进认真地说:“真的,很美。”
“为什么呢?”张洁深知自己的美貌在学校是独一无二的,从一入学就成了人们公认的校花了,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见了面总是都不由自主的想多看她两眼,她总是很平静地对待这一切,并不感到高傲。
李跃进看着他,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他又把她揽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她的眼睛说:“因为夏子缺少的是你这头浓密而秀丽的棕色头发,和你这一双黑色如水的眼睛,再加上你面如白雪的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容。”
张洁被李跃进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别说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依偎着李跃进的身体更紧了。
李跃进的鼻子好像挨着她头顶上的秀发,从发髻间散发着少女青春期特有的香味,两颗心贴得更近了。
他们在路边的树荫下轻轻地互相凝视了片刻,目光中交流着难言的激动和快乐,最后李跃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吻了她那红红的口唇一下,然后,他们进了一家凉粉店。他们在一张长条方桌旁的小方凳上坐下来,李跃进要了两份凉粉和两个夹心面包,同时每人要了一杯酸梅果汁,一边凝视着对方,一边默默地吃着,进行着心灵的交流,谁也不说话,无声的情感随着目光流向了对方的心田。
酸梅汁用吸管吸完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始吃凉粉和夹心面包,此时斜阳西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对方,好像在借此机会静静地欣赏着自己心上的人。旁边的人们都大吃大喝着,想着他们自己的事情。屋子里还是有点闷热,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呼呼地使劲地转着,吃完了,两个人还是不说话。
李跃进觉得是时候了,他说:“张洁。”
“嗯?”她温情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想法,”他低下头来,好像是一边想一边说的,又好像心虚没有底气的样子:“想和你商量商量。”他抬头看着她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
张洁以为他要表达两个人的爱意,深情地看着他:“说吧。”
“你看啊,现在改革开放了,国门打开了,国家开始选派出国留学生了,国外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没去过,西方那么发达,我们是不是……。”他没敢再说下去。
张洁静静地看着他:“你想考出国研究生吧?”
李跃进说:“现在还没有,不过,我听说考出国研究生挺难的。”
张洁听着他的话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灵魂深处在起着变化:“现在没有,是不是将来会有啊?”
李跃进说:“我想了想,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留校啊?”
张洁说:“留校?这怎么可能呢,我答应我爸爸,咱们一起回平州去的。”
李跃进说:“你听我说啊,咱们一起留校,然后在海大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准备考研,这里有非常好的师资力量,图书馆有大量的藏书和参考资料,有非常好的医学实验设备,我们一边工作,一边向老师请教问题,在这里考出国研究生条件是多么的优越啊。如果我们回平州去,整天忙于临床看病工作,哪有时间复习功课呀,也没有这么多的教授给我们辅导啊,考出国研究生那是太难了,甚至一点希望都没有。”
张洁说:“我从来就没有考出国研究生的想法,我们在这名牌大学毕业,去那个市级医院工作,我们所学的知识已经够用了。如果随着时间的发展,工作需要,我们也可以考国内的研究生啊。”
李跃进说:“可是在医院工作比在学校工作条件不一样啊,搞临床,整天围着病人转,哪有时间复习功课呀?”
张洁说:“可是搞临床还能积累实践经验哪。”
李跃进说:“我们留校从事教学工作,教学考研两不误,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张洁说:“可是平州人民医院现在特别需要我们啊,我已经答应我爸爸了,怎么能变卦呢,这让老人家多么失望啊,特别是爸妈都是出生入死过来的人,我们怎么好意思欺骗他们呢,这怎么能对得起他们对我们的一片期望呢?”
李跃进说:“我们可以向爸妈解释啊,我们准备考研,出国学成之后,读研、读博毕业后,还可以再回平州人们医院工作啊?”
张洁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那可以啊,你能做到吗?现在大学本科毕业你都不想去了,留恋大城市,留恋大学校园生活,留恋国外,等你读完了博士,还有更好的环境等着你呢,哈佛、牛津都需要人才留下讲学、科研,那时比现在的环境会更好的,你又变卦了怎么办?难道你让两位在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人真的把眼望穿吗?等那时候平州市人民医院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分去了,你再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最关键的是现在平州人民医院人才断档,青黄不接,我们要回去解医院的燃眉之急,不让医院受损失,这是大事,你还没弄明白吗?”
张洁的几句话说得李跃进哑口无言,他尴尬地低头思索着,想找更加贴切的理由说服张洁。
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更贴切的理由了,是的,已经说好了一起回张洁的老家去工作,由于留校工作的诱惑力和对未来向更高更广阔前程的追求和梦想,使他怎么也舍不得放弃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但与张洁相恋五年,情真意切,志同道合,而且张洁的美貌与她内在优雅质朴的修养,让他如醉如痴,无法割舍,他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矛盾之中和巨大痛苦的挣扎之中。张洁在本届学生中是公认的校花,在众人眼中是楚楚动人的美女。在此之前的钟为民曾经百般向她献殷勤,向她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求爱攻势,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可张洁却不为所动,对自己始终是忠贞不渝,绝不改变。依钟为民的家庭和个人条件,都比自己强,要不是张洁深爱着自己,钟为民的手腕,早就把张洁俘虏了,可他没有成功。
沉默了许久,李跃进不自然地搓着手掌,看上去可怜巴巴地样子,他呜呜囔囔地说:“你走了,我一个人留校还有什么意思呢?”
张洁说:“有意思啊,你可以借这个跳板飞黄腾达啊,你可以天高任鸟飞啊,你可以实现你那远大的抱负啊,哈佛牛津正在向你招手啊,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你不要为难,我不勉强你,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我回平州市工作,是我对父母做出的承诺,是对那一代人为之奋斗的理想做出的承诺。他们那一代人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解放,什么都可以放弃,我们今天难道就不能做出一点点牺牲吗?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你站在多么高的山顶上,而在于你今生为别人为社会做出了什么。我不能改变,我不能辜负了他们对平州市人民医院的那份深厚的情感,在战争年代这所医院不知挽救了多少抗战英雄儿女。听我妈妈讲,1937年卢沟桥事变,坚守在卢沟桥与日军浴血拼杀的将士们,退出战场后,有一部分就是在这所医院养伤的,伤好之后他们又都回到了抗日的战场上,继续与日军展开搏杀,他们和八路军并肩作战,一直到把侵略者赶出了中国。在战争年代,在那随时都有杀头危险的残酷环境下,这所医院不知掩护了多少抗日将士和地下工作者,使这些爱国人士逃离日军的追杀,它为国家做出了那么多的贡献。而如今它遇到困难了,现在它老了,需要注入新鲜血液了,需要我们年轻人去帮助它的时候,去搀扶它的时候,而我们却为了个人的前程逃避它,我们的良心何在?你也是抗战民兵的后代,我们的血性何在?我不管你怎么选择,我必须要回去,你看着办吧。”张洁有些生气,她见李跃进还在苦苦地思索着,不肯回头:“你自己考虑吧,我走了。”她站起身,在收费柜台上结了账,一个人走了。
当李跃进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张洁已经出了门,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了。他一个人抱着头在餐馆里坐了许久,最后无精打采地离开了餐馆。
张洁动员了郭佳、刘和平、孟得福,商量好了一起去平州市人民医院工作。由于李跃进明确表示要留校工作,所以刘和平、郭佳、孟得福谁也没有理由再去劝说他。因为大家都清楚,在海浦医科大学留校,都是学校选拔的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干部,或者是优秀党员。事实上也正像李跃进所说的那样,在海大留校,那就意味着考研读博、出国深造等美丽的前程随时都会向你招手。这所大学与国外一些名牌大学多有交流,在这里可以看到世界医学发展的前沿状态,个人前途是远大的,所以他们谁也不好去劝他。去平州市工作,也许在那个北方干燥寒冷风沙弥漫的小城市终此一生,在那里想出国留学深造,是望尘莫及的,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可是他们为了与张洁的一份真挚的友谊,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各自回到自己家乡去守在父母身边工作的愿望,或者是放弃了在海浦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找工作的愿望,就他们这所名牌大学的学生在海浦市的各大医院找工作也是没问题的,但他们几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与张洁一起去家乡父辈曾经战斗过的医院去完成父辈的一份心愿。他们没有考虑个人太多,他们更多担心的是张洁和李跃进的情侣关系面临着一次巨大的考验。如果李跃进留校,那么两个人是天涯各自一方,千里迢迢,一个在国内著名的大城市生活,另一个在北方偏僻干燥肮脏的小城市生活,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可就在进退维谷的时候,又一个冲击他们爱情的危机出现了。钟为民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地又出现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他对张洁的爱慕之情始终不忘,自从那一次张洁婉言谢绝了他的追求之后,他碍于李跃进的面子,停止了对张洁的攻势。这次他作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也被学校确定了留校工作,由于他的学习成绩优异,学校决定留他在生理教研室工作。
钟为民是一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深谙世事人情的微妙关系,当他听说李跃进和张洁在留校问题上发生了争执,李跃进不顾张洁的反对,决定留校工作的时候,他曾经暗恋张洁的那份情感,又抑制不住开始燃烧起来,他决定再搏一次。
他故意选择了一个晚上,特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边叫“学子餐厅”的地方请张洁吃饭,而且是在晚上灯火通明的大餐厅里,那里经常有学生们晚上去聚餐,在路边人行便道上走过的人,透过大玻璃窗都能看见里面吃饭的人。
那天中午,下了课,他跟上张洁的脚步,一边走一边和张洁聊天:“张洁,想好了没有啊,毕业后去哪里呀?”
张洁说:“回我的原籍平州,那里的医院特别需要我们这样的毕业生,我爸妈让我回去的。”她继续说道:“噢,听说你要留校了,祝贺你呀。”
钟为民说:“有什么好祝贺的,去哪都一样。唉,对了,我们很快要毕业了,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为你送行,以后再来海浦市我还要专门招待你呢。”
张洁说:“不必了吧?全班这么多的同学,你送行送得过来吗?”
钟为民说:“我只是为班上来往比较多的同学送行。比如说你吧,虽然我们没有成为伴侣,但我们以后可以作为一生的好朋友,这不可以吗?现在好朋友要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难道不应该为这位朋友送行吗?请你务必赏脸。”
钟为民的几句话说得张洁无法拒绝,她迟疑地说:“让你破费,不好意思。”
钟为民说:“没关系,应该的,晚上我去‘学子餐厅’等你,不见不散啊。”说完,他生怕张洁再找出理由反悔,便匆匆地走了。
晚上,张洁还故意去晚了一会儿,她觉得那里多数是学生吃饭,去早了太显眼。她没有做什么准备,仍然穿着她平时比较喜欢的短袖白衬衣和学生蓝短裙,黑布平底方口鞋,由于她身材高挑,穿平底鞋显得很协调。
钟为民身穿红色T恤衫和鱼肚白色浅裤,一双白色皮鞋,很有港派的风度。他早早地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占了一个小方桌,让服务员沏好了茶,眼睁睁地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等候着张洁的到来。
晚上六点半的时候,张洁在离开宿舍前和郭佳打了一个招呼,晚饭她去外面吃,让郭佳不要等她。
郭佳问道:“是不是李跃进请你吃饭啊,他反悔了?”
张洁说:“他要反悔就好了,不是他。”
郭佳奇怪地问:“那是谁呀?”
张洁毫不掩饰地说:“是团支部书记钟为民。”
郭佳惊奇地说:“啊?他还真会见缝插针,他对你贼心不死啊。”
张洁说:“别说得他那么难听,他也被通知留校了,去生理教研室工作。”
郭佳说“那他还招摆你干什么呀?”
张洁说:“他听说我要回平州,请我吃顿饭,送送行。”
郭佳说:“我看没那么简单,这家伙总是老谋深算的,说不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你可注意点啊,别上了他的圈套。毕竟你和李跃进倾心相爱了五年,你们不应该分手的。”
张洁说:“现在还到不了那一步,以后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如今他留校,以后再出国,前途未卜。我只好顺其自然了,感情这东西不能强勉的。”说着,张洁就想哭,眼泪就下来了。
郭佳忙给她擦眼泪:“你看你看,我说你们是情真意切吧。”
张洁擦了擦眼泪,哭着说:“我也实在没办法,看来真是忠孝不能两全哪。”说着她哭着就出去了。
郭佳一看大事不好,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钟为民一发动攻势,李跃进一松手,张洁就很有可能被钟为民俘虏。她急得在宿舍直跺脚,搓着手转了几圈后,突然计上心来,自言自语道:“对,去找刘和平,他有办法。”
快临近毕业了,有的同学已经在海浦市各大医院找到了工作单位,有的决定回原籍,参加当地人事部门的统一分配工作。刘和平已经决定去平州人民医院工作,答应了张洁,他正在宿舍里给父母写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封信,告诉她们,他已和同学们约好,去平州市人民医院工作。写好了装进了信封,正准备寄出去,却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他开门一看,只见郭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和平,不好了。”
刘和平看着她那煞白的脸:“怎么啦,快说出什么事了?”
“钟为民又开始向张洁抛橄榄枝了。”郭佳说。
“为什么?”刘和平问道。
“刚才我出来前,张洁说是钟为民请她吃饭,给她送行,我说你可得防着他点,他这个人城府太深,他肯定是听说你和李跃进工作没分在一起,又旧情复燃。她说,钟为民也被通知留校了,不会的。说完哭着就走了。”郭佳忧心忡忡地说着:“这可怎么办呢?”
刘和平说:“我看钟为民没那么简单,走,告诉我哥去。”
“李跃进去那了?”郭佳说。
“他在操场打篮球,走,我们去找他。”刘和平一边和郭佳出了门,随手锁上了门。
李跃进是个篮球爱好者,课外活动,有空就和学校的球迷们一起打打篮球锻炼身体。他在场上投了一个三分球,听到郭佳和刘和平在操场边上喊他,便跑了过来。
“和平、郭佳有事吗?”他用手在额头上抓了一把汗甩在了地上。
刘和平神秘地说:“哥,情况不好,钟为民请张洁去吃饭了。”
李跃进吃惊地说:“他请张洁吃饭?”
郭佳说:“是呀,张洁在宿舍出去的时候跟我说的。”
李跃进说:“她真的去了?”
郭佳说:“去了,走的时候还抹眼泪呢。”
李跃进站在那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和平着急地说:“哥,还愣着干什么,那还不赶紧去找她。”
郭佳说:“是呀,那个钟为民请她吃饭肯定是旧情复燃,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和平说:“他肯定是听说你留校,张洁回平州,现在又有机会可乘了,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李跃进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蓝天上有几朵白云,正在无声的向远方飘去。他长叹一声:“唉,既然她去了,我还怎么拦她呢,人家请她吃饭又没说别的,我去把她拉回来,让钟为民面子上多么难堪啊,既然去了就让她去吧,我拦也拦不住。”
这时,球场上的队友在喊李跃进:“唉,跃进快来吧,我们有点顶不住劲儿了。”
李跃进对郭佳和刘和平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先上场了,下来再说。”他匆匆又跑进了球场。
郭佳看着刘和平一脸惆怅地说:“怎么办呢?他们俩别因为分配的事闹掰了吧。”
刘和平说:“没那么容易,钟为民?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原来想抢人家的班长,现在又想抢人家的女友,你说这还叫人吗?不行,我得想办法。”
郭佳说:“咱们去找张洁,就说李跃进找她有事。”
刘和平说:“这不太行,她要说吃完饭回去再说怎么办?”
郭佳说:“那怎么办呢?”
刘和平鬼点子多,他灵机一动说:“我看这样吧,现在我请你去那里吃饭,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咱俩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们的动静,然后再见机行事,你看如何?”
郭佳说:“这要让人家看见,好像咱俩有什么事似地,这行吗?”
刘和平说:“管他呢,脚正不怕鞋歪,咱俩不在乎就行了呗。”
郭佳是个爽快人:“那只有这样了。”
他们两个向“学子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