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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宏村和学姐都是绝对不擅长喝酒的人,加入车队的宴会已经过去一周,两个人仍旧精神萎靡。
转眼间来到前去东京参加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井上还没有睡醒就被户川白敲破宿舍门,将一套校队衣服和帽子口罩丢在他脸上。
“校队要坐专车去会场,你替我去,比赛开始前我会到那里。”户川白说。
“什么?”井上一惊,“你要去做什么?”
“有事。”
“喂,如果比赛开始前你还没来呢?难道我要替你上场?”
“不会的。”
“喂,你站住啊,我跟你长得像吗?会被识破的,户川白,你等——”
井上宏村的话还没说完,户川白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天还没亮,户川白罩着外套,为了节省时间里面穿着校队球衣,他跑到校门口时,满脸睡意的学姐已经站在校门口等着他了。
“你不用跟着我。”户川白说。
学姐乖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很不乖巧地跟着他。
“你的眼睛都睁不开,回宿舍睡觉啊。”
户川白无奈地说,但也没有浪费时间跟学姐争论,而是向学校附近的车站跑去。
两人来到车站,由于天色尚早,还没什么人来坐电车。两人坐在长椅上等候第一班去东京的电车,淡蓝色的天光透过站内的塑料顶篷落下来,学姐双眼半睁半闭,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坠。
“真是。”户川白嘟囔说,“困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跟过来啊。”
学姐使劲揉揉脸,说:“我一定得在你身边啊。”
户川白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像鼻涕虫一样粘人。”
学姐还是如以往那样对言语攻击毫无反应,她只是有些稚气地抬起头,看着远方天空的鱼肚白。
然后抬起相机,咔嚓。
“鼻涕虫也没什么不好啊。”她低头盯着照片,喃喃说。
两个人坐着头班车出发,空荡荡的车厢上静寂无声,车窗外是不断向后掠去的树林和田野,他们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
学姐摆弄着相机,偶尔对着窗外的景色拍照,像第一次跟哥哥出门的小孩一样好奇,然后很快就开始犯困,低着头,脑袋一抬一落。
电车进入东京站后,她已经靠着户川白的肩膀睡得很熟,户川白担心有口水落在肩上,一巴掌把她拍醒,然后拖着迷迷糊糊的学姐跑出车站。
沿着熟悉的新干线,两个人辗转来到那座熟悉的建筑外,静悄悄地穿过草地,走进暗鸦神社。
清晨只有稀疏的身影走在这座古朴的建筑内,拥有特殊身份的户川白和学姐轻松走过员工通道,避开人们的耳目,穿过办公区来到神社后院。
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存在的后院里栽满了花草树木,还有和风浓郁的池塘和走廊,学姐来到这里后变得格外安静,再也没有拿相机拍摄,而户川白则面色紧张,在确认没看见父亲后,径直前去了最里侧的房间。
“你在外面等我。”户川白对学姐说,“不要被人发现了。”
学姐点点头,跑到门边的廊柱后蹲下来。
户川白轻轻拉开屋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格外安静朴素的屋子,虽然很宽敞,却并不清冷,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生活气息。
房间内侧的软塌上,一个女人正在休憩,她的眉眼端正,年纪已经不小,却带有少女般的活泼气质,给人一种如果她睁开眼看见你一定会噗嗤一笑的错觉。
户川白轻轻走到她身边,跪在软塌前,静静看着她熟睡的脸,看着她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还有眉间的倦意。
“妈,我回来了。”
他轻声说。
女人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然后她缓缓睁开眼,侧身看着跪在榻边的户川白。
然后,森山绫子真的噗嗤笑了,像个小女孩一样。
“你怎么偷偷来了?”她问。
户川白没有回答,而是轻声说:“我来东京参加比赛,是作为北司高中篮球队的队长。”
森山绫子笑着说:“来对妈妈炫耀吗?”
户川白虽然有些莫名难过,还是忍不住笑了,说:“不是炫耀,是想让您知道,我也要去您比赛过的地方了。”
森山绫子认真地看着户川白的脸,就像看见许久没有看见的景色,不肯挪开目光,一定要看个够才罢休。
她的目光柔软得令人融化,而户川白就是在这目光的注视下长大的孩子,也许是这样才会让他骨子里都刻上了温柔的味道吧。
“你还在练篮球吗?”
“嗯。”
“在学校有认识朋友吗?”
“嗯。”
“不在家的生活还习惯吗?”
户川白微微低头,说:“妈,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森山绫子说:“不知道呢。”
“我很想你。”户川白低声说。
森山绫子看着户川白低垂的眼睑,无声的笑了,她努力从床上坐直身体,伸出手去抚摸户川白的脸,户川白身体微微前倾,为了让妈妈能够轻松一些。
她有些冰凉的温柔指尖碰到了户川白的脸颊,然后顺着脸上的线条缓缓滑下,户川白的脸有些小,但森山绫子却花了很长时间才用指尖描完他的轮廓。
但再怎样慢,终究还是描完了,当指尖垂落下时,仿佛一根头发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却充满不舍。
她仍旧笑着,叫人心疼地笑着。
“我也很想你啊,儿子。”
户川白忽然哭了,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抽泣起来,面色苍白,肩膀发抖,伤心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森山绫子轻轻将他搂在怀里,用手心拍他的肩膀,她发现儿子原来是一直都没有变,从小时候那个稚气的男孩,到如今的高中生模样,他一直都是那样瘦,拥抱的感觉一直都是如此——瘦小得令人想要用力抱住,越是用力越会被他坚硬的骨头硌的生疼。
“妈妈会没事的。”森山绫子说,“不要怨恨你爸爸。”
户川白将脑袋埋在她肩上,不停地哭着,不停地发抖。
仿佛这种示弱能够缓解他的不安,他越是哭泣,妈妈越是不肯放手,不肯放心他这样爱哭的小孩独自前行,才会继续陪他在未来的人生中走下去。
“等妈妈病好了以后,再来看妈妈吧。”森山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怀里扶起来,用指尖细腻地擦去儿子的泪痕,“以后,不要在除了妈妈以外的人面前哭,男孩子流眼泪可是很丢脸的哟。”
“知道了。”户川白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妈妈给你取白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够记得,就算这个世界再怎样黑暗残忍,依旧有美丽的风景存在,妈妈希望你就像白昼一样活着,像光一样照亮别人,温柔而善良地照亮别人……无论你做什么,妈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森山绫子笑着看着他,说:“不是还有比赛吗?去战斗吧。”
“你是妈妈的骄傲,白。”
……
过了很久,户川白才拉开屋门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眼睛有些红肿。
黎明的阳光落下来,让他有些眼花,学姐坐在不远处的廊柱后,出人意料没有打瞌睡,而是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表情很安宁,像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目光却仿佛能看进你的内心。
“走吧。”户川白说,“去赢得比赛。”
“嗯。”她乖巧地说。
……
井上宏村紧张兮兮地穿着户川白的外套,将口罩戴好,帽子拉的很低,一路上在大巴上装睡,才蒙混过关。他心急如焚地在会场外的球员通道站着,直到比赛还有5分钟开始,户川白和学姐才赶到现场。
“你们去哪里了?”井上舒了口气。
“高木熙没有来?”户川白利落地脱掉上衣外套,换上球鞋。
“嗯,她说要在家休息。”井上说。
户川白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了。”
然后径直走进赛场内。
井上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正在举着相机不停拍照的学姐,问:“他怎么了?你们究竟去哪里了?”
学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去看了非常重要的人。”
“难道是他妈妈?”
“嗯。”
“你们不会是……他不会是带你去见家长了吧?”
“见家长是什么意思?”
井上发现学姐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油盐不进,放弃了这个话题。
在全国大赛的四分之一决赛上,观众的数量多到令人咋舌,很多地方的球队队员都是头一次在这么大的场馆里比赛,情绪十分紧张,但北司高中作为东京郊野的贵族高中,大多数队员都表现得比较淡定。
一共有八支队伍参加比赛,北司高中的对手是来自湘南的山下商事高中,是一群大个子组成的豪华内线球队,当然在后卫线上稍微薄弱,这对户川白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
北司高中的阵容相对平衡,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唯一的缺陷就是控卫户川白身高偏矮,虽然只是高中生级别的比赛,但一米七五以下的选手也是难得一见。
然而比赛开场仅仅五分钟,这位北司高中的矮个子队长就点燃了比赛。
户川白今天的状态格外好,甚至可以说是亢奋,与往常合理地分析进攻不同,今天他将大量的体力用在个人进攻上,无论有多少人上来包夹,他都像蝴蝶穿花一样硬生生制造出出手空间。
持球单打,能打进就是神仙球,打不进就是团队毒瘤,而今天的户川白投进了太多的不合理的球。
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在跟着户川白做全场折返跑,根本摸不到球。
他的火热状态持续到第三节末尾,才筋疲力尽被教练换下场,而北司高中的比分已经领先太多,第四节沦为垃圾时间。
“他今天真是拼命啊。”井上啧啧说,“是因为在电视上播出才这样努力吗?”
学姐偷偷将镜头对准坐在场边板凳上的户川白,根本不搭理井上。
第一天的比赛很快结束,北司高中势如破竹地晋级半决赛,消耗过大的户川白作为最大功臣被教练特许直接回宾馆休息,不用参加队内会议。
校队坐大巴前往下塌的酒店,其他队员都被叫去教练的房间看录像,户川白独自回到房间,他很奇怪井上和学姐都不见了,有些纳闷地去浴室冲澡,因为是夏天所以是洗冷水,希望冰冷的水能够让身体平静一些。
今天的比赛,妈妈应该看见了吧。
他的肌肉因为发力过度有些酸疼,今天的比赛虽然打出了压倒性优势,却也让他有些疲惫,即便如此,想要赢,想要让妈妈看到的那种心情却依旧火热,让他不顾一切想将胜利抓在手中,就算持球过多到不合理的地步,就算过度劳累会对第二天的比赛产生影响,他也忍不住想要冲击篮筐,亲手去摘下每一分。
他关掉水龙头,深深呼吸,用浴巾擦掉身上的水珠。
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落地窗外的东京渐渐暗沉下来,入夜了。
忽然房间外传来急迫的敲门声,这个时间同住一间房的队友应该还在开会,他罩上一件短袖,打开屋门。
是井上和学姐。
“怎么了,比赛结束后你们就不见了。”
户川白看着他们,面色古怪地问。
“出事了。”井上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什么事?”户川白也有些紧张起来。
几个小时以前。
高木熙如往常那样骑着机车在镇子外的原野上兜风,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熄灭引擎,将机车靠在洗衣店外的栅栏上,抚了抚垂落额前的黄色发丝,向家里走去。
“又见面了。”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高木熙听见这个声音,皱了皱眉,缓缓转过身来。
三个穿着花衬衣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
“上次的教训不够吗?你们又来了啊。”高木冷冷地说。
为首的年轻人留着长发,自以为潇洒地绑在脑后,他笑着看向高木,说:“上次走的太匆忙,忘了跟你约定再见的日期,心里太想你,就找来了嘛。”
高木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笑着说:“你不记得我的名字吗?真伤心啊,明明第一次就向你做过自我介绍,那天也是。”
“不记得。”高木说,“我只记得那天你被大叔一棍子撂倒,逃跑的最快。”
年轻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摇摇头,扶了扶脖子,说:“真是的……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呢?我明明想跟你做朋友,才从东京找到这里,就算你不讲礼貌又很粗鲁,我也没有泄气,这一次甚至来到你家,你不请我们进去喝一杯吗?”
高木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愿意的话,他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也可以。”年轻人笑着说,身后的两个混混朝她吹起口哨。
“是谁?”
一个中年男人推开楼上的窗子,他满脸胡茬,看起来有些醉醺醺的。
高木熙转身对楼上说:“你别管,是来找我的,把窗户关上。”
年轻人看见高木的表现,忽然对楼上的男人有了兴趣,他向男人招招手,说:“你是冰山的父亲吧?伯父你好,我们是她的朋友。”
“冰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高木熙,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吗?”
中年男人脾气很糟糕,冲着高木大吼起来。
“原来你的名字是高木熙啊。”年轻人玩味地看着高木。
“给我滚进来。”中年男人恶狠狠骂着。
高木不耐烦地看了年轻人一眼,说:“找我麻烦的话,不要来我家,也不要以为知道了我家的地址就能威胁我,如果你们帮我毁了这里,我求之不得。”
说完,她转身走进店里,直接上去二楼。
年轻人看着高木的背影,大喊着:“高木熙,你是叫这个吧?记得我的名字是远野,我们很快还会见面,哈哈!”
高木熙脱掉皮靴,径直走进屋子里,她的家在洗衣店二楼,空间并不宽阔,一些啤酒罐和速食拉面的包装胡乱丢在地上,茶几上铺满了日期久远的报纸,烟灰缸里的烟头高高堆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酒精味道。
高木熙的父亲,高木直人满身酒气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还拎着喝了一半的酒瓶。
“你是怎么回事?成天在外面鬼混,和那种人做朋友?你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去当舞女吗?”
高木直人对着高木熙大吼,唾沫星子溅出来。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你当我是傻子吗?在外面勾搭的狐朋狗友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说谎?你作为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你作为一个人还谎话连篇,你回家干什么?回家干什么!”
高木熙不再说话,她弯下腰将地上的罐子和垃圾收拢在一起,往分装垃圾袋里装去。
她走过父亲身边,又将桌上的烟头都倒进塑料袋里。
她一边收拾,高木直人就跟在她身后骂,说的很难听很刺耳,她却像听不见一样,收拾完垃圾后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房门,推开窗子通风,而醉鬼父亲就隔着门喋喋不休,嘴里不停说着脏字。
她脱掉破洞牛仔裤和黑色上衣,换上普通的卫衣和长裤,听着父亲的辱骂,坐在床上发呆。
没过两分钟,高木直人竟推开她的房门,走进来继续粗鲁地教育她,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羞辱与人身攻击。
“我幸幸苦苦挣钱供你上学,你却拿学费去染发,买机车,喝酒,你才多大?我为什么要养一个废物?为什么要攒钱留给你上大学?”
“口口声声说赚钱给我上大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存折里的钱去买酒吗?洗衣店能赚多少钱?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你还敢顶嘴?”高木直人伸出手指着高木熙的额头,“你能上大学吗?我看你高中也不用念了,出去打工吧!”
“没问题,我早就不想去学校了。”高木熙冷冷地说。
高木直人竟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深深呼吸,络腮胡子上还粘着酒珠,眼睛瞪的通红,一巴掌甩在高木熙的脸上。
高木熙没有退后一步,脸上肿了起来,眼睛也有些红。
“你终于还是动手了。”她冷冷说。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你打扮得不男不女,别人会把你当女生看待吗?你这个家伙,不知道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用着我的钱,心里却没把我当父亲,我为什么要养你?我跟你妈为什么要生你?如果不是你,你妈也不会走,你这家伙就不该被生下来!”
高木直人猛地将酒瓶砸在高木熙脚边,刚刚清扫干净的地板上一片狼藉,玻璃碎了一地,酒水漫延开来。
“你终于说出来了啊,你的真实想法。”高木熙看着父亲,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被你生下来,难道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她推开父亲,冲出房间,穿上一双老旧的帆布鞋,跑到楼下,摔门而去。
“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父亲的吼声,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
她头也不回地走到机车旁。
“哟,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和父亲吵架了?真是火辣的女人。”远野带着另外两个人从街对面走来,围在高木身边。
“滚开。”高木熙翻身上车,冷冷说。
“你这是……你这是哭了吗?冰山还会哭吗?高木熙流眼泪了,哈哈哈哈……”
高木熙坐在车上,默默发动引擎,泪水顺着眼眶止不住地流,半边脸肿起,看起来有些狼狈。
也有些可怜,像十七岁少女才会有的那种可怜。
“我再说一遍,滚开。”她咬着牙说,声音有些哽咽。
“不要这样嘛,我来帮你擦擦眼泪?”远野伸出手摸向她的脸。
高木熙猛地一拳砸在远野的脸上,直接将这个男人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而另外两人震惊于高木突然动手,挥着拳头向她扑来。
高木熙嘴角被打伤,流出血来,却发动机车撞开了他们,猛踩油门,一路往镇子外飙去。
她不管身后的骂声,喊叫声,惊呼声,将所有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东西,连同扑面而来的风一起甩在身后,绝不回头。
她感觉就像在逃离这个世界,仿佛只要车还有油,就能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前进,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像经过的风景一样,不用再看到,不用再想起。
她不知道骑了多久,现实是油箱里的油耗尽,她和摩托车一起滑倒在地,狠狠摔在路边,机车滚出去很远,她则躺在地上,再也没力气爬起来,只是怔怔看着天空,剧烈地呼吸着晚风间的空气。
很疼,像试图逃跑的小孩被巨大的现实撞倒一样,疼得深入骨髓。
她终究是没能骑着机车跑出这个小镇,跑出父亲的怨恨,跑出母亲消失在风雪中的那个冬天。
眼泪被风吹干了。
有人的声音从镇子里传来,惊慌失措的邻居跑到她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你爸爸出事了!”
……
户川白三人赶到东京市直属医院时,正好看见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们从抢救室走出来,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低声对高木熙说了几句,然后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不清她侧脸的表情。
井上来到高木身边,急切地问:“怎么了?”
高木熙咬着牙没有说话,短发不足以遮住眼睛,于是她扭过头去。
户川白拉住走在队伍末尾的医生,问:“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由于是从东京市外的诊所转送过来,时间上耽搁了,虽然手术很成功,但能不能醒过来不好说,先让病人静养,等情况稳定了才能探视。”
学姐看着冰山的身影,轻声说:“她很伤心。”
她的目光不带偏见,因此能够更加清晰直接地看清一个人的内心。
高木熙忽然推开井上,往楼道口快步走去,狠狠地推开了门。
井上想要追过去,户川白拉住他,说:“你在这里等医生的消息,这是我的卡,不需要密码,可能需要付医疗费,你拿着以备万一,我去看看她。”
说完,户川白向楼道口追去,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瞬间,他扭头看了一眼学姐,说:“你也是一样,在这里等着。”
户川白走进楼道,看样子高木熙是去了顶层,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朝上面爬,来到天台时已经气喘吁吁。
看见高木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松了口气,朝着她的背影走去。
夜晚的东京依旧很明亮,霓虹灯和大厦的灯光汇聚在一起,而远方的东京世界树缓缓暗沉下来,熄灭了灯。
户川白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出于礼貌没有去看她的脸,因为她在哭。
她哭泣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只是像往常那样坐着看远方,泪水却不断滑落。
户川白注意到她的裤子破了,身上的灰色卫衣也有些脏,似乎是狠狠在地上摔了一跤,他往口袋里摸了摸,没有找到诸如创可贴之类的东西,只好悻悻然收了手。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静静看着远方的夜空,还有夜空下的这座城市,一人流泪,一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高木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是因为我才摔倒。”
“你爸爸?”
“嗯。”
户川白揉了揉眼睛,轻声说:“发生什么了?”
“有人跟他发生争执,将他推倒了。”高木熙的回答很简单,但声音却令人感到难受。
“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她的短发有些凌乱。
户川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如果你糟糕的话,我也差不多,因为我们是朋友。”
高木熙的眼睑微微垂下。
“他说,生下我是一个错误。”
“那应该只是气话。”
“是吗?”高木熙轻轻握住拳头。
“可我……可我却相信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户川白说:“怎么回事?”
“那些人是来找我的,我已经逃走了,可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高木熙忽然开始发抖,户川白第一次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发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她抱住双腿,将脸埋在胳膊里,止不住地抽泣。
“妈妈也是,爸爸也是,如果没有我,他们会过得更好吧?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呢?就算是一个人……我就算想一个人生活,也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吗?”
户川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她说着,他头一次见到高木熙时,她是那样坚硬、强韧的一个人,比男生更勇敢,剃掉了碍事的长发,骑在机车上追逐风和云朵,他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欠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自己就能应付一切。
可她终究是一个十七岁的女生啊,她在哭泣,在流泪,像个小孩一样哽咽,哭得眼睛红肿、嗓子发哑,被巨大的人生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真的是冰山么?她只是高木熙啊。
“妈妈走了以后,爸爸再也没有去上过班,用积蓄开了一家洗衣店却不用心照看,只是整天喝酒,他总是骂我,可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妈妈的死。”
“他不说我也知道啊,他从来没有原谅我,如果不是为了找我,妈妈不会在雪夜离开家,如果不是我贪玩,如果……”
户川白抓住她的肩膀,手心传来她的颤抖。
“不是因为你。”户川白低声说,“害死你妈妈的不是你,是吸血鬼。”
高木熙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想让自己的身体安静下来,可颤抖却无法停下。
“他们都会离开我。”她说,“我曾想要变强大,因为变强大就能保护妈妈……我练了三年剑道,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我每天都去道场,可无论我做什么,爸爸还是回不到从前的样子,无论我做什么,妈妈都不会活过来。”
户川白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没有说话,她狠狠抽了抽鼻子,过了几分钟后,才安静下来,稍稍止住了泪水。
“大概十五岁时,是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拥有自己的梦想,比其他人活的更认真,总是带有强大的自信,靠着这股自信坚持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绝不输给任何人。”
她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但户川白大概能懂,在这里说的不是她父亲,而是另一个他。
不管怎样,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太久会腐烂,就像病一样,不说出来就无法根治,愈扎愈深,愈深愈重。
她扛不住了。她扛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在道场上,永远是进步最快的人,在车队里,是最熟谙车技的人,在学校是年级第一名。”
“我很喜欢他啊,或者说是喜欢像他那样活着的方式,无拘无束,坚定不移,绝不怀疑自己,绝不原谅别人,他说,高木熙,你的长头发又土又难看,我就剪掉了。”
“他说喜欢会做饭的女生,我就买了很多做料理的书。”
“然后我们交往了,就那样过了两年。”
“其实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吧,我这种人想要留在他身边,为了成为他那样的人就要竭尽全力了,可他还在不断追逐自己的梦想,跑得越来越快……我永远跟不上他,其他人也一样,在车队里,他总是跑在最前面的人,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看着他的背影在前进。”
“直到他去了东京,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我真蠢啊,为什么还要来东京找他。”
“说我很烦,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明明都这样说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他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妈妈也是,爸爸也是,他也是,都会离开吧。”
“因为我是,不需要的人。”
户川白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走到高木熙面前蹲下,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将手指轻轻放在她的脸颊两侧,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她看着他,眼神很安静。
“哭肿的脸果然很难看啊,高木熙。”户川白认真地看着她,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是因为你不懂得怎么打扮自己才被甩呢?”
高木熙一怔,甚至忘了哭。
“也有可能是你给他做的便当不好吃,这些都有可能。”户川白缓缓说,他的指尖温柔而执着地扶着她的两腮,“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发生这些事情,所有的这些事情,绝对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现在我很确定,你,绝对不是一个糟糕的人。”
高木熙看着户川白的眼睛,看着他有些秀气却很坚强的脸,说:“你怎么知道呢。”
户川白说:“因为我就是知道啊,因为我们很像。”
他认真地擦去高木熙的眼泪,眼睛好像带着光晕一样,令她看的有些出神。
“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的,你爸爸也有可能会醒过来,我,户川白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不管你做了怎样的事,我们都是朋友。”
高木熙一怔,一滴泪水,与之前有些许不同,缓缓从脸上滑落,滴落在户川白指尖上。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户川白眯起眼睛,笑了笑。
“你知道推倒你爸爸的人是谁吗?”
“你要做什么?”
“做正确的事情,就像很多年前你没有做的那样,杀死你母亲的人是吸血鬼,你却在惩罚自己,你需要知道,推倒你父亲的人不是你,我们要让真正做错事的人得到惩罚。”
户川白将那一滴泪水握在手心,站了起来。
……
远野贵宽坐在事务所分部的办公室里,和两个手下一起吃速食炒面,狭小而脏乱的办公室里混杂着烟味和汗臭味,再加上劣质汤汁的辛香味,空气令人窒息。
“这破地方真不想呆了。”远野贵宽将塑料叉子丢在纸碗里,掏出一根烟点上,“要不要去涉谷?”
“今天哥要请客吗?”一个手下笑着说。
“少废话,去不去?”
远野贵宽站起身来,跨过满地的报纸和成人杂志向门口走去,说:“别吃了,方便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手下放下碗,开始手忙脚乱地穿外套,远野贵树走到办公室门口,摸了摸鼻子上的创可贴,不禁想起了晚上的事情,也不知道高木熙家的邋遢大叔到底死没死,心里有些不安。
他只是依附于大型事务所的小流氓,绝对称不上只手遮天,如果在外面闹出了人命,他无法承担后果。
“唉,被那个臭女人打了一拳,还跟她的酒鬼老爹拉拉扯扯,真是让人火大。”远野贵宽烦躁地扭开门把手,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不由一怔。
“远野?”那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说。
“找我有什么——”他的回答戛然而止,因为一只拳头狠狠砸在他命途多舛的鼻梁上,他栽倒在地上,咽下一口口水。
这家伙有些眼熟。
他倒在地上,大脑却没有停下思考。
是那天与车队遭遇之前,冲过来的男生吗?
远野贵宽看见穿着运动鞋的脚从面前走过,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都是高中生。
两个手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大哥被人用拳头打倒,他们以为是别的组织来挑事,但看来者人数不多,而且其中三个人还穿着校服,不由愣了愣神。
高木熙长年混迹于小镇斗殴场所,户川白虽然个子不高却也比一般高中生身手略强,再加上学姐和井上的胡乱帮忙,很快就收拾了办公室的三个人。
井上将两个手下模样的家伙用胶带绑了起来,手法老道令户川白刮目相看。
远野贵宽心里有些发慌,更因为自己被几个高中生收拾而感到荒谬,但鼻梁的疼痛感令他冷静下来。
户川白抓起他的衣领,说:“你就是远野。”
户川白在门口已经确认过一次他的身份,所以这一次不是确认,是要算账。
远野贵宽微微抬眼,看见站在户川白身后的高木熙,她的头发有些乱,眼睛也还带有浮肿的痕迹,但是眼神却很冷。
“找我有什么事?”远野贵宽说。
“为什么要找她麻烦。”户川白说。
果然是高中生,问话的水准也很稚嫩,这样简直不像是来算账,而像是来讲道理。
“冰山,你朋友不知道我们的故事?”远野贵宽没有回答户川白,而是看着他身后的高木熙。
高木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远野贵宽眯起眼睛:“是吗?一个人来东京找男朋友的乡下姑娘,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我都要流泪了呢,难道不是我让你认识了东京这座城市吗?”
“我只是来找人,没想了解这座城市。”高木熙面无表情地说。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是你不讲礼貌,我们才会去找你讨回面子,毕竟我们在东京做的是靠脸面吃饭的职业。”远野贵宽咧嘴笑着说。
户川白听着他的话,皱起眉头。
高木熙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你们可以来找我麻烦。”
她走过户川白身边,死死盯着远野:“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爸爸动手?”
“你口是心非吧?”远野贵宽悄悄用手摸了摸腰间,手指碰到了腰带上的挂件,那是一柄折叠刀,平时用来吓唬人,但此时却有更大的作用。
“你说什么?”高木熙一怔。
“我看见你跑出家里的样子,恨不得杀了你爸爸吧?我帮你收拾了酒鬼老爹,你却来找我麻烦?”
远野贵宽小心翼翼地取下小刀,握在手心,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你未免太虚伪了,冰山。”
户川白有些恼火,握住拳头,狠狠揍了远野一下。
远野贵宽很疼,疼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嘴角流出血,他咬咬牙,强作镇定地笑了笑,说:“说的话站不住脚,所以动手吗?”
高木熙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握紧拳头又松开,神情有些黯淡。
远野贵宽说的当然不是真相,只是她不能不去想这件事。
如果,她没有甩开父亲,没有把父亲留在那三个流氓身边。
如果她没有去东京找他,没有遇到这些混蛋。
如果她在那个冬天没有去同学家,没有让妈妈来找自己。
这是她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户川白回过头来,看着高木熙的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远野贵宽猛地拔出小刀,狠狠刺向正在对高木熙说话的户川白。
他在脑中思考了很久,先刺伤这个高中生,再趁鲜血飞溅时朝冰山身上来一下,就能废掉这两个人,剩下的一男一女不足为惧。
可这一幕只是停留在他脑海中。
一直站在旁边,看起来完全没听他们说话的学姐,在远野拔出折叠刀的那一刹那便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指抠进他的指缝间,灵活地掰开他的手指。
学姐面无表情地按住他的手,将折叠刀插进他的手心,死死钉在墙上。
远野没有想到一个高中生,一个女人,能够做出这样冷酷的举动,他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鲜血顺着墙壁淌下,吓得一旁两个手下一动也不敢动。
户川白也没想到学姐会忽然将人的手掌钉在墙上,他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学姐,大声说:“你!”
学姐的手上沾了一点血,她看着户川白笑了笑,笑容那样单纯,令人不忍呵斥。
户川白皱皱眉,终究没有说别的话,他扭过头来盯着远野贵宽,那家伙彻底失去了冷静与从容,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们敢这样对我?你们不怕触怒我背后的人吗?”
高木熙看着他,眼神渐渐平静。
“你的保险箱密码是多少?”
远野咽了口血沫,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剧痛,有些畏惧地说出了密码,声音不停颤抖。
高木熙打开办公桌下的保险箱,拿出一叠现金装进卫衣口袋里。
“这是赔偿。”她说,然后看了一眼他鲜血淋漓的手心,说,“至于你的手,是惩罚。”
远野贵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从他第一天做黑道开始,就深深地明白,自己虽然只是大人物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但沐浴在那些黑道大佬的阴影下,他已经高人一等。
他可以在其他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
可他居然被高中生收拾成这种凄惨模样,还被抢了事务所的资金。
“你们……会后悔的。”他恶狠狠说,“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会知道在东京这座城市,真正的黑道不是你们几个只会打架的学生惹得起的存在。”
户川白看着这个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作用。
暗鸦神社,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笑了笑,说:“在东京,应该没有我惹不起的混混吧。”
……
将远野贵宽和他的手下绑在一起,户川白四人挤在一辆出租车上赶回宾馆,抵达酒店大厅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距离校队的起床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
高木熙想去医院,户川白把她拦住了,说自己已经找了神社的朋友帮她看着,如果她的父亲醒来医院会打来电话。
户川白在前台开了三个房间,让极度疲惫的高木熙和井上睡一觉,就连学姐也被他塞到剩下的房间里。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同住一间房的队友还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他脱下衣服冲了个澡,吃了点东西,然后换好队服躺在床上,这时窗外已经照来熹微的晨光。
几乎没休息一会儿,他就随队伍前去会场了。令他意外的是,井上、学姐,甚至高木熙都提前来到会场。
“你怎么来了,不需要休息吗?”户川白站在球员通道,看着高木熙。
高木熙的眼睛肿得很厉害,因为睡眠不足还带着血丝,她看了一眼户川白,声音竟有些柔软。
“谢谢你。”
户川白一怔,笑了笑,说:“不用谢,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可以依靠的人,对吧?”
高木熙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有些摇晃,她别过头去,缓缓说:“你整晚没睡,可不要输掉比赛。”
户川白看着高木熙的侧脸,发现她的个子真是高,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踮起脚,将手掌放在她头顶的凌乱短发上摸了一下,然后快速收回。
高木熙错愕地看着他,脸颊有些发烫。
“我走了。”
户川白飞快转身走进会场,膝盖上还套着高木熙送给他的黑色护膝。
会场上空传来解说员的声音。
“北司高中对阵早稻田高校。”
身穿白色队服的北司高中先上场,随后是蓝色队服的早稻田高校。
能够晋级半决赛的球队没有弱旅,比赛开场仅仅4分钟,双方的比分已经上双,相互纠缠难以分出高下。
户川白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因为没有充分休息,他的肌肉有些酸,在这种情况下比赛最容易受伤。
但即便如此,他作为一名控球后卫仍然具有开阔的传球视野,虽然不足以和他的进攻能力相比,可仍然是全日本高中生的顶尖水准。
他减少了自己的出手次数,不断将球传给内线的队友,由于第一天的比赛录像被对手研究过,所以今天频繁地出现两个人包夹户川白的情况,因此传球也变得更具效率。
凭借微弱的优势,北司高中领先5分进入第三节,这时早稻田高校的教练改变了战术,原本采取区域联防来限制户川白的突破,现在将防守注意力转移到他的队友身上。
换句话说,就是摆明了告诉户川白,你来单干。
“他看起来比昨天要慢。”井上担心地说。
高木熙坐在一边,说:“我是第一次看他的整场比赛。”
她出神地盯着户川白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伊藤。在某些方面上看,他们两个人是如此相似,都是一样的执着,都是一样的优秀,优秀到被人们针对。
户川白在几次进攻中都没有好的机会传球,勉强传给队友,结果都没有打进,攻防转换间此消彼长,分差缩小到1分。
眼看就要被反超,户川白终于展露了自己的本来面貌,不再试图传球,而是利用矮小的身体凶狠地撕裂对方的防线。
他突入篮下,换手上篮得分。
他从两个人中间勉强挤过去,欧洲步上篮得分。
他转身过人冲进内线,挑篮得分。
连续打进三球,将分差再次扩大到7分,也让早稻田高中明白一个事实:一对一防不住户川白。
然而对手却没有改变战术的意思,仿佛在编织一张网,而户川白每一次切入内线就像是钻进对手的计划之中,越缠越深,越来越累。
又一次交叉步晃开对手后,他一步冲到篮下,早稻田高中的小前锋冲过来补防,户川白直接跳起,在半空中侧身与对手相撞,右手将篮球抛起,打板命中。
他坠地时却没有站稳,单膝跪在地上。
“糟糕,好像受伤了。”井上坐直身体。
学姐也放下了相机,关于户川白的事情是吸引她集中力的唯一方法。
高木熙盯着他的身影,说:“是他的右膝,之前在打架时就被人踢伤了,在高强度比赛中很容易出问题。”
“打架……是楼道里的那次?”井上自言自语说。
在他的右膝上,包裹着黑色的护膝。
队友走过去询问他有没有事,户川白摇摇头,站起身来,走路回到己方半场,步伐有些不自然。
砍分的拉锯战再次打响,对手连续利用户川白腿部的不便得分,与他对位的早稻田高校控球后卫已经连得五分。
比赛进入第四节,北司高中教练本想将户川白换下,但少了户川白的校队不足以与早稻田这种强队抗衡,他一再询问户川白的膝盖后,决定暂时用冰敷处理,还是让户川白上场。
第四节开始了,户川白运球过半场,对方控卫步步紧逼,之前还被不断突破的早稻田高校控卫此时忽然有了自信,防守强度加强。
户川白走到三分线上,忽然出手投篮。
三分命中。
早稻田高校不愧是传统强队,没有慌乱,继续执行之前的战术。
户川白挡拆三分命中。
户川白后撤步三分命中。
户川白遭到防守犯规,三分命中加罚球。
早稻田高校的教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场边裁判身前理论。
“他什么时候开始投三分球了?这不在情报里!”
井上宏村一点也不意外,户川白的精准投篮并非白白得到,因为他亲眼看见过这家伙是怎样训练的,当他因伤彻底放弃冲击内线以后,在三分线外的杀伤力终于暴露出来。
也许接连命中4个三分球,不仅仅是因为准,而是带有运气成分,而运气也许跟他内心绝不想输的想法直接挂钩。
他想要赢,比任何人都要来的强烈,所以他的手,他的指尖有命运天秤的加持。
北司高中领先十一分获胜。
户川白,19分10助攻3篮板1抢断。
全场传来热烈的鼓掌声,送给这名一瘸一拐走下场的3号球员。
“你没事吧?”井上走过来盯着他的膝盖看。
“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户川白说,他看了一眼高木熙,眼神有些异样,“谢谢你的护膝,刚刚保护了我……在我跪下的时候。”
高木熙移开目光,说:“你快回房间睡一觉吧,明天还有决赛。”
“你去哪里?”
“我去医院。”
户川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和井上往大巴上走,学姐跑过来充当人肉拐棍,挤到户川白怀里扶着他往前走,这一幕引来路人侧目,户川白被人盯着有些尴尬,让学姐放开他,可学姐死不肯松手。
三个人坐在巴士的最后排,户川白坐在中间,因为彻夜未眠,学姐和井上宏村很快就睡着了,两人竟都将脑袋靠在户川白肩上。
户川白有些无奈,虽然也很困,但他习惯在床上睡觉,维持坐姿很难睡着。
巴士在路上有些颠簸,学姐只是抿了抿嘴就继续赖在户川白肩上酣睡,睡眠较浅的井上睁开眼,看了一眼户川白,说:“不睡一下吗?你的精神真不错。”
“你们两个人脑袋这么重,我怎么睡得着?”户川白淡淡说。
井上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到房间再睡。
学姐轻轻趴在户川白肩上,明明比较年长,面部神态却像只小猫一样。
“说起来,高木熙没事吧?”井上有些忧虑。
“她很坚强。”户川白说。
“就是因为太坚强了……才让人担心。”井上皱眉,“她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那应该是只对你一个人说的吧,告诉我们没关系吗?”
户川白说:“我们都是朋友啊,她说没必要隐藏这些。”
井上叹了口气:“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看她现在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有这回事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迟钝。”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来学校的时候就注意过你,那时候不知道学姐和你的关系,还以为是恋人。”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父亲和我父亲是朋友,大概是十岁那年吧,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户川白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那个面容肃穆的老人穿着老旧朴素的和服,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她也穿着素色和服,神情安静,眼睛深处却对神社后院的庭园透露出好奇和向往。
“后来,她就住在我家。”户川白说,“几乎每天都跟在我身边,刚开始的时候她什么也不会,不会坐电车,不会骑单车,不会去超市买东西,不过书法写的很好,还会将棋,就像从江户年间的武士家族来的小姐一样。”
井上皱皱眉,说:“你们就一直以这种关系粘在一起,来了高中?”
“是啊。”户川白说,“这样想来,真的是好久了。”
学姐好像做了梦,舔了舔嘴唇。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井上抬起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什么?”
“你……喜欢她吗?”
户川白一怔。
“我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政治联姻的恶习,不过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吧?总要做出选择,在高木和学姐之间。”井上认真地盘算着说,“现在学姐也不是你说的那个穿和服的小女孩了,她穿着全日本最让人想犯罪的高校校服,长得像二次元人物,性格还是天然呆,你难道打算一直让她这样跟在你身边?万一你要跟别人结婚怎么办?她在旁边侍寝吗?”
户川白有些恼火地看着井上,说:“你在说什么?高木现在怎么会有心情想这种事,你说高木就算了,可……”
“你是不是想说,学姐这样的女生,绝对不懂什么是爱?”井上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爱是一种感觉,是不需要学习就能懂得的东西。”
户川白沉默不语。
“你觉得学姐真的只是在保护你而已吗?可能因为她的神秘身世导致她不太明白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可如果只是保护你,她为什么要缠着你?为什么要对着你的臭脸傻笑?为什么她相机里的所有风景,都是你的背景?”
户川白忽然有些疲惫。
但疲惫里还藏着一丝……甜蜜的感觉。
“不要说了,我要睡觉。”户川白扭过头去。
“你刚刚还说睡不着,喂,不要逃避啊你这家伙。”
户川白没有搭理井上,他悄悄盯着肩膀上睡着的学姐,看着她脸上的满足表情,还有眼角的疲惫痕迹,骤然发觉这两天全都在球赛和高木熙的事情上忙碌,而她却毫无怨言地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合眼睡觉。
她的睫毛很长,不傻笑的时候,其实是一张很温婉的脸。
户川白悚然一惊,发觉自己的脸离她太近了,竟有些脸红心跳。
难道……
户川白,你完了。
……
黑檀事务所。
远野贵宽被绑着双手,跪在办公室里,面如死灰。
事务所的大哥黑檀坐在办公桌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眼看着这个狼狈的下属,黑檀是个在黑道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男人,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但黑檀这两个字已经像恶鬼的名字一样令人窒息。
因为他的刀是檀木刀柄。
因为他的刀柄是黑色的纹路。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被人记住罢了。
“你的手,是他们干的?”
远野贵宽低下头,说:“是的。”
“四个高中生?”
“是,不过他们有后台,是东京郊外小镇上的暴走族。”
黑檀吐出一个烟圈,眯眼说:“那些现金倒无所谓,只是些小钱,可你作为我的手下,被几个高中生抢了钱,还被砍了手,有些说不过去吧?”
远野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他咬着牙说:“他们不是简单的高中生,是那群暴走族的主意,大哥,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乡下家伙对东京黑道的挑衅……”
黑檀站了起来,从办公桌后走到远野贵宽面前,他抓住远野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拎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你犯了错,所以要受罚。”黑檀缓缓说,“那些人惹了我,所以要付出代价。”
远野贵宽全身冰冷,他鼓起最后的勇气看着黑檀,说:“大哥……没错,那家伙说过,要让大哥付出代价,还要让大哥受罚,这不是针对我个人的袭击,大哥,如果你不去收拾他们,我们还怎么在东京做事?”
黑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远野的脸,说:“我会处理,先处理他们,然后是你,所以在那之前,你给我一直跪在这里。”
远野吞了口唾沫,有些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黑檀一脚踹倒在地上。
“让三十个老手去解决那队暴走族,不要闹出人命,但也不能让他们这辈子还能在街上逛荡。”黑檀说。
一个手下躬身,说:“明白,大哥,车砸掉,人废掉。”
黑檀掐灭香烟,说:“至于那四个高中生,你们查到了什么?”
“一个人在东京参加比赛,似乎昨天伤了膝盖,但不严重,另外两个人也在会场观看比赛,剩下那个人在医院。”
黑檀说:“派几个人去他们住的酒店,把参加比赛的那家伙膝盖废了,然后晚些时候我亲自带人去医院看看。”
……
夜深了。
户川白、井上宏村都在宾馆里休息,前者准备参加最后一场决赛,后者则是疲劳过度需要睡上整整一天。
高木熙的父亲还没有醒来,但她已经两天没睡,被户川白强行拉回宾馆休息,医院那边有医生照看。
宾馆的闭路电视忽然黑屏,几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走进电梯里,抵达目标所在的楼层后鱼贯而出,脚步很轻,径直走向户川白的房间。
他们已经从酒店前台弄到了房卡,也在保安室里做了手脚,手法老道而干净,没有落下痕迹。
当他们要打开房门时,忽然身后传来了闷哼声。
黑檀会的男人们纷纷回头,却一个接一个倒下。
大多数人都是被掌刀直接击晕,也有少数几个人挺了过来,于是被不幸地拧断脖子。
只留下最后一个人,手里握着房卡,双膝破碎,瘫倒在地上,意识维持着清醒,脖子被手掌扼住发不出声音。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蹲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睛盯着他,没有感情的目光令人感到全身冰冷。
“你们是谁?”
男人咬牙不说话,于是体验到了暗鸦神社独有的酷刑,简单,有效,冷酷而原始。
他的牙齿只剩下一半,所以说话有些含糊。
在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他被敲晕了过去。
走廊里只剩下一个脚步声。
……
黑檀吃完宵夜后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将剩下的食物推到跪在地上的远野面前。
“吃吧。”他说。
但远野的双手都被捆住,只能像狗一样伸出脑袋。
黑檀看到这一幕,感到好笑,他穿上西装外套,问一旁的属下:“有消息了吗?”
“暴走族那边已经结束了,宾馆还没有消息。”
黑檀皱了皱眉。
“那么,去医院之前先去酒店。”他说。
“你们哪里也不能去。”
一个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调平稳如同机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她穿着北司高中的夏季校服,白衬衣配上短裙和筒袜,黑发如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幽幽的光。
“你是谁?”
黑檀很好奇她是怎样走到这里,在办公室外还有4到5个手下,难道悄无声息就被摆平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所谓的高手,他曾经花巨额薪金雇佣过退休的暗鸦神社狩人,那些家伙擅长多种武器,身手敏捷,力气也很大,最可怕的是他们对鲜血和死亡的那种司空见惯的漠视,令黑檀至今难忘。
但他并不认为面前的女高中生是那种人。
女生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向他走来,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想要拦住她,可是却如同倒塌的堤坝般颓然摔落在地。
她的指尖是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不要轻敌,拿家伙出来。”
二十来个男人从办公桌下、墙上、椅子下拿出球棍和片刀,将她围在中间。
她仍旧没有表情,只是偏了偏头,模样竟有几分天真。
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血腥之花,她的指尖像世上最锋利的刀刃,不断钻进人们的动脉血管和心口,血花接连溅出,她的白衬衫和筒袜都被鲜血染变了颜色,就连额头上也沾满了粘稠的血。
她杀人,仿佛不用眨眼。
黑檀从墙上摘下自己的老伙伴,手指握在檀木刀柄上才稍稍平静,他看着她的指尖,忽然想起了中国的三棱军刺,那家伙一旦刺进身体就会打出一个窟窿,只要躯干挨了一下,伤口就无法缝合,必死无疑。
她就像那种冷血的兵器,虽不会在你身上开出拳头大小的洞,可却实实在在能要了你的命。
黑檀压下内心深处的畏惧,拔出武士刀向她砍去。
他的刀还在半空中,就有属下的鲜血落在脸上,模糊了他的视野。他是黑道,虽不能乱杀人,但肯定杀过人,而且杀的不少。
但他从未见过这种怪物。
他的思维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死了。
她的指尖贯入他的颈动脉,他的刀挥在了空出,黑檀木刀柄落在地上。
杀死黑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活人。
站在办公桌前的女高中生。
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远野贵宽。
远野从她出现时就认出来她的身份。
那个用刀钉穿他手掌的女生。
他已经疯了,他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所有人都杀了?她难道不害怕吗?杀了这么多人,她难道不怕死吗?她为什么能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想起了那个男生说过的话。
原来在东京,真的有人是黑道也不能招惹的家伙。
那究竟是怎样的家伙呢?
她轻轻抬起鲜血淋漓的指尖,伸到远野贵宽额前,忽然一怔。
一个老头站在远野身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面无表情。
“你怎么杀了这么多人?”老头说。
“因为他们想伤害白。”
“所以杀人?”
她说:“仓木家的剑,为户川家而生。”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学会更聪明地解决问题。”
她没有说话。
远野贵宽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背后老头的声音,却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站着一个人。
老头挥了挥手。
远野贵宽的脑袋便被拧了一百八十度。
他栽倒在地上。
毕生侍奉户川彦明的仓木家家主,仓木弥生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说:“你陪户川少爷见过夫人了?”
她微微低头,说:“是。”
“户川老爷很不高兴。”
仓木弥生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为何还要跟着他做?”
“因为我是户川白的仓木,而您是老爷的仓木。”
她淡淡地说。
仓木弥生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关于夫人的那件事情开始了,也快要结束了。”他说,“今天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适合留在户川少爷身边。”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跟我回山上吧,在那之前见老爷一面。”仓木弥生说,“原本也是要召回你,只是比计划提前了一些……以后不要跟白接近了,你要准备好成为……户川家的新主母。”
……
东京全国大赛落下了帷幕。
北司高中成为了总冠军,MVP是队长户川白。
镇子上的暴走族们忽然被一群人砸烂了机车,还被揍得不轻,除了少数几人外都被打断了腿,送去了医院治疗。
而户川白和井上在比赛结束后赶去了医院。
高木熙坐在病床前,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脸上插着输氧管,双眼紧闭。
高木熙看着他脸上的皱纹,默默流着泪,户川白走来时,她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被看见。
“怎么了?”井上问。
“医生说,他可能不会醒来了。”高木熙说,“是脑死亡。”
井上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是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户川白还穿着球裤和球鞋,总冠军奖杯被他随手丢在病房外的走廊里。
他走到高木熙身后蹲了下来,递给她一张纸巾。
高木熙微微抬起头,抽了抽鼻子,然后接过纸巾。
“无论发生什么,我和井上都会在你身边。”户川白说。
“我和……鬣狗都会在冰山身边。”他犹豫了一下,改口说。
高木熙转过头来看着户川白,手里握着纸巾却忘了擦眼泪。
户川白轻轻伸手划开她眼角的泪痕,笑着说:“其实,你长头发应该会更好看。”
户川白的温柔,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就算是在最难受的时候,正是在最难受的时候,他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缓。
他的眼睛。
他的语气。
他……
也许是那一刻,高木熙舍弃了自己的名字。
……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户川白都没有再见到学姐。
有些不习惯,然后紧接着是开始想着,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在这里。
然后是,开始单纯的想她,什么事情、什么理由也不想,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下课后的教室门口。
操场上的跑道。
食堂里那个熟悉的座位。
户川白这样寂寞地想着,一直想着。
直到那个下午,仓木弥生出现在他面前。
“事情就是这样。”仓木弥生静静看着户川白,“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代您转告她吗?”
户川白没有回答他。
他猛地转过身,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他穿过人满为患的食堂。
他穿过长长的操场。
他穿过宿舍楼下的林荫小道。
这一次,不再有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跟在身后。
他闯进她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房间。
铺着素色床单的单人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课本堆在书桌上。
换洗的校服衬衣和裙子挂在衣架上,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连衣柜都没有,作为女生,连衣柜都没有,也没有镜子。
他缓缓走到书桌前,轻轻拿起放在课本上的相机,打开电源,一张一张浏览起相册。
户川白和井上说话时的瞬间。
他抱着奖杯用力挥舞的瞬间。
被女生围绕,脸红的瞬间。
深夜在篮球场训练的瞬间。
吃饭时勺子掉在桌上的瞬间。
回头说“不要跟着我”的瞬间。
户川白忽然哭了。
“为什么全是我……为什么连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有啊。”
他抱着相机,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一直做到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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