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同意出院？”
　　我一把抓住这个想躲去厨房的老男人。
　　“啊，这个。”舅舅目光闪躲：“你知道，你外婆她，不听劝。”
　　“是不听劝还是没有劝啊，你别什么都听她的，那是愚孝……”
　　“桑桑回来了。”
　　没等把我话说完，大概是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外婆在房间里叫我的名字。
　　“外婆，是我回来了。”我高声应了句，斜着眼地瞪着舅舅压低声音：“你等着！”
　　舅舅嘴角抽了抽，露出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扑哧一声，是小冉的笑声。
　　“你笑什么笑，肯定是你这个叛徒和你姐说的。”
　　听着舅舅在背后小声地迁怒小冉，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外婆房间的陈设极简单。进门正中侧放着一张原木色的大床，床边靠墙放着六扇门的同色大衣柜。靠近床尾的那扇柜门镶嵌着一米来高的椭圆形镜子。床尾紧靠着窗户，中间放了个红棕色的小矮几，只是矮几看着有些破旧，侧边的颜色都掉了。
　　外婆此时正半躺在大床中间静静地看着我，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仿佛一切还是旧日模样。
　　“外婆。”我走了进去。
　　原本这间房的装修不是这样的，但是外婆一直说她住不惯。舅舅为了哄她，就把这里都照着从前重新装修。床和衣柜虽然是新的，但是样式和颜色都是照着原来乡下那间专门定做的，只有那张小矮几是外婆特意从老家带过来的。
　　它承载着我和外婆很多共同的回忆。
　　外婆陪着我在这上面吃饭，陪着我写作业，我一天天长大，她和它一天天老去。
　　说是自己住不惯，其实是怕我不习惯吧。不然不会连床头的杀生丸画报都复制过来了。
　　抬头看着床头衣着精美的杀生丸画报，熟悉感迎面而来，再低头看着形容憔悴的外婆，眼中涌起一阵泪意，我蹲下来把脸靠在外婆的手上。
　　舅舅再好，她也怕我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吧。
　　“你不是说你最近都挺忙的吗？怎么有时间过来。”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是太忙了没时间吃饭？从小就挑食，长点肉千难万难。”
　　外婆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还捏了捏我的手臂，说话的样子和这世上任何一个担忧儿孙的老太太没有两样。
　　“外婆，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小冉拿着一张小凳子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姐姐一回来，奶奶就不爱我了。”小冉假装生气的地嘟嘟嘴。
　　“都爱都爱。”见小冉进来，外婆悄悄擦了擦眼角，露出慈爱的笑容。
　　“那还差不多。”小冉表示满意的点点头，把凳子递给我：“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吵你们说话了。”
　　说完冲我眨了眨眼，然后就转身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小冉真乖啊。”
　　我和外婆感叹。
　　有她在，外婆应该会开心很多。
　　外婆笑着点点头，爱怜地给我理了理发鬓：“你也乖。”
　　想了想，怕我不信似的她又补充了一句：“从小就乖。”
　　“那你和我多讲讲小时候呢。”我搂着她撒娇。
　　“还听，都听多少回了。”她一脸笑意地回忆：“你小时候可乖了，就是粘人，我去哪都跟着。那年你三叔公儿子结婚，他家远，我不想带你去，你非要去，我说我可背不动，你说没事，我可以自己走。结果，小小一个人，走得脚都起泡了都不要我背，生怕我下次不带你。”
　　“从小就怕人抛下。”
　　外婆叹息。
　　这件事我记得。我小时候是真的很粘外婆，学校之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得跟着她，一离开视线就扯着嗓子哭，所以那会我在乡下还有个外号，叫哭妹。
　　“你这次是因为我生病回来的吧？”
　　外婆突然开口问，这话题转得有点快啊。没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解释：“你别怪你舅舅，我就是不想你担心，才让你舅舅不告诉你的。”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怕我事后找舅舅麻烦，这母慈子孝地好感人。
　　“舅舅就是什么都纵着你。”我大声地哼了两下表示不满。
　　外婆重重的拍了我一下：“他是我儿子，能不听我的。”老太太假装淡定地笑了笑，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
　　舅舅真的是个很听话的儿子，只要是奶奶有要求的，即使是想摘颗天上的星星，舅舅估计都能琢磨着怎么搭梯子，拒绝老娘，没可能，绝对没可能。如果不是外婆真的是个很懂理的老太太，那么就舅舅这态度，外婆和舅妈的婆媳关系估计够呛。
　　我看着这样的外婆有点失神，她把舅舅教得这样好，妈妈难道会差别那么大吗？
　　想问又怕外婆难过。
　　“你这是有小秘密了。”
　　见我似乎在发呆，外婆笑眯眯地低声问：“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不是，”我无无奈。
　　这真的是一回家就避不开的死亡话题。
　　学校的时候千方百计地阻止我早恋，然后又指望我一毕业就能找到好人家嫁了。
　　这矛和这盾都提得挺合理的。
　　“葛仁这小伙子不错的，你真就看不上啊。”
　　外婆看着我问：“他爸爸前段时间还把你舅舅叫去问这事。”
　　“问什么？”我有点不高兴：“我和他可清清白白。”
　　“别人家长着急，他都快三十了，本来是指望你的，眼看指望不上就着急了呗，应该是想和我们家打个招呼找下家。”
　　想了想，外婆又一脸庆幸地开口：“不去他家也好，他妈看面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一脸赞叹地看着她，没想到这小老太太还会看这个啊：“这我倒没看出来，我就是单纯看不上陆葛仁。”
　　“你一小姑娘知道什么。”外婆一脸得意：“你看她那面相，眉头长但是杂乱，脾气不好，颧骨高不挂肉，嘴唇又薄，这是说心气不宽，人要强。婆婆和亲妈不同，惯会挑毛病，要是心气不宽，那媳妇就容易受搓磨，不是个做亲家的好选择。”
　　外婆循循善诱。
　　这简直让我刮目相看啊，大概是我崇拜的眼神取悦了她，外婆又继续开口：“你看你这面相就生得好。鼻梁高鼻头有肉，嘴有唇珠，耳有垂珠……”
　　被她这么一夸，我简直瞬间自信心爆棚，觉得这么多年还单身，一定是因为周围人都瞎，没看见我这颗沧海遗珠啊。
　　见我笑得牙不见眼，老太太笑眯眯地问我：“开心吧。”
　　废话，谁被夸不开心，见我点头如捣蒜，她话锋一转：“我逗你玩的。”
　　……
　　祖孙二人聊得很开心不提。
　　等到外面舅妈叫吃饭，才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大概爱女儿的人家都是这样，无论对方有多好，也总能挑出点毛病来。做女儿的，怎么都比做媳妇来得轻松。所以结婚的时候，哭的都是嫁的那方。
　　父母爱其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外婆当年也是这样殷殷关切妈妈的吧。
　　“外婆，你能和我说说我妈妈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压住这个念头。
　　“你怎么会？”外婆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会问这个，我知道她会觉得奇怪。
　　确实，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关于母亲的消息。
　　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奇怪的事情，我还是决定问一问。
　　“您听说过蜃境吗？”
　　试探地开口，留意着她的表情。如果她说不知道，我肯定不会再问了。
　　“什么？”外婆却像是吓了一大跳，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找上你了吗?”
　　“您知道？”我看着外婆抓住我的手，觉得真的有点出乎意料：“您为什么从来都不和我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受伤了吗？”她却根本不回答我的问题，着急心慌地把我拉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最后还让我站起来转个圈。
　　“外婆。”我无奈地止住她：“我没事，我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想问下您。”
　　仔细打量了我再三，见我确实没事，她才放心的让我坐下。
　　“你说你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回来不先和我说，还尽扯些有的没的。”
　　得，她还埋怨上了，是谁正正经经说个话就歪楼歪得没边了？
　　这要不是亲外婆，我能好好和她回忆回忆？
　　亲生的，没办法。我只能在外婆埋怨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把事情从头和外婆说了一遍。
　　那表情，是相当精彩。
　　如果不是她一再表示让我继续，我都说不下去了。
　　可当她听到我看到了和小冉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后，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你说什么，你看见和小冉长得很像的女孩子。”
　　“是啊。”我仔细想了想：“真的是太像了，我当时还想，除了年纪不对，其它的都很像，连酒窝都有，只是她的酒窝在左边。”
　　我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脸。
　　外婆混身颤抖，脸色更是变得煞白，目光呆滞，冷汗是大颗大颗的从额头冒了出来。
　　“舅舅，”我吓得连忙扶住外婆地对着外面喊。
　　如果因为这个事让外婆出个什么意外，我肯定会恨死我自己。
　　“怎么了？”舅舅听到我喊声，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一看见外婆的样子两步走上前扶住她：“妈，是哪里不舒服，桑桑，你来扶着她，我去开车。”
　　舅舅以为是外婆又发病了，脱下围裙就想走。
　　“宏昌，不用，不用。”
　　外婆连连摆手，一把抓住舅舅的衣袖：“桑桑说看到你姐姐了。”
　　“什么？”舅舅转头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