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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高一的时候,妈妈离开家进行了一次远航,与其说是为了家庭生计在外奔波,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个自私自利的地主。
长期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会使人变得片刻不得安宁,所以妈妈才会选择毅然决然的逃离他的魔爪。妈妈从家里决定离开的时候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爸爸甩下手中的碗筷恶狠狠的跑到大伯的车前,示意大伯摇下车窗来他要与妈妈对峙一番。
他朝着妈妈恶语相向的质问道:“今天真的要走?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孩子我也不会管的,你不要妄想把孩子丢给我管。”
“你要是走了就永远也别回来了……”
这是他当着大伯,当着我,当着身旁一起做车的亲戚们对着妈妈说的话,对于爸爸的质问妈妈没有给予回应。
在汽车发动的轰鸣声中,大伯载着我们远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
自从妈妈外出打工以后,爸爸真的如他所言,真的没有再管过我们。在生活上的琐事他不会过问,在学习和学杂费的支持之中,他更加不会多嘴。他甚至从妈妈出去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对我和哥哥的养育。
我和哥哥上学他不会掏出一分钱来供我们使用,我和哥哥唯一的经济都来源于妈妈临走之前留给了我们一张卡,卡里面存了一万块钱,这是妈妈留给我们的学杂费和生活费。
妈妈决定出去的那会儿,家里所有的存折加上银行卡也仅仅只有14000元,这根本就不够我和哥哥高中三年的支出,也根本就不够家里的开销和琐碎。妈妈把卡里划了2000元留给在家里面好吃懒做,好赌又好酒的爸爸,这是留给他最后的赌资。从卡里妈妈又划了2000元给自己,这是她远赴浙江打工的路费。
妈妈不知道此行远去要话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也不知道在路上会几经波折,她不敢把多余的钱留在自己身上,她怕自己多花了,存给孩子们的学费和下一个学期的开销就又没有着落了。
妈妈就这么带着仅有的2000元踏上了旅程,她把一万元留在了卡里,留给了我们。
在妈妈出去的那一段时间里爸爸整日挥洒着他的赌资,压根就没有精力来管我们兄妹俩,我和哥哥就靠着妈妈存在卡里的余额度日。
妈妈不在家的那个时候,爸爸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不应该说是脱缰的野马,他本来就从未被妈妈束缚过。应该说是他暴露了自己的本性,暴露了他压抑了几十年的本性。
那时候爸爸每天可忙了,一天到晚寻不到人影。有些时候清晨时分他就起床了,他起早贪黑的爬起来,不是为了奔赴家里面那些荒废了许久的农活,而是为了能到赌场天地抢占一席顺风顺水的宝座。他每天都是如此,早上早早的就起床了,去到村子附近的赌场聚集地,一去就是一整天。早上早早的去,晚上披星戴月的归。
不只是他一个人冒着黑夜归来,归来的还有空荡荡的钱包,和一身酒气。他每一次都会喝得烂醉才会归来,我不禁有些好奇,竟是哪个胆大的人家愿意收留这个酒鬼,顿顿给予酒菜吃,他们就不怕被吃垮吃穷吗?
每次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听见爸爸摩托车噼里啪啦远远的从村庄外面的马路缓缓驶来,这辆摩托车他已经骑了五六年了,车子破坏腐化到不像车样儿,可能与他喝醉酒开车也有些关系吧!暗地里他肯定翻过不少车,摔过不少跤。
车头的两个后视镜没有了,车轮前也被划掉了一大块铁皮,钢管和踩踏的地方锈迹斑斑,他心爱的摩托车后座的皮垫也被划得稀巴烂,连屁股都没地方搁。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心爱的摩托车折磨成了这个模样,这可是他以前最宝贵的车呀!连碰都不让我们碰,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辆摩托车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破败不堪,连开起来的时候都能听见零件乒乒乓乓互相内斗的声响。每次爸爸开着车回来隔着老远,不用去看不用去想就能知道是他回来了。在他回来的路上一路都能听见各种零件碰撞的声音,像是破旧的拖拉机轰隆隆的爬上难以逾越的陡坡一样,噼里啪啦响彻云霄。
每当听见摩托车发出悲鸣的破烂声,我和哥哥就知道爸爸回来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迈进家门的脚步,他先是把随身携带的衣物和所剩不多的钱财放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走到厨房外面的大水缸里舀起一瓢冰冷的水一顿豪饮。他实在是太渴了,喝了一瓢水不够,紧接着又舀起了一瓢,一直喝到打出响嗝来才算罢休。他放下水瓢,没有洗脸没有洗脚没有刷牙,直径走回了房间。
自从妈妈去打工以后他变摒弃了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在他潜意识里认为格外耗时且无用的事物。他不仅舍弃了自己还算俊朗的形象,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成了他的遗弃物,他的脏衣服杂乱的到处堆放,烟头口水灰尘布满一地,被子和枕头被汗水侵蚀到发霉。整个房间里看起来不像是睡觉的地方,倒是一个垃圾堆放处,他就这么任由着房间腐败发霉,升腾起一股股奇怪的气味。
妈妈不在家后他越发的放纵自己,他在赌场上驰聘,在酒坛里畅饮,在麻将桌上驻足,在吃喝玩乐间流连忘返。除了家里的事情他对什么都格外上心,别人一个电话他就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他都没来得及收拾自己,都来不及收拾一下这个破碎不堪的家,或许他早已不把这里当家了吧,这里只是一个夜晚归宿的收容所。
看见他的房间里脏成垃圾堆那般,我也于心不忍。每次周末放假归来我都会花大把的时间用在给他的房间做清洁上,把房间里的杂乱衣物给他归类摆放整齐,把脏了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换成干净的被套,把脏了的衣物塞进洗衣机里一遍又一遍的清洗。打开他关闭了很久房门,一遍又一遍的清扫着地上的杂物,一次又一次的用拖把把地下给拖洗干净,给他的屋子开开窗透透风,迎接一下来自正午浓烈的阳光,为这个房间扫除昏暗的阴霾。
早晨朦胧的薄雾早已散去,现在已经日晒三竿的时分,但是昨夜宿醉晚归的爸爸依旧没有起床的迹象。饭菜早已在我的精心布置下准备好了,他还没有起床,我必须去叫他起床来吃饭我和哥哥才能踏踏实实的动筷。
我走到他的房门口朝着里面喊了几声:“爸吃饭了,饭已经做好了。“
紧接着就会听见房间里面他发出响亮的回应:“哦,知道了”然后就是他窸窸窣窣着急忙慌起床的声音。
每次爸爸起床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走到厨房外面的那口大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的喝上几口含在嘴里漱漱口,然后吐掉。紧接着再喝上几口水咽进肚里,这便是他早上洗漱最隆重的流程。
走进厨房后他先是上下打量着今天饭菜的样式,然后走到角落里拿出他最心爱的酒壶,拎着拿到他的专属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在早已摆好的碗筷面前咕咚咕咚的先倒上一大碗,然后再拿起筷子细细品味今天的菜式。
饭菜合胃口时他就会多吃上几碗酒,倘若菜式不合他胃口时他就会匆忙的撇下酒碗,然后狼吞虎咽的强塞下一大碗米饭之后扬长而去。临出门之前他还不忘叮嘱我去厨房把碗筷洗了。
看见他趾高气扬出门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是去寻另一个赌场天地去了。那段时间里他总是早出晚归,归来时还会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真的没有再管我们兄妹俩了,更是无暇抽出时间来管理这个家,他没有经常在我们面前吐槽妈妈了,他甚至有点嫌弃起我和哥哥来,认为我和哥哥是他的托油瓶。
他认为我和哥哥在家里面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都要吃他的喝他的,他很是心疼自己存的粮食被我和哥哥吃掉,所以他反复念叨我和哥哥的不是。
有的时候,他没钱去赌场的时候他就会待在家里面闲置几天。在空闲的这几天里面,他总是找着各种法子来找我和哥哥的茬儿。
没有地方可去的他总是早上7:00就开始起床在家里面走来走去,要像一个检察官一样用脚在一寸寸丈量着家里的寸土地。他在家里面来回的走动吵得不得安宁,他不光吵他还会大声的叫我起床。每隔20分钟他就会叫我一次:“木木快点起了,我饭都快要做好了你们还在睡觉。”20分钟过去了他又来叫了:“木木,你怎么还没有起床?难道要我把饭做好了喂到你的嘴边上来吗?一点都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来伺候你,我能天天伺候你吗?等我老了也还要我来伺候你们吗?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睡觉,也不知道起来煮饭给我吃……”
不是我不愿意起床,是因为难得的周末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偷懒睡觉的时间,偏偏就这么被爸爸不满的声音给叫搅黄了。要知道在学校里面周一到周五,我可是每天早上6:40就要到教室里面进行早读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睡觉的机会,本来想回家多睡一会儿的,哪知道回家才是人间地狱。
纵使内心有万般的怒火但表面上仍然不敢发作出来,仍然只能选择低头哈腰的谄媚着笑脸然后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去帮忙。
在饭桌上夹菜的间隙,他仍然不打算放过我和哥哥睡觉偷懒的这个毛病,他对我们提出严厉的批评。他很反感我们偷懒睡觉的毛病,他认为我们不该比长辈起的还要晚,等着长辈来准备饭菜。他认为晚辈应该时时刻刻都要冲在长辈的前面,事事亲力亲为,要服侍好长辈,他甚至会善意的提醒我们要早睡早起。
是的,他说的很有道理,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从他自身利益出发的。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和哥哥的实际情况,但我们仍然不打算反驳。我们要顺从他,我们必须顺从他,如果我们选择反抗的话,我们可能会失去这唯一一位衣食父母的供养。
在爸爸的精心教导下我和哥哥养成了一个良好习惯,只要听见爸爸前脚起床后脚我和哥哥就会接连跟着起床。我和哥哥会假意来到厨房,在他的身边忙碌着一些琐碎的小事,或是洗洗碗或是择择菜或是劈劈柴。表面上看起来很勤快的样子,其实心底里个怀鬼胎。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吐槽和抱怨忍着不敢发作,很想钻进暖和的被窝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是碍于爸爸我们不敢说。
在爸爸的压迫之下我们不得不跟随着他的步伐早早起床。等到饭菜终于弄好后,时间也到了10点左右,匆忙吃完早饭后人又开始犯困到了极点。因为实在是起得太早了没有休息好,匆匆放下碗筷之后我和哥哥各自躲回了房间里面,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
这个时候在厨房津津有味吃着美味饭菜的爸爸又开始出来发表他的见解了,他会端着酒碗出来站在你的房门口,振振有词的一通念叨:“刚吃完饭就睡觉,有那么多觉好睡吗?也不知道去干活,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就只知道睡觉……”
见我和哥哥都没有回应他时,他便一个人默默的端着酒碗一路念念叨叨回到厨房去了。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帮他干过农活,相反,我们做得很多,但在他看来我们之前的辛苦劳作在睡觉偷懒这件事情上来变得越发一文不值。
在妈妈出去打工以后,我和哥哥每个学期的暑假和寒假都是在农忙中度过的,因为到了高中以后我们兄妹俩都长开了,长高了,有力气了,所以爸爸有大把的理由要喝我们帮他干活。与其说是帮他干活,不如说是给自己挣口饭吃。
每年寒暑假放假回家后,他先是不动声色的让我和哥哥在家休息几天,然后带有筹谋的心思,花重金买一些好吃的给我们补补身体,美其名曰是我们在学校吃不到这些好吃的,回家多吃一点。
刚开始看见爸爸买那么多好吃的时候还会不习惯,感觉像是逢年过节一样隆重稀罕。有应季水果,有鸡鸭鱼肉,有的时候还会给一些零花钱,吃饭的时候还会一个劲的给我们碗里夹菜。这些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我和哥哥都有些受宠若惊。
过了固定的休息期以后,他就开始直奔主题了:“木木你们回家也有几天了,休息也该休息够了,这几天顿顿好吃好喝的给你们做,你们是不是该帮我去干干农活了?有那么多的山林要管,有那么多的田要种,有那么多的树要栽种,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爸爸说道:“吃也给你们吃了,喝也给你们喝了,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床和我去山上干活。”这是毋庸置疑的语气,令我和哥哥无法反驳。
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屋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有磨刀的声音,有挑选刀具的声音,有试试锄头牢固度的声音,有拿水瓢灌水壶的声音,还有来叫我们起床的声音。
爸爸站在我的房门外一声声的在叫喊着:“木木,快点起床了,我们要去山上了。”
我从棉被里面探出脑袋回答道:“知道了”
听到我的答复之后,他又走到哥哥的房间门口朝着睡梦中的人喊道:“快点起床了,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我和哥哥在听见爸爸的叫喊声之后陆陆续续的起了床,洗刷完毕之后拎上爸爸给我们挑选好的刀具就出发了。
那时候天刚刚微亮,还能依稀看见飘荡在树梢、山涧的薄雾,圈养在笼子里的鸡刚刚报过晓,大约是五六点钟的样子,村子里其他的人们都还没有起床。
两高一矮的身影依稀出现在去往山上的小路上,小路边上的杂草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尽管我们身穿长衣长裤,脚踏雨鞋,但还是被浸湿了。走在最前面的爸爸衣服湿得最多,从裤脚到上衣都是湿哒哒的。经过一个小时的跋涉,我们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终于爬到了属于今天劳作的目的地。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爬到这个山顶上,我们吭哧吭哧直愣愣的往上爬,愣是不歇一口气,七拐八拐,我们终于爬上来了。我不清楚这座山有多高,站上去的时候能俯视得到山脚下的一切,能看得见我们刚刚走过来的那条小路,渺小得像一条蚯蚓一样夹杂在杂草堆里。
这座山爬上来确实挺费劲的,但绝对不是我爬过的山中最高的山,我有爬过比这个更高的山,站在那座山顶上能触摸得到飘起来的薄雾,像炊烟一样似有若无。
我们家有很多田地和山林,每个学期劳作的目的地都不尽相同,有的时候在家的北面,有的时候在南面,有的时候在东面,有的时候在西面。每次奔赴在劳作目的地的旅途中都不是很愉快,要么就是起的太早,露水太大,把衣服都沾湿了,要么就是去得太晚,烈日当空顶着太阳前行,要么就是蚊虫蛇蚁多,沿路的草丛里面遍布,有时候会沾到衣服上来。
爬到今天劳作的目的地以后我们没有进行片刻的修整,爸爸直接给我和哥哥进行了今天工作的分工。爸爸说:“木木你负责那一块,从那棵树一直延伸到这两棵树这里来,看到了吗?就是最大最胖的那棵树,你从那里先开始砍,一直砍到这块来。”爸爸一边朝我比划工作的区域,一边把柴刀递给我。
我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今天要把这整座山杂生的树木给清除干净,待树砍完之后,我们还要回来把杉树苗栽种上。
爸爸把柴刀递给我之后又安排起了哥哥的工作区域,他把我们两个固定到指定位置之后,自己也开始爬到了工作岗位。我、哥哥和爸爸三人就按照指定的区域用柴刀一茬茬的把山上的树木给砍倒在地。
砍伐树木这项农活和收割稻谷有些相似,都是把原先生长得茂盛的树木从肥沃的土壤里拦腰截断,阻止它的生长,结束它的生命旅程。这项行为好像看上去有些残忍,但实则是我们身为农民的立身根本。
我们必须要清除这些长在山坡上的树木,阻止它们吸附土壤里的养分,这些树木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这座山的土壤有它更重要的使命——养育杉树苗。
栽种杉树苗是近几年我们村里流行的生财之路,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爸爸固有的思想就是靠着这一座座山的杉树我们家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爸爸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从集市上买来一捆捆的杉树苗,先是用泥浆把树根浸泡十分钟,让树根适应一下这里的土壤气候,利于它以后的生长。然后把树苗一株株分开来,用锄头在清爽得没有一丝杂草的山坡上挖出一个个坑洞,这个坑洞是用来栽种树苗的。
把杉树苗实行一坑一株的排列方式进行填埋和栽种,杉树苗可不仅仅是栽种下去就完事儿了,它还需要人们精心的养护。我们每年都需要给杉树苗实行两次除去杂草的重活儿,把杉树苗身边的杂草一棵棵拔出,一棵棵砍倒。一方面是怕杂草去抢夺杉树苗的养分,影响杉树苗的长势;另一方面是怕杂草长得太高挡去了杉树苗的光照,杉树苗喜阳,光照越充足长势越好,倘若被杂草抢去了风头,那杉树苗就只有躲在树荫下等死的份了。
为了进行整座山的杉树苗栽种,我们不得不先把山上原生的树木给砍伐在地,清除杂物之后便开始挖坑填埋,然后再进行冬夏两次的精心养护。这一系列的农活很繁琐,总是来来回回的奔波在这些山林之间,要么就是在砍伐树木,要么就是在栽种杉树,要么就是在清除杂草,我们总是有各种各样干不完的农活。
然而今天爸爸带我们来的这块山,原原本本原封不动的立在那,还没有进行第一步的砍伐,更别说进行第二步的栽种了,在干农活这条道路上我们总是任重而道远。
我拿着柴刀站在爸爸指定的区域,用刀一次次的砍伐坚韧而鲜活的树木,看着树木一棵棵倒下我的汗水也随之而下。砍伐树木这项活儿太累人了,太费劲了,每一棵都很坚韧牢固,每一次砍伐都被树的反作力给震得手腕疼,人疼树也疼。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整座山的砍伐和清除,这将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需要一步一步的逐渐推进。
我们藏身在密林里砍伐了没几个小时,全部累得精疲力尽,爸爸带来的水也喝光了,太阳也升到了最毒辣的位置,我们该回家进行片刻的修整和弹药补充了。在爸爸的号召下,我和哥哥拿着砍钝了的柴刀,筋疲力尽的跟在后面进行了漫长的回家之旅。
每次来来回回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都颇多,一来一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临近中午的光景,在家里暴风席卷一些残羹冷炙之后,我、哥哥和爸爸分别躺到了各自的房间里,开始进行身体的灵魂休憩。下午还有一场恶战,我们必须进行必要的修整。
每次放寒暑假我和哥哥总是有一大半的时间占据在农活里,早晚两场分别都被爸爸拎到山林里或是田地间进行一场辛勤的劳作。每次劳作回来都是筋疲力尽汗流浃背,连端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想喝水,但是喝水不管饱呀,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力气干活。
为了适应高强度的农活我和哥哥不得不强迫自己吃饭,因为只有吃饱了干活才有力气,为此我们还练就了随时随地就能席地而睡的本领。
有的时候去的目的地太远没办法回家吃午饭的时候,爸爸就会让我们打包好午饭,然后在山上休息片刻的时候进行体能补充,有的时候还能在树荫下美美的睡上一觉。尽管席地而睡的地方不平整,尽管有蚊虫叮咬,尽管睡得不如床上舒服,当下的我们也讲究不来,有地方睡就算不错了。
席地而睡休整片刻之后,我们又接着忙碌起来了,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把爸爸规划好的区域完工,这是一下任务很重的活,但我们必须得加油了。
每年寒暑假我们兄妹俩都是在山间田野之间不断忙活农活度过的,家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干不完的农活,什么农活都需要我们兄妹俩一起来出一把力。
我小时候的寒暑假都是不停奔波在农忙之中的,这份农忙有的时候会比上学艰辛多了。每年的寒暑假爸妈都会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山上干活,或是种植杉树苗,或是找一些山林野货,或是砍伐父母原先种植好的杉树来卖钱。
妈妈还在家里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妈妈跟随着爸爸一起去山上砍伐杉树,用锯子把一棵棵高大茂密的杉树锯倒,然后用柴刀把树干砍掉,只留下一整个直挺挺的躯体,这个躯体是杉树最值钱的部分,也是我们辛勤种植杉树的目的所在。
杉树修整好以后,妈妈和爸爸会一根根的把杉树从山坡的平整处扛到一个陡峭的山沟,站在山沟的高处把杉树往下推,让树桩在重力加速度和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直冲山脚。把树桩从山上放下来的这一行为在我们那叫做“放洪”,意思是借助山势陡峭的优势把树木从高处放下来,犹如在洪水中放入顺势而流的木头一样,省时省力。
把木头尽数流放到山脚下以后,山脚下时常会有一辆早已等很多时的马车或者拖拉机,这是前来买木头的买家。妈妈和爸爸会像厂里流水线的工人一样,把山脚下的木头一根根扛起来,然后再一根根的把木头堆砌到买家的车上,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起,隆成一个高高的小山丘。把树木都搬运完成以后,接下来就到了数钱的重要时刻。
买木材的老板会从他腰间的位置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从里面翻出一叠崭新红亮的人民币,一只手拿着钱,一只手不时蘸着嘴里的唾沫,麻溜的数着那一叠钞票。往往到了钱要进口袋里的时候,爸爸总是会显得格外的兴奋与紧张,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熟练的点了只烟。
在吞云吐雾之间他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向远处,一会儿看向老板手里正在点的钱,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泥泞的裤鞋,嘴里还会不停的向买木头的老板打听着市场行情,然后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到了要交钱的时刻,妈妈总是一个人默默的站在旁边,不时的蹲在溪水里清洗着搬运木头留在身上的泥土,要么就是蹲在一旁的草丛石头堆里歇气,反正这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里不会有妈妈半分的收益。妈妈在爸爸眼里就是一个廉价的劳动力,不,不是廉价,是无价,不用支付任何的费用就可以随意差遣。
像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场景数不胜数,但爸爸从未给予妈妈分毫支付,爸爸一人独大,全部收入囊中。就像这次的杉树买卖交易一样,老板把点好的钱交给爸爸以后他毫不犹豫的一把就把钱塞入了衣服口袋的最里面。爸爸破旧的衣服口袋鼓起来了,妈妈辛苦劳累的心却空了。
回到家里以后爸爸甚至没有跟妈妈谈论过钱的事情,仿佛这一天的辛勤劳作像是一场梦一样,没有收到钱,没有见过买木头的老板,更没有去干过那么繁重的农活。他依然和平常一样,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指挥着妈妈洗衣做饭,然后自己出去胡吃海喝。
家庭里唯一的收入来源也仅仅只能依靠着那一大片的杉树林,现在好容易卖出去了一批木材,辛辛苦苦劳作两三个月却不见钱影分毫,这让妈妈一个人怎么抗?
我和哥哥上学的费用和家里开销大大小小都需要钱,可爸爸偏偏握着钱不放手,每每家里有需要开支的时候,妈妈都会迫于无奈的去找爸爸讨要一些钱财来缓解迫在眉睫的燃眉之急。
妈妈每次找爸爸要钱都要被爸爸狠狠的批评一顿,好像妈妈要的不是钱是他的命一样,嘴里念念有词的骂一通,然后很不情愿的从衣服口袋里把一叠零零散散的钞票翻出来,蘸着唾沫数了又数,最后把最上面的零钱恶狠狠的一把塞给妈妈并嘱咐到:“钱省着点花,不要乱买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折腾?他管这叫折腾!
夫妻之间共同劳动所得的利益难道不应该平分吗?难道他不应该支付妈妈的劳务报酬吗?难道他一人独吞还有理了?世道竟扭曲成了这样?
娶个妻子回家就是要她当牛做马,就是要她什么都干,什么事情都让她做,她挨骂是应该的,她不用花钱,她用得到什么钱呢?她只要会生孩子,会顾家会干活就好了,她甚至可以没有任何思想,因为我不许她反驳,理直气壮这本应该就是我这个当丈夫的职责!
长期处于这种压迫和控制欲当中的妈妈感受到的是什么滋味,我完全能够体会,这样的生活太煎熬了,不被肯定、不被尊重、不被重视、不被关爱、不被理解、不被呵护、不被当人看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了。
当妈妈提出她想出去打工她想逃离这个家的时候,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我太知道妈妈吃过的苦了,我太知道她想迫切离开的心了,我太知道在这个家里生不如死的感觉了,我们家实则是中国家庭里最失败的典型。生长在这样家里的人往往会出现自卑、懦弱、胆怯、缺爱、仇世、暴怒、叛逆、性格多变、浑身上下都会透露着不该有的病态。
是的,我们家里的相处模式有问题,上到爷爷奶奶之间的相处模式,下到爷爷奶奶对于我们的相处模式,再到爸爸和妈妈的相处模式,每一环都环环相扣,每一环都透露着严重的病态,每一环被冷酷得像陌生人一样的血脉牵绊。
我和哥哥这一代甚至是爸爸和妈妈那一代都被这个家庭,都被这条血亲给毒害了,从大姑口中的点滴回忆里,我知道爸爸的童年生活过得也并不愉快,爷爷和奶奶对于爸爸的相处模式和爸爸对于我们兄妹俩的相处模式是一样的。爸爸只不过是复制粘贴用到了我,妈妈和哥哥的身上。
我们家里面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不像别人家似的乐乐闹闹和和气气,我们家历来都是冷冷清清的,父母对儿女之间不会有过多的言语,不会嬉戏打闹不会开玩笑更不会贴心的关注家人,在他们眼里默不作声就是最好的亲情维系。
我和哥哥就是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中成长的,爷爷和奶奶关系不亲密,爸爸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和睦,妈妈和爸爸关系冷淡,导致了我们家里支离破碎,所谓的亲情也就只剩下血缘,没有半分情分可言。
妈妈出去打工以后,原本许多落不到我们兄妹俩身上的重活也全权交付到了我和哥哥手里。当然砍伐杉树这种活儿轮不到我和哥哥头上,抬起百十来斤的木头重任也轮不到我们头上,我和哥哥要做的就是上山砍柴、下地除草、上山种树、下田栽秧、上山捡山核桃、下田割稻谷、把各种季节的农活儿一轮全部包圆了,每一个务农的场景都必有我和哥哥的身影。
那段难熬又低气压的生活里,我最盼望的就是下雨天,因为只要一下雨我们就可以在家躺着休息,就不用冒雨在户外进行劳作了。我期待天天下雨,希望雨一直下不停,我不想去干活,在我这个年纪别人寒暑假都是在走亲访友到处游玩,没有几个人是天天待在家里被家人驱使着去干活的。
我已经承受太多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艰辛,我也想自己生长在富人家庭里天天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有父母的疼爱,有花不完的钱财,有到处去游玩的机会。可这些奢侈的愿望像泡影一样一次次被暴虐的父亲打断,有的时候我会怀疑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我的父亲。
遇到下雨天不能去上山务农的时候,爸爸就会冒雨骑着他的爱车去到隔壁的村子里打牌赌博,一去就是一整天,等到傍晚时分才是会骑着车缓缓归来。每次待他归来时我已经在家做好饭菜了,回到家后的他先走进厨房来瞧了一下今晚的饭菜,遇到不和胃口时他会重新起锅烧油,下厨给在外忙碌奔波一天的自己整上符合胃口的菜式。
倘若某天傍晚吃饭的时分遇到他赌钱赢了,他就会在饭桌上特意的拿出赌资蘸着口水数了又数,最后炫耀式的把钱抽出一两张来递给我和哥哥,美其名曰这几天帮他干活辛苦了,他理所应当支付的一点点劳务费。
倘若某天傍晚吃饭的时分遇到他赌钱输了,那他就会在饭桌上喋喋不休的控诉妈妈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好似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是拜妈妈所赐,有的时候他说到兴起之处还会波及到我们兄妹俩,连着我们兄妹俩一块被数落。数落完毕之后紧接着就给我们兄妹俩安排起了繁重和无边无际的活儿,失去赌资没有经济来源的爸爸就只能不断驱使着我们兄妹俩替他卖命干活。
这样反复循环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三年,完全占据了我的整个高中生活,我很反感这样被迫驱使着去干活,很反感每次爸爸喝醉酒以后在饭桌上一桩桩一件件数落着我们罪行的模样,好似我们都有罪,就他一个人高高在上触不可及。
在读高中的时候我是尽可能的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星期六星期天待在寝室里发霉也好,看着室友们欢欢喜喜回家也好,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在寝室里也好,反正回家没有一个笑脸相迎的人,我宁可一个人独自待在冰冷的牢笼里。
除了必要的寒暑假需要长时间待在家里以外,其余时间我能避开家里就尽量不回家,就算是一个人跑去连2G信号都没有的外婆家里,就算外婆家里面只有老人没有年轻的玩伴儿,就算此行必定又要遭受爸爸的责骂,我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家里于我而言不是温暖的避风港,而是难以喘息的枷锁,压得我透不过气。
随着我有意无意的躲避,我回家的次数日渐减少,和爸爸之间已经形成了零交流,他甚至是两三个月才能见到我一面,每次见面也都是缄口不言,除了必要的责骂和叮嘱,我们之间不需要其他言语。
这样冷淡而有距离的亲子关系一直维系了快三年,直到我快要高考的时候才发生了转变,这一次转变可以说间接性改变了爸爸对家庭的改观。
2014年的12月正读高三的我鼓起勇气向爸爸提议到,要去浙江看望快三年没有回家的妈妈,此提议一被提出就立马遭到了爸爸的拒绝和谩骂。
要知道高三的我已经快三年没有见到妈妈了,在这期间支持妈妈出去打工的我并没有预料到妈妈此去是一去不回。她不是不想回家来看看儿女,只是她真的不愿意再见到爸爸,再与爸爸有过多的交流和牵扯。她想回来,但她不能回来,她回不来那我就自己过去找她。
高三那年刚满18岁的我第一次向爸爸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那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向爸爸开口提要求,第一次向他征求意见,第一次执拗着自己的想法,第一次朝着他吼出了潜藏在心底里的怨气,第一次与他对着干。
在下定决心打电话给爸爸征求他放行的意见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不答应,大不了就是永远不回家,断绝亲子关系而已。
我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传来了爸爸漫不经心的声音,他询问着我有什么事儿,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当我向他说明我想去浙江看望妈妈时,他的语气瞬间从冰点达到了燃点,他用粗暴的声音朝着电话一顿狂吼:“你去浙江干什么?没事儿闲的吗?没事情干的话回来帮我种点树,家里还有一堆干不完的活?”
我执拗的说道:“我就要去浙江,我要去我妈那里过年,今年不在家过年了。”
爸爸粗暴的吼道:“你非要去浙江干什么?你要去看你妈,难道你妈就不可以自己来看你吗?她要真的想你们她会不回家来看你们?”
听到他说这句话之后我直接怒了,向他回怼道:“妈妈为什么不回家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啊?她还有家可回吗?你这么对她谁还愿意回家啊?谁还愿意回这个破家……”
爸爸听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不对喽,她不肯回家怪我喽,她在外面乐得逍遥儿女也不用管,一天到晚操心的还不都是我,她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又怒又委屈的我哭了,我见不得他说妈妈不好,不想再听他在我面前数落妈妈的不是,他不配指责妈妈,我朝着电话像他那样扯着大嗓门对着手机吼道:“从小到大你有管过我们吗?从小到大你有关心过我们吗?从小到大你有给我们生活费吗?哪次不是妈妈从牙缝里一次次的抠出她辛苦攒的钱来供我们读书,哪次妈妈找你要钱不被骂得狗血淋头,你还好意思说妈妈的不是,你先审视一下你自己够不够资格。”
一次性把我心底里积怨已久的怒火倾囊倒尽之后,爸爸沉默了,那么巧言善辩字字诛心的他久久没有回应我的质问,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一分一秒的在计时,提醒着我们这段对话还没有结束。
沉默了许久的爸爸缓缓开口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去浙江?”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快速调整好了语气,又变得冷冰冰没有任何感情。
我坚定的回答道:“我要去”
他说:“你要去的话那就去吧,没有车费钱的话就回家来拿。”
我说:“不用了,车费妈妈已经打给我了。”
就这样我们不欢而散的结束了那次通话,挂断电话之后获得通行证的我急匆匆的跑到车站去买了一张去往浙江的大巴票。
坐在大巴车上的时候我还接到了爸爸打来的两通电话,第一通电话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第二通电话是他看了天气预报之后说这几天可能会下雪,他担心下雪天开车不安全,他劝我回家,告诉我不要去了。已然在车上的我怎么可能中途下车回家,我断然拒绝了爸爸要我回家的提议,并第一次感觉到他也会关心人了,好似我那通电话骂醒了他心里沉睡了许久亲情。
我一个人毅然决然的去到浙江之后,他时常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我和妈妈的近况,并时常提出要给予我们金钱上的资助。他好像变大方了,没有以前那么吝啬了。他的改变是随着那一通责骂的电话变化的吗?很显然,有一定的关系。
对于我切身的体会来说,他最大的改变就是会心疼家人了,会关注家人的情绪,会体谅家人,他真正意义上了解到了家庭的含义。
从浙江过年回来之后,没几个月我将面临最残酷的筛选——高考,爸爸许是怕我高考紧张考不出好成绩,便拉着我在清明节的时候跑去给祖坟扫墓。对着杂草丛生的坟堆,他念念有词的念叨着:“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请各位列祖列宗保佑我们家木木考个好成绩,一举高中,考一个好大学!只要你们保佑木木考上大学,以后我年年来给你们烧香祭拜。”
他一边正经的念叨着一边挥舞着镰刀给坟堆除草,把草除干净以后他把香和纸钱塞给我,让我去碑墓前点上祭拜,他自己则在张罗着把家里带来的贡品和水果逐一摆上。
他要把今年首次祭拜的机会留给我,还要我向列祖列宗许愿,让列祖列宗保佑我能考出好成绩,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看着他这么辛勤的布置,我也顺遂了他的要求,拿起香和纸钱点燃,念念有词的念叨:‘求祖宗保佑,保佑我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这是妈妈离开家以后,三年以来我们首次在清明节准时前来扫墓,我们已经整整三年没有来扫墓了。以前妈妈在家的时候都是妈妈催促着我们,等她张罗好一切之后我们便欢欢喜喜的跑来扫墓。妈妈离开家了以后爸爸便没心思管理家里的琐事,连他自己的爸爸我的爷爷他也懒得在清明节的时候过去探望。
果真,爸爸和爷爷这一代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更不要说爸爸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了,都是有迹可循的人。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毫无亲情可言的扫墓结果很显然,没有高中,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就读了一个专科学校。可能列祖列宗也不太看得起我们零零散散毫无诚意的扫墓吧!所以并没有发挥实力暗中帮助我高考。
高考失利后我就读了一个说差也不算差的学校,去了大学以后我几乎是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回家次数日渐减少我很开心,因为终于不用回到那个连睡觉都不得安宁的家了,再也不用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了。
随着我回家日子日渐减少,爸爸每次打来的电话却是逐渐增多。可能他一个人长时间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看着别人家儿女成群膝下承欢,他着实有些羡慕和眼红吧!
他一次次的打电话来询问我的生活近况,并次次提到金钱问题,他怕我钱不够花,怕我一个人在学校里吃不好。每次打电话来询问的语句就那两句:“吃饭了吗?钱还够用吗?不够用和我说。”
得到我的“钱还够用”的回复之后,他立马就挂断了电话。
我和他屡次通话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分钟,每次都是他匆匆忙忙的打电话来询问又匆匆忙忙的挂掉,我们父女之间不擅长沟通。我们缺乏了很多次沟通的机会,那些无法弥补的成长空缺照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电话虽打得多,但询问的话语也就那么几句,我有的时候甚至一度怀疑他电话过来无法是想确定一下我们是否健在。他怕我们哪一天突然不在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他总是一次次的打电话过来询问我们近况,听到我们的声音和答复之后就匆忙挂掉。
因为家里的其他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我、妈妈和哥哥已经自动站成了一条防线,把爸爸完完全全隔离到了线外。这条线我们谁都不想主动跨越,我们懒得跨越,因为我们知道跨越过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招来爸爸的责骂,所以我们会固守在防线的另一端。
可是在防线之外的爸爸就不一样了,他实在是太孤单了,家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他说话聊天,能唯一陪着他身边的只有一条养了多年的老狗。他看见别人家儿女成群的时候他也会感到孤独,他也会想起儿女的好,他也会期盼儿女能够陪伴在身边。
可能人逐渐衰老以后才会忆起家人的好,所以他不得不主动跨越了那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对我关心的是我大三患上失眠症回家的时候。大三那年寒假别人都去找工作实习,去谋求发展的时候,我拖着生病的身躯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到了家里。那个时候失眠症太严重了,整夜整夜睡不着,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参加任何工作的实习。
我做好了回家休养的打算,但我并不打算把患病的消息告诉家里的任何人,多年积累的冷淡亲情不值得我提上一嘴。我觉得说了他们也会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照样惬意的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打电话通知爸爸我要回家后,他特意撇下农活和麻将桌与奶奶一同在新家等我,这是从那次吵架以后爸爸对我态度的明显转变。他渐渐的也会在家里精心的准备饭菜等待儿女归来,也会不时打上一通电话询问,有时还会刻意的收拾一下那个因没有女主人看管而变得杂乱不堪的家。
在我大学上到大三的时候,我们家搬迁了。迁出了大山,搬离了生活了20年的地方,移居到了一个远离家乡的小镇上。
这个镇上有一块地方建造着许许多多红白色的小楼房,一大片一大片的连在一起,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一片刚开垦的土地上。我的新家就被安置在这里面,由政府统一建造的廉租房里面。
我拖着厚重的行李箱回家时,爸爸还曾特意的走到路口来接我,他一路引领者我走向即将到达的新家。奶奶也守在新家的门口等着我,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佝偻着背,眼泪婆娑的朝着我来的方向张望。
看到我的身影之后她并没有表现得过分热情和激动,她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从学校回来啊!”
我回了句:“嗯”祖孙二人再无他话。
我与奶奶和外婆之间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外婆看见久别重逢的我们会激动得掉下眼泪,拉着我们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会一个劲的说想我们了,好似要把这几年没有见的话都说尽说透。外婆浑身是上下都会透露着热情好客的喜悦,她看见我们会欣喜到跳脚,我也可以尽情的对着外婆撒娇一个劲的围着外婆团团转。
可奶奶与外婆却截然相反,奶奶看见我们时常常也是泪眼婆娑,表面上看起来她好似看见我们激动得哭了一样,其实不然。奶奶时常都会表现出泪眼婆娑的状态,因为她的眼睛患有眼疾,时时刻刻都在流露着数不清的眼泪。
我不善于与奶奶交流,就像她从来不与我们主动沟通一样。从出生到长大奶奶从来没抱我和哥哥一次,她更是没照顾过我们兄妹俩分毫。
小时候爸爸妈妈要去忙农活儿把我们兄妹俩寄托在奶奶家,叮嘱奶奶帮忙照看一下我们兄妹俩,她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私底下她才不会在家看孩子呢。就算我们兄妹俩在奶奶家被饿得嗷嗷大哭,她也只会选择走出家门回避,从未关心我们分毫。与其说她是我血缘上的奶奶,倒不如说她是我生活里的陌生人,互不干扰各自安好。
回到家里之后他们依然没有知道我患病的消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他们不会知道。
在新家里的时候我总是在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早上照样早早起床给爸爸做饭,拖着几个月没睡好疲惫不堪的身躯在新家洗洗刷刷打扫卫生,我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未曾想,爸爸还是知道了。
吃腻了我烧得咸淡不知所味的饭菜,爸爸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那天他难得在新家着手烧起了自己拿手的饭菜,可能觉得我烧的饭菜实在难以人口吧!毕竟一个长期失眠的人身体激素紊乱到连味觉也失去了,是甜是苦是辣是咸都尝不出了。
烧好饭菜后他一个人端着酒碗坐在饭桌的正席,一面津津有味的品尝着拿手好菜,一面还不断的催促着我多吃一点,他笃定我在学校肯定吃不到那么好的东西。
我端着饭碗左右为难,实在是吃不下,没什么胃口。脑袋沉重得像被灌了铅一样,还不时有针扎一般的触感,身体像一堆烂泥一样堆砌在椅子上,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如机械一样木讷的在进食,一口一口的把味如嚼蜡的饭菜往肚子里咽。
长时间没有睡过饱觉的人连味觉和饥饿感都丧失了,我只想躺在床上睡觉,什么事情也不想干。匆忙搁下碗筷之后,我就躺回到了房间里,我想借着这个时间来补一补昨天晚上的彻夜未眠。
许是爸爸察觉到了我的异象,也许是他从别人那里听说到了我患病的消息,我刚刚躺到床上就听见他在客厅急声的呼唤我:“木木,木木,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情和你说。”
我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和我说。不敢怠慢,我从床上爬起来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端正酒碗的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我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他的眼光在我身上上下扫荡,好似自己多看两眼就能看出女儿的病症所在一样。
我乖巧的立在一边由着他的目光四处打探,我不敢和他说自己生病了,我怕他骂我矫情,怕他骂我没事找事做,怕他说我净给他添麻烦。我立在一旁杵着没动,我以为只要自己不搭话,这件事情很快就可以揭过了,再不济就是被他臭骂两句就放我回去睡觉了。未曾想,事情并不如我所愿。
见我不搭话,他自顾掏出了衣服口袋里钱仔仔细细的数了起来,来来回回数了两遍确定够数之后,他站起来离开了吃得正尽兴的饭桌对着我说道:“不舒服,咱们上医院看病去。”
他引领着我走出了家门,我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他走的很快很急,我跟在后面都要小跑几下才能跟得上。
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我跟在他的后面追逐着他的脚步,我们从来没有并肩走在一起过。他总是凭借腿长的优势大步流星的把我远远甩开,看上去好像并不愿意跟我并排走在一起。
听见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时他总是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因为他突然的加速渐行渐远。我永远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他好像是在刻意躲避着我,小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小的时候真的是能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他不喜欢小孩子,与其说他不喜欢小孩子,或者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总是不让我们围在他的身边嬉闹,他也不会主动拥抱我们兄妹俩,亲近我们兄妹俩。
有时候和他并排走到一起时,他总是以各种理由躲开,要么就是催促着我们兄妹俩快点走,要么就是他自己加快脚步,大步流星的往前冲,不管不顾后面是否还有两个未及杂草丛高的幼童。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家的小孩罢了,他对别人家的小孩却是极好。
路过泥泞路段时,他会主动伸手去抱起别人家的孩子,路过需要趟水过河的地方他会先把别人的小孩子驮到背上运送他们过河,遇到小孩子放学回家时,他会贴心的把自己的摩托车后座让给别人家的小孩乘坐。然而我们兄妹俩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一怪异行径。
从新家到镇上医院的路程也不过就一公里,爸爸在前面却越走越快。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嘴里还不停的唠叨着:“赶紧走,赶紧走,这个时间点可能医院要关门了。”我们奋力奔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傍晚暖暖的斜阳恰好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头上戴着一顶脏旧破烂的紫蓝色毛线帽,这是他近几年来最流行的搭配,这个帽子是他的珍爱之物,走到哪都要带着他那顶保暖又御寒的帽子。加大号的牛仔外套和宽松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在衣服上还可以依稀看见斑驳皑皑的油渍和泥土印记。
我知道,他身上这身衣服肯定又是穿了许久没洗。自从妈妈离开家以后,他几乎从不收拾自己。他已经没那么在乎自己的仪容仪表了,身上穿的脏衣服可以连着穿好几个月,穿到发臭了也舍不得换。如果衣服不小心被他穿破了,他还会自己用针线一针一针缝起来,如果缝补了几次之后依然还是破的,那他这样就会毫不怜惜的把这件衣物丢掉,然后再重新买一件一模一样的款式。
暖暖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我看来影子显得非常强壮挺拔,但他本人的样子却与影子有些背道而驰。他的头发两鬓之间有些斑白了,日常劳作在田地之间皮肤变得黝黑发亮,他脸上爬满了苍老的气息,大步走动之间已经看不出年少时的英气了,到有一些垂暮衰老的气息。
他在前面大步的走动着,逐渐将我和他的距离拉开,他一心只想着快点赶到医院,他生怕医院关门了。宽松的衣服在他奋力走动下,不时的飘起,跳跃形成一种活跃的舞姿。他一个劲的往前直冲,脚步越发的卖力向前走动,这一次我感觉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似乎不光是因为我生病了,他想与我拉开一段距离。
他怕让别人知道这么脏兮兮的一个父亲,却有着这么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儿。他想用脚步逐渐拉开我们的距离,好让自己的狼狈没有分毫沾染到我的身上。他执拗的往前冲,和当年一样不管不顾,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紧紧跟在后面。
以前他送我上学时可未曾有今天这般用力,他的脚步也会偶尔放缓,遇到熟人时他还会停下来打声招呼,并热情的给别人递上一只香烟。他很喜欢别人夸赞他,每每我和他走在一起遇到熟人时,他总是自然而然的和别人介绍我:“这是我女儿,小孩子要上学了,我送她去上学。”
当别人夸赞道:“哎呦这是你女儿呀!都长这么大了,还长得那么漂亮”他都会乐呵上老半天,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好似把我当成了他的骄傲来源。
爸爸一路引领着我去到了那家他最熟悉最信任的医院,在医院里,他反复的叮嘱医生:“医生你好好给我女儿看看,看看她得的是什么病,要怎么治?开药的话一定要拿最好的药,要最贵的药。”
他一遍又一遍的向医生询问我的身体情况,他告诉医生:“钱不是问题,只要这个病能治好就行了。”
第一次见他对我那么大方,我一度以为当他知道我生病以后他做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先把我臭骂一顿,然后非常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数了又数,最后把零零碎碎的钱扔给我并嘱咐我自己拿钱去看病,钱不要乱花毕竟挣钱不容易,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风雨侵袭的打算,哪曾想爸爸对我却是出奇的温柔,他没有骂我,也没有直接把钱扔给我,而是把我带到了医院,并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医生要给我最好的治疗。
在他和医生的沟通交流之下,我抱着一大堆药走出了医院。这些药种类很多,有助眠药、补药、安神药、控制情绪的药,比之前我去其他医院买的药都要多得多。抱着药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满脸发愁,这么多的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完?
知道我生病以后他不再催促着我早起给他做饭了,他会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到我,让我适时的休养身体。他不在催促着我饭后要洗碗了,在他早起做饭的时候他也会变得轻手轻脚,而不是像打仗一样把厨房弄得乒乒乓乓炸响。
就连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在问:“药吃了吗?记得把药吃了再睡觉。”他好像真的学会关心和心疼儿女了,第一次感觉到久违的父爱,好暖心,像在阳光底下淋了一场过山雨一样,既稀罕又温暖。
爸爸对于家庭的改观,其实也称不上多大的改变,不会像故事里说的“浪子回头”那般状阔廖烈,他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做出了有自己违原理的调整。
前阵子因为家里的新家要装修的问题,家里面忙得焦头烂额,哥哥和妈妈愁得茶饭不思,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把房子装修这件事情在饭桌上提一提,希望大家能商量出对应之策,把燃眉之急解决一下。
急切装修房子的琐碎来源于如下:
1.哥哥和嫂嫂的宝宝已经出生了,需要赶紧装修房子结婚。
2.哥哥存款有限,支付不了高额的装修费。
3.爸爸不愿意出钱资助,他可能本身也没有多少钱。
4.装修房子没有人愿意去监工,离家最近的爸爸都不愿意去给自己儿子帮忙。
5.哥哥不愿意辞工回家装修房子,说赚钱要紧。
6.工资最低的我想回家帮忙,可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装修这一块我什么都不懂,资金也援助不上。
然后这个繁琐的事件就来了,一边是哥哥着急忙慌的希望赶快装修,一边是爸爸模棱两可的打太极。一会儿说因为2020年的疫情没有人敢动工,一会儿说疫情过后就开始找人装修。现如今疫情已经基本稳定,却迟迟不见房子装修动工的消息。
妈妈打了一个电话给爸爸问房子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电话那头爸爸悠悠的说道:“我哪有时间去装修房子呀!我这边要种田,没有田哪里来的米吃饭,不像你们这些外出打工的人,各个腰缠万贯的,不在乎这点田。我还要去砍一些竹子来卖,不像你们在外面打工的,一个月好几千,我就只能砍一些竹子来卖钱了。我又要种田又要砍竹子,哪里有时间去装修房子?要装修不知道叫他自己回来装修啊!”
一贯恶狠狠又冷漠的语气,冷冷的表述完他要说的话之后,就匆匆忙忙的挂断了电话。
妈妈把爸爸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给了哥哥,哥哥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我们的事情他都不管,他的事情以后也别想我们管,以后各过各的。”
哥哥这是想两清的意思……
打完那通冷漠无情的电话之后,饭桌上安静了几天,没有人再讨论那个焦头烂额的话题,也懒得有人再去指责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们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想发言表达想法了,因为家里面本身也没有一个愿意帮忙的亲戚。
我们沉寂了几天后,妈妈决定再打一通电话给爸爸进行最后再的协商,即使不成功,我们也不再抱有任何的愿望。妈妈将打电话的时间特意选在晚上,晚上他应该不会还在外面打麻将或者在农种田了吧!晚上他应该就有时间听妈妈把话说完了吧!晚上他应该不会像以前打电话一样,讲话不超过30秒就挂断了吧!
嘟嘟嘟……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爸爸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事?”
妈妈说:“什么事?还不是装修房子那点事,装修房子你儿子回不来,他要抓紧时间赚钱。你现在喊他回家去装修房子,钱从哪里来?装修房子的钱怎么算?结婚彩礼怎么办?办酒席不用钱啊?孩子不用养啊?你现在让他回家,说得倒是轻松……”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硬生生的被打断了。
爸爸吼道:“他是怎么想的,明说,不要和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快点讲,我还要忙着去打麻将呢……”
妈妈直接了当的回答道:“打麻将打麻将,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麻将,你在家那么近都不愿意去帮忙装修房子的话,那以后儿子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了,以后各过各的吧!”
爸爸像是没听懂一样,又确认了一遍:“什么各过各的?各过各的?……”
妈妈怒气冲冲的怼了过去:“对,就是各过各的,你现在不愿意操心他们的事情,以后都不用你操心了,你是死是活他们也不会过问半句。”
爸爸听完后,捏着电话半天没有出声,好长一段时间都憋不出一句反驳妈妈的话。
爸爸在沉默持续了1分45秒之后,他静默的回了句:“我知道了”他挂断了电话。
那天打完电话后,爸爸在也没有打电话过来,他没有打电话过来问他儿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也没有打电话过来说房子要不要装修的事情,他安安静静的消失了几天。
我猜那天电话打完之后,他应该没有心情去打麻将了,他应该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情了,他应该感到一丝丝害怕了,害怕自己孤独终老。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他给哥哥打了通电话,哥哥喜滋滋的告诉我们房子要开始装修了。包工头找好了,东西清空了,钱凑到位了,他也撸起袖子把工作重心从务农转移到了务工的层面。
他开始在那个毛坯房里面指手画脚的规划,他开始像一个好学的学生四处走访别人家,只为看一眼别人家的装修风格。
他像一个沾沾自喜的孩子,打电话给哥哥各种邀功,向哥哥一一介绍他今天做了什么,房子装修进行到哪一步了,他今天又去干了什么事儿接触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
他毫不掩饰的向哥哥展示他的成果,像一个等待着被夸奖的孩子。他几乎每一天都会给哥哥打一通电话,他会像给领导汇报工作那样认真仔细,哥哥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只有我知道爸爸他老了,他怕了,他需要依靠了,他需要家庭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潇潇洒洒的活了近50年,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也会有需要家人的一天,他也害怕老了以后落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以前是我们一起费好大劲的想要去讨好他,被打被骂还被嫌弃,现在是他豁下脸面来讨好我们,希望我们能给予他老了以后的关怀和呵护。
变老,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过程。变老,能让曾经嚣张跋扈的父亲沦为祈求夸奖的孩子。变老,能让高高在上的地主豁下脸面来讨好我们。
对于这样的反转,我觉得既好笑又欣慰。好笑的是曾经视家庭家人为无物的人,如今也会轮到需要依靠家人的地步。欣慰的是纵使万般不是的人,也会有回心转意的一面。
对于拥有这样的一位父亲,你也许想问,恨他吗?十年前我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恨,当然恨。但十年后明白家庭重要性的我给出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不恨。
谁不是一边学会长大一边学会放下,一边伤口淋漓一边学会治愈。我从来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家庭,无法选择自己所拥有的父母,更无法要求他们去做出相应的改变。我没办法限定他的想法和行为举止,尽管他的做法对年幼的我来说造成了许多不可磨灭的伤害。
但我任然不会选择去怨恨,因为怨恨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何况我的父亲也在一点点随着家人改变。爸爸的改变就是家庭氛围变好的开端,我相信以后在这个家庭里应该会比幼年时期幸福来得更多得多。
倘若出生可以选择的话,我其实是不愿意降生到这个家庭里面来的。我期望的父亲是一位有担当、有责任、会顾家、疼爱妻子和爱护儿女的人。
如果他可以把父亲和丈夫的角色送给世界上任何一位敢担当的男人,相信我们这个家庭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