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错愕
　　江市的十一月阴雨绵绵，路边湿漉漉的，树枝上都滴着水珠，落入稍矮的草丛里，这样的天气，撑伞显得麻烦，不撑又易打湿衣物。
　　靳梧站在玄关犹豫两秒，还是没有选择拿伞，戴上了连体的兜帽，反手带上了门。
　　走出大门的瞬间，冷风把衣领吹开，丝丝凉意透过兜帽和脸颊的空隙钻进来，像是把骨子都冷透。
　　一夜未安眠的靳梧呼出一口气，哆哆嗦嗦的迈步，冒着雨在街上慢慢走着。
　　明明讨厌这样的温度，但她又特别喜欢下雨的感觉，湿漉漉的空气里蕴含街边泥土的气味，混杂草木的清香，独特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
　　靳梧今天出门属实不在计划中，昨天凌晨接到电话，大学同学回国，请她去接风宴。
　　原是打算婉拒的，对方说仅邀请了她一个人，就在家门口两条街外的购物商城，打个公交也就三四站的距离。
　　便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十几分钟后，靳梧扫了邀请码入场，被服务员直接带到顶层。电梯门打开，淡淡的花果香熏入鼻，不刺激，混着一些水雾气，像是清晨新鲜绽放的野花。
　　服务员未出电梯，靳梧独自一人从走廊进去，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绵软的触感让脚步声消失，拐过一个弯，豁然开朗。
　　整面向阳的落地窗透光，窗外雨变大了，淅淅沥沥的下，雨声被隔绝在外，玻璃上留下一串又一串的痕迹。
　　“小五！这儿！”
　　清凉空灵的女声入耳，阴雨绵绵的天气，只着一件长袖连衣裙的女生站在桌边，稍宽的皮革束腰勾勒出身形，踩着一双十几厘米的尖头高跟鞋。
　　看到靳梧的时候，抬起手向她挥了挥，手腕上细细的翡翠玉镯通透，色泽干净纯粹，是不可多得的品质。
　　“阿袁。”
　　靳梧还没靠近，袁锦棠就先一步挽过靳梧的胳膊，拉着她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又向后抬起手，隐在黑暗里的服务员转身离去。
　　沙发很宽，坐垫软却不下陷，袁锦棠手掌触碰到靳梧的衣服，当即眉头就皱起来。
　　“你是不是又没带伞，外面那么大的雨。”
　　袁锦棠语气稍急，直接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一件外套，扯开底下的吊牌就让靳梧穿上。
　　“等会吃完饭我叫司机送你回去，不许拒绝。”
　　“好，行，听你的。”
　　拗不过袁锦棠，靳梧只得点头，脱掉卫衣换上她递过来的外套，外套料子很好也很厚，穿上后暖意十足，刚从雨里进来的那点冷意都被消散掉。
　　“什么时候回来的？”
　　边问，靳梧看了一眼旁边摞起的十几个袋子，通通都是这家购物广场十几层以上的奢侈品店和高定的购物袋，显然已经在这儿为年底KPI做了不少贡献。
　　“前天，偷偷回来的。”袁锦棠回身靠在沙发椅背上，手捏了一把靳梧的腰，“你怎么比大学那时候还瘦了？”
　　袁锦棠是靳梧的大学同学，当时她还是个愿意结交朋友的人，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逐渐远离了些。
　　成为朋友的契机，是靳梧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点了根烟，袁锦棠突然推门而入，带着红色的袖章，她还记得那天下午也是这样一个沉闷的雨季。
　　学校即将百年，学生会检查班级卫生及学生有无违纪情况，袁锦棠是副主席，也是学校有名的红人。
　　家境优越，成绩优秀，为人处事有一套自己的基准。但最让学生讨论的，还是袁锦棠那时不时开进来的超跑，还有每天不重样的衣服。
　　相处一段时间后，靳梧发现袁锦棠身边总是围绕着人，袁锦棠面对谁都是一样的面孔，唯独面对她，毫无形象又嘴毒八卦。
　　“诶，我刚回来那天，可听说了点事。”
　　菜上齐了，靳梧刚吃了半饱，嘴里的牛肉还没咽下去，袁锦棠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放下筷子，杏眼从桌面转到靳梧身上。
　　时隔许久未见，袁锦棠不得不感叹，靳梧仍旧是那个美人。
　　袁锦棠从小就见过很多长相精致又漂亮的人，各色各样的。靳梧的骨相就很好，五官干净大气，更吸引袁锦棠的，还是靳梧身上的气质。
　　初见靳梧时，她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孤寂和清冷的味道，站在窗边，合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苍白唇瓣中央腥红明灭，烟雾模糊了面庞。
　　就像是窗外被雨滴击打的树枝，脆弱、看似不堪一击，可任凭雨滴再大再密集，枝叶仍旧在摇摆中牢牢的和树干连接，坚韧又倔强。
　　接触越多，袁锦棠发现靳梧平日里表情极少，微微皱眉是最多的状态，平静时又像一潭水，干净清澈，潭底深不可测，倒映出人世间流落下的风景，引人窥探，却又躇足。
　　“什么事儿？”
　　靳梧这些年不常出门，可对社会新闻和一切娱乐时间都有所耳闻，统统都来自袁锦棠，甚至还通过她知道了不少大众看不到的八卦。
　　一般能让袁锦棠当面和她说的，瓜不会小。
　　靳梧放下了筷子，认认真真听袁锦棠憋了两三天的大事儿。
　　“你别惊讶啊。”袁锦棠一手撑着下巴，唇瓣微微上扬，略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我那天到酒店，听说有人在打听你。”
　　“打听我？”
　　靳梧眉头微皱，缩在袖子里的手顿住，甲片点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目光和袁锦棠对视。
　　略带疑惑和迷茫的眼神落入袁锦棠的眼里，这下她的面色严肃起来，笑意逐渐散去，往前靠了靠。
　　来之前她以为靳梧知道这事儿，没成想她压根不知道，据说都打听很久了，这么执着可不见得是好事。
　　空间沉寂几秒，靳梧眨了眨眼，又问道，“在哪里酒店？”
　　“鲤城。”
　　袁锦棠看着靳梧的神情，心下了然几分，继续和她展开细说。
　　“那天我恰好回来遇见鲤城的经理，看见前台给他发照片，仔细问了一下，是洋圌影视那边的。”
　　鲤城、洋圌……
　　靳梧心头一跳，手臂微动，冰凉的手掌盖到腹部，历史遗留问题的主人公之一竟然在打听她？
　　他打听自己干什么？
　　疑问太多，靳梧深呼出一口气，敛下神色，再抬眼，“我知道了，谢谢。”
　　见靳梧不愿多透露，袁锦棠抿抿唇，最后只落下一句话。
　　“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儿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
　　——
　　嘈杂的空间里，人群聚集，容纳几百人的会所排着几行长队，用护栏隔开几条队伍，靠近门边的墙角，堆砌了大捧的鲜花和礼物。
　　靳梧带着鸭舌帽和口罩，仅仅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眼下是一指宽的青黑，这几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也没什么食欲。
　　昨夜也只睡了两个小时，朦朦胧胧间还能听到雨滴打在防盗窗护篷上的声音，闹钟响后，彻底没了睡意。
　　排队的队伍又往前走了些，靳梧迈开两步，在口罩下打了个哈欠，不料前面的小姑娘忽然转头看她一眼，互相对视下，对方却急急忙忙回过身。
　　下一刻，靳梧耳边传来前头小姑娘和朋友不算小声叽叽喳喳说话，既震惊有人在见面会还困，又猜测她是不是兴奋紧张到睡不着。
　　困是真的，紧张到不一定。
　　靳梧帽檐下的眼皮一撩，扫过在高台上闷头签字的人，半眯起了眼。她垂落的手握紧两指宽的书，在昨夜书写过的地方，轻轻磨蹭。
　　·
　　蔺隶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签名照，提笔顺滑快速的写下名字，边写边营业。
　　“下午好。”
　　“你好。”
　　清冷闷闷的声音传来，随即眼前慢慢推来一本书，书籍封面上是白底加粗的两个字：《惊宅》。从蔺隶的角度，反光出来的一行小字隐隐约约可见，在这本书的防盗版标识。
　　蔺隶猛的抬头，欣喜万分的笑意尚未露出，便跌落一片深潭，满腔的营业话术通通噎在喉口。
　　他往后仰去，拉开一点点距离。来人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那一双眼，只能看到口罩下消瘦的下颚线，和单薄的肩颈。
　　那双漆黑的眸底冷清，有化不开的晦暗，垂眸的时候长睫毛下压，如鸦羽般落下阴影，更显距离感。
　　“这是，”蔺隶还记得自己在签售会，笑意渐渐加深，“革木大大的那本？不是已经绝版了吗？”
　　靳梧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把小说翻开。
　　话落地滚了两圈，蔺隶只得跟着靳梧的动作，看到第一页上的油笔签名，革木两个字潇洒，笔锋凌厉飘逸，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初代版本。
　　绝版亲签！
　　“送你。”
　　“真的吗？！”
　　蔺隶惊喜的瞪大眼，双手捧上在桌面的小说，仔仔细细的打量，手指指腹摸过反光的小字，有凹凸不平的触感，正欲抬头道谢，阴影落下。
　　靳梧俯身而下，长发从肩头滑落，淡淡的药味侵袭，沾染一点冷清的苦，让蔺隶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距离拉进，女孩身上的侵略性忽然浮现，蔺隶抬起头，视野里长发散落，露出耳廓上赤红的圆点，若隐若现。
　　只短短几息，蔺隶看着女生伸出手，骨节突出，皮肤冷白，手指指端的甲片黑白两色相渗，似山水墨画。
　　甲片尖长，可中间指端却突兀的凹陷，裸露出粉嫩的指尖。
　　“你——”
　　蔺隶瞳孔紧缩，伸出手抓住靳梧手腕的前夕，靳梧直起身，捏住那张签名照，退后一步。
　　“再见。”
　　话被彻底斩断，蔺隶站起要追，可靳梧的身影已经离开，混入人群。
　　“兄弟，你稳住。”
　　察觉不对的单古源立刻摁住蔺隶的肩膀，差点压制不住。
　　蔺隶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靳梧离去的人群中，试图找到靳梧的身影，可人数众多，靳梧像是河流入海，再也找不到痕迹。
　　“快坐下，这是见面会。”
　　单古源的提醒入耳，蔺隶不得已回过头，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掩藏，重新投入到见面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