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布下爸爸的尸体被活动病床运向太平间，路明才知道高考竟然不是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挑战，甚至远远不是。
　　而妈妈，早已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路明非常吃力地把妈妈扶到急救室门口的座位上，爸爸单位的同事们也围在她身旁，不停地安慰着。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家老路没有心脏病，他不会的……”
　　妈妈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睛毫无生气地看向前方，像是根本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一样。
　　路明甚至怀疑妈妈会不会就这样傻掉了。
　　在来医院的路上，爸爸的司机小陈大概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爸爸和一些同事晚上和相关单位人员一起聚会，由于是最近经常合作的原因，爸爸破例多喝了一点酒。在聚会结束之后爸爸又和一些人留下继续讨论最近的工作，突然感到心脏非常不适，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并没见好，于是同事便赶紧打急救电话，把爸爸送往医院。
　　后来的情况路明也目睹了，爸爸并没有被抢救过来，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妈妈显然是无法接受心源性猝死这个解释，反复强调爸爸没有心脏病。但是路明曾经听到过爸爸对妈妈抱怨心脏不太舒服但是为了应酬还要喝酒的事情。当妈妈劝他少喝一点的时候，爸爸还很生气，说难道他想喝那些酒吗，难道妈妈不知道以前自己滴酒不沾，然后两个人就是沉默。当时路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爸爸妈妈多操心。
　　路明回忆起在生物课的时候老师讲过，即使没有心脏病史的人也可能会因心脏问题猝死，老师还举了一些田径运动员的例子，来说明心脏对动物的重要意义。所以路明完全相信爸爸单位同事的话，也相信医生尽了全力。
　　路明觉得自己要努力帮助妈妈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自己是男子汉，以后更是妈妈的依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天凌晨那么有理性，但代价是，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再也没有了一点睡意。
　　尸体火化，追思会，骨灰安置，一切在一个星期内就结束了。这期间路明见到了许多人，大多数都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印象。他也体验了家中从人满为患到最终只剩他和妈妈两人的过程，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变化得如此迅速。
　　唯一难办的是无论如何妈妈也不能接受爸爸已经走了的事实。妈妈总是说着，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这样的。爸妈单位的同事则是一个劲儿劝妈妈不要过度伤心。但路明却觉得，与其说是伤心，妈妈好像更多的是无法相信爸爸去世的原因。
　　路明觉得妈妈可能是太相信爸爸了，以至于不愿意相信这种小概率事件。的确，虽然从小到大路明总看到爸爸在工作，但是爸爸的身体一直很健康，确实没有过什么严重的疾病。
　　但这就是现实，虽然对他们母子来讲这世界将永远残破，但对这世界来讲，并没有什么需要停下。
　　路明很想通过做题来压制对爸爸的思念，但是每当他展开试卷时，他发现白纸上并没有题目，只有一些成行成列的奇怪符号，让路明感觉非常陌生。
　　高考一天天逼近，路明的失眠却没有任何好转，爸爸的音容笑貌总是不自主浮现在脑海之中，路明既想忘掉，又想回忆。
　　两周之后，妈妈的精神状态渐渐稳定了下来，又开始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而路明也决定回到学校，赶在高考之前再熟悉一下学校的氛围。路明在家里感到到处都是爸爸的回忆，根本无法集中经历学习，他希望学校的环境能让自己恢复状态。
　　可当路明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又总能感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讶异和同情的目光。朋友们都想尽力安慰自己，无奈在几句尴尬的话语之后只能选择沉默。年轻人并没有熟练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他们也无法想象路明都经历了什么。被这种环境包围的路明，同样感到不太自在。
　　尽管有意回避，路明还是在身边无人的时候遇到了薛婷婷。
　　“路明，咱们能聊聊吗？”路明发现尽管她看到了自己胳膊上象征服丧的黑色臂章，依然努力地想要和自己交流。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回教室了。”
　　路明不想把自己的悲伤和烦恼向薛婷婷倾诉，尤其是在高考近在咫尺的时候，尽管路明觉得也许薛婷婷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就这样，路明没有再和薛婷婷搭讪，没有再去打篮球，他感觉自己像一具会动的躯壳，每天只是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默默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终于，这一天到了。
　　路明拒绝了妈妈的陪同，独自骑着破车赶往考场。
　　高考那样紧张严肃的气氛依旧没有让路明麻木的感官有所触动，他发现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总是走神，甚至希望结束的铃声快点到来，因为自己不太清楚都在试卷上写了什么。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路明无精打采地走向校园的停车场，围绕在身边的是所有人兴高采烈获得解放的欢呼与笑声。路明觉得妈妈最近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情绪，而那天立志要守护妈妈的自己，却感觉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很难再体验“正常”是什么感觉。
　　“路明，哥几个一块去打球，晚上一起聚个餐，怎么样？”
　　路明回头看了过去，是满脸期待的猴子，身后还有其他一众好友，让路明惊讶的是，杨之远也正拄着单拐站在其中。
　　“路明，一块去吗？”杨之远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路明想要拒绝，可觉得说不出口。
　　“要不去网吧？”猴子冲杨之远笑了笑，“你这行动也不方便吧。”
　　“有啥不方便的，这是医生要求的，我爸妈非让我用，其实早好了。”说着杨之远把拐杖递给旁边的人，自己竟然原地小跳了起来。
　　“今天我就要打球！我不装了。”一向文静的杨之远竟然开始了蹩脚的舞蹈。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路明知道杨之远是故意在给自己表演，好让自己能开心一些。
　　路明答应了大家，猴子高兴地一只手搂住了路明的脖子，一群人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
　　路明感觉到了长久以来都没体验过的轻松，似乎暂时忘记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坐在场边看着杨之远生龙活虎地用远投让大家对他又夸又骂，竟然感觉非常好笑。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走了过来，站在路明身边。
　　是薛婷婷！
　　路明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地想要起身，却因为失去重心而不得不用手狼狈地撑住了身体，然后撅着屁股勉强站了起来。
　　“路明你好。”薛婷婷故意很正式地和路明打着招呼。
　　“啊……你，你好。”除了回复问候，路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婷婷没有继续聊天，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眼光看着篮球场上飞奔的同学们。
　　路明感到很不好意思，即使自己有意地躲避着她，但她依然大方地来找自己了。
　　路明实在想不到说些什么，就这样吧，一起安静地呆着也不错，现在的路明还怕什么尴尬吗。
　　身边的哥们儿知趣地走开了。
　　初夏的微风吹来，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站在球场边上，方圆几米之内只属于他们。
　　路明忽然感到脸有些痒痒，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是薛婷婷的头发。
　　今天高考完，再也不会有生活指导室的男老师去检查留长头发的女生是不是没绑马尾了，薛婷婷不知什么时候扯开了自己头发上的皮圈。
　　路明不由得侧身看了过去，披散着头发的脸庞基本和自己右侧的肩膀平行，发丝不断在微风中摇摆，在她一双浅色的眼睛上方，又黑又长的睫毛根根挺直，末端微微地弯曲。
　　不知不觉中，路明陷入了贪婪的端详，他忘记了这些天来的痛苦，记忆又回到了那个两人一起并肩回家的下午。
　　薛婷婷发现了路明对自己的注意，她也转过头，看着正在欣赏自己的路明。
　　“怎么样，头发痒痒吗？”
　　路明尴尬地笑了笑。
　　“我早就想扔掉这可恶的皮圈了，可是我刚刚才想起来。”薛婷婷指着不远处地上的黑色橡皮筋说道。
　　“你这样很好看。”路明脱口而出。
　　“是吗？会不会显得我的脸太大啊？”
　　“不会，很好看。”
　　“那就好，那我就不担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
　　考试这个话题不合适，路明的近况这个话题也不合适，两个人就这么看着面前跑来跳去的一众男生，继续着沉默。
　　薛婷婷突然拉开校服上衣的拉链，顺手把校服脱了下来。
　　路明寻着拉链声看了过去，薛婷婷穿着一件有弹性、微微反光的黑色短袖上衣，领口处有一段小拉链。由于是弹性材料，她胸口处的弧线非常明显，腰部则顺理成章地凹了进去。
　　薛婷婷把领口的拉链向下拉到了底，路明隐约看见了里面包裹着乳房的白色内衣。
　　“啊，这天有点热啊，你觉得呢？”薛婷婷若无其事地说道，脸上的表情非常淡然。
　　“我还行。”其实路明刚才还觉得温度并不算高，可现在的确感到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