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外婆说的，我还没怎么听懂。”
　　舅舅又回头看外婆。
　　“蜃镜，苏自珍。”外婆流着泪重重地拍了舅舅一巴掌。
　　随着外婆的这一把掌，舅舅脸色骤变，颤声问：“她真的还在那里面？”
　　“桑桑，你们可以出来吃饭了。”
　　舅妈的声音传了进来。
　　“好的，舅妈。”我高声应了句好。
　　“要不咱们先去吃饭。”
　　舅舅点点头：“对，妈，咱们先吃饭，等吃完饭桑桑和我推你出去细聊，淑英和小冉……”
　　他略一沉吟：“以后需要再和她们说吧。”
　　淑英是我舅妈，意思是这次先不和她们说。
　　确实，这个事还未明了，不如等清楚了再说，外婆和我都理解地点点头。
　　一家人难得地一起吃了饭，大家都很开心。
　　很快就到了晚上。
　　舅舅住的这里属于早期的公建房，没有所谓公摊面积，相对绿化也比较匮乏。但好在位置不错，出门走不远就是这座城市的发源地邬江。
　　这几年政府花了大力所拯救母亲河，不仅江水变得透亮，江边也是绿树红花灯火辉煌，很是漂亮。是周边居民晚上休闲地好去处。
　　走在人群中，舅舅一直有些走神，有一次还差点碾到小商贩地上摆的东西，收获几个白眼。
　　“要不我来推吧。”我实在怕他把外婆的轮椅推别人身上去。
　　“什么？”舅舅愣了愣，才有些惭愧地对我说：“不用了，刚刚在想事情，让你担心了。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他指了指远处一处排挡。
　　那处排档我知道。位置虽然较其它几家略差些，但老板为人豪爽大气，东西干净好吃，位置也算临近江边，所以生意也挺好。但此时还没有宵夜时间，应该会有位置。
　　我猜舅舅应是这家的真爱粉，基本每次回来，舅舅都会带我来一次。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看到舅舅，远远地就迎了上来：““阿昌，唉，外甥女回来了。”他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笑着点头应他。
　　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半蹲下来对外婆笑：“姨，你就该多出来转转。”
　　“江边刚好空了个位置，我带你们过去。”伸手就接过外婆的轮椅。。
　　舅舅让得很自然。
　　“不用了，小志，这么大一摊生意，哪里要你特意来做这个，快去。”
　　外婆嗔怪回头瞪着老板。
　　“你知道我从小就没妈，从前在你家待的时间比我自己家的时间都长，靠我老子，我早就饿死了。上次你病了我都没去守着，你如今和我说这个。”
　　老板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难怪舅舅会常来这里。
　　“你这孩子。”
　　外婆略显无奈，只能由着他一路推着。
　　江边这里的小摊贩是由城管一处一处划的区域，他这里的位置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有一边临近大桥，江堤到了这里就是得往上走，相对而言，人流量少了很多。
　　我们的位置就是靠近大桥的一桌，人少却又临江。
　　对顾客来说这却是极佳的位置。
　　江景极美，风从桥下吹来，外婆的神情都舒缓了这么多。
　　老板对我们都很熟悉，也没问要吃什么，扶着外婆坐下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去了。
　　“小志是个好孩子。”外婆看着老板风风火火的背影感叹。
　　舅舅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其实对这个人有点好奇，但现在我心里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外婆，”我先开口：“除了我妈，您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
　　外婆每次看着我，眼神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怜爱。
　　“你们一直在说苏自珍是舅舅的姐姐，可是，我妈明明叫李暮春啊？”被人爱着，总会有些娇纵，一不小心就有点夹子音。
　　“姐姐有两个名字。”舅舅细心的和我解释，一个是我爸取的，一个是姥爷取的。
　　我拍了下自己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是笨，外公确实姓苏，不过是上门女婿。
　　说到我妈的名字，插播一把狗粮。
　　我外婆叫李巧春，她生我妈的时候恰巧三月，那个失踪的外公就给我妈取了一个情意绵绵的名字：李暮春。
　　这陈年的狗粮我第一次嗑的时候还挺上头的。
　　至于舅舅为什么叫李宏昌这么随便，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外公已经失踪了，他的名字是大外公给取的。
　　不然应该也能捞一碗狗粮。
　　生不逢时。
　　所以这个名字我是印象深刻，可母亲另外一个却根本就不曾听过，想来有些我不知道的缘故。
　　“从前和你讲古，一讲到你妈，你就不想听，所以我也不好说太多，今天说起，我就和你细讲讲。”
　　外婆的声音很轻，仿佛江边的风一吹就会散，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既然要说，就从头说起来好了。”
　　外婆的表情有点惆怅。
　　“你们都知道我是独女，十八岁那年我嫁了你们外公，不知道的是你外公其实是我爹也就是你太外公从河里捞上来的。捞上来的时候周边的人都说不认识，又只剩下一口气了，我爹就只能自己给他送去看大夫，大夫说恐怕是不行了。我爹这人心善，还是拿着了药给他治着，谁就这么三天，这人就可以下来干活了。”
　　“我爸说，这是身体底子好。”
　　“好了以后，他也没和我爹说他是哪人，只说他叫苏瑾，家遭了大难没处可去，想让我爹收留他，还拿身上仅有的一块玉佩给我爹做抵押。我爹见他孤身一人，长得又好，心想这不是送上门的女婿？就和你外公试着提了提，结果你外公他一口就答应了。”
　　听到这里，我确定我听出了一丝小傲娇。
　　“这是早看上你了吧。”我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外婆愣了愣，大概没想到我会拿这事和她开玩笑，轻轻地在我身上拍了下：“就混说。”
　　“后来，就有了你妈。你妈生得好，见了人就笑，一家人都爱得不得了。”
　　外婆说这一段的眼神很温柔，脸上还带着丝笑意，看起来根本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只是笑着笑着脸色又默然下来。
　　“可惜命不好。她三岁那年，突然就生了重病，怎么都看不好。你太外公急得头发都白了，我和你外公也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直到一天晚上你外公才和我说，这可能是他家的问题。“
　　说到这，外婆又叹了一口气：”问他他又不明说，我恨得要命，他却说他有苦衷，说为这事他要回老家一趟，短则一个星期，长则一个月，必回。”
　　“临走前却又偷偷和我爹说，他如果回不来，就叫我先给你妈取个苏姓的名字顶一顶。”
　　“他们翁婿感情好，我爹一听有凶险，就不想让他去。最后不知道他和我爹说了什么，再加上我爹确实也担心春姐，就让他去了。只是到底不放心，就把家里祖传的一个玉扳指给挂脖子上带去了。”
　　舅舅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这些往事，听得很是认真。
　　“谁知这杀千刀的，一去就再没回来，为这，我爹临闭眼，还在念着他。”
　　外婆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但是泪水却并没有落下来，我伸手握住了她。
　　“见你外公一直没有回来，你太外公就按你外公说的给你妈取了个苏姓的名字，叫苏自珍，也是希望她珍爱自身，快点好起来。”
　　“好了？”问完又觉得自己笨，如果没好，哪有之后的事，之后的我。
　　外婆却并没有笑我，还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好了，不止是好了，面且从那以后连喷嚏都没打一个。一直到到十四岁。”
　　她摩挲着手里的锦袋，从知道这个锦袋里可能装着的是我妈后，她就一直握在手里，片刻都不曾放开。如果不是今天太晚，我估计她能连夜去找家寺庙。
　　“你妈命不好。”
　　她把锦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可是又聪明又懂事。你太外公那年生了重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连你外公那块玉佩卖了都不够，到最后还是去了。你姐就说，她不上学了，和我一起照顾弟弟。”
　　“我咬着牙不想断了她的学业，她就白天去上学，晚上去山上采些东西去集市上卖，没采到能卖的也要背一捆柴回来。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个生来报恩的孩子。”
　　说到这里，外婆的语速忽然变得快起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同意让别人来资助她上学。”
　　终于说到我爸了。
　　可是我妈这样的性格不像是会为了钱去接近我生身之父的，我越发仔细听。
　　“姐姐是去了蜃境，性格才变得奇奇怪怪地。”舅舅像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都是我的错。”
　　“姐姐那天又要去山上，我跟着了魔一样，一定要跟她一起去，姐姐疼我，就带我去了，后来就出事了。”
　　他的嗓子有点嘶哑起来，我的心也有点纠。
　　“上山的时候好好的，可是下山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灯光下，舅舅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一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村里的熟人，可是反复几次都没看到人，姐姐也什么都没听到。”
　　“姐姐以为是我累了，想要她抱，她就一边背着背篓一边抱着我走。小时候不懂事，以为姐姐很厉害，其实她那会才十几岁，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舅舅面露痛苦之色。
　　“然后，我们就摔了，从一个斜坡上滚了下去。”
　　“啊！”我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
　　外婆看着我，一只手在我手上拍了拍，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像在看着我，又像在透过我看着别人。
　　“我见他们天黑了没回来，就去找，结果在山下找到了你舅舅，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姐姐。”
　　外婆的声音有点发颤：“村里的人很好，打着火把连夜帮我找人，可是把山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你姐。”
　　“都怪我。”
　　舅舅一个大男人，忆起往事，眼眶都红了。
　　“都是命啊！”看着他，外婆轻轻地叹了口气：“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你姐突然自己回来了，我们问她，她只说不小心摔到一个洞里，后来自己想办法爬出来了。我们高兴她回来，也没细问，可她回来以后渐渐一切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我紧张地问。
　　“她常常会一个人发呆，我和她说话，她也不耐烦。刚开始，我只当她气我害她摔了，后来却发现，她连我的名字也经常叫错。”
　　“是啊。”外婆补充：“昌哥儿虽然只比她小十岁，但是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不然，我一个女人，怎么养活得了他们两个。她对昌哥，那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是回来以后，她躲着昌哥，只要看见就是非打即骂。”
　　“昌哥之前是和她一起睡的，可这次回来后就说昌哥大了不好一起睡，再不肯带他。”
　　“我心想是不是春姐还在生气，就把他抱回我屋里，不准他去吵他姐姐。可是有一天晚上昌哥还是趁我不注意去找他姐姐，结果…”
　　“我在姐姐的窗户上看到她的影子上有对尖尖的耳朵。”
　　“什么？”
　　我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