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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忍足和神崎分开行动以后,朝霞千羽骑着机车搜索了几个街区,依旧没有发现冰山的身影。
接到户川白电话的时候,她很高兴,得知是为了寻找冰山才给她打电话以后,朝霞心里微酸,但还是决定出来帮忙。
自从衫原和哀川事件以后,户川白再没有联系过她,东京电视大厦事件发生时,情况那样险恶,她也只能呆在深山里看电视直播,在加鹤小竹事件时,鬼狩被唤去支援,也是由忍足亚人接收的消息。
冬夜路面的雪使轮胎打滑,她不得不放慢速度,心情有些烦躁。
她在沿海公路缓缓行驶,神思有些恍惚,脖子下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似乎是回想起那个在她身上留下不可逆转痕迹的人。
那个血族。
她一个激灵,从灰暗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忽然发现前方的雪花白影间,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与冰山并不相熟,因为鬼狩与黑羽本部组员的接触并不密切,但好歹也是认识了五年的家伙,她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出人意料的落寞的身影,猛地踩下刹车。
机车在冰山身前急促地停下。
这名叫做高木熙的女人,穿着神社的黑色制服,外套单薄,脸上皮肤冻的通红,头发上是一层雪屑。
朝霞很难想象这个被称作冰山、性格如同冰山一般的女人,会有如此黯淡的神情。
“总算是找到你了。”朝霞没有从机车上走下,“知道这是什么季节吗?徒步穿越沿海公路,还是在深夜,我该夸你有毅力还是该觉得你疯了?”
冰山微微抬头看向红发女人,沉默了两秒钟,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朝霞嗤笑一声,抱着胳膊说:“你在酒吧惹了事,整个黑羽组都在担心你,特别是……户川白。”
她心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强调他的名字?真是搞不懂。
冰山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平线,那里一片漆黑,分不清暗海与夜天。
眼前这片巨大的黑暗,只有茫茫的大雪填充在视野里,是多么令人寂寞的景色啊。
冰山轻声说:“你不觉得很多余吗。”
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什么?”朝霞疑惑问。
“你不觉得,户川白的温柔,是如此多余的东西吗?”
冰山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一个闪烁以后消失不见。
朝霞本来想反驳,可看见她的神色,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冰山缓缓说,“明白了有很多事情,即便怎样努力也强求不来。”
她轻轻吐出一团温热的白气,温热很快消散在夜空里。
“喜欢一个人,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法依靠后天的努力改变,就像物品的属性一样,存在,或是不存在,是两个对立面。”冰山说,“我不擅长表露心声,总是在等着别人靠近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走进心里,但是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要走进我呢?”
“我不明白。”她顿了顿,继续说,“无论是他,还是他。”
她说的是两个人,但朝霞千羽不认识伊藤昂,所以听得不完全。
“你还不知道吧?户川白要结婚了。”冰山忽然看了朝霞一眼,淡淡说。
“我知道。”朝霞说,“不知小姐和鬣狗都对我说过了,就在今天早些时候。”
“是这样啊。”冰山说。
“我不同意。”朝霞说。
冰山微微一怔。
“我不同意,你说的话。”朝霞从机车上走下来,站在冰山面前。
她的神情严肃,那双炽热的眼睛,在雪夜里似乎是唯一温暖的东西。
“户川白的温柔,绝对不是多余的东西。”朝霞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没有……如果不是那温柔,我绝对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站在这里,站在你面前。”
“你……”
“我知道你的故事,你和鬣狗,还有白之间的故事,当然,还有白所喜欢的那个……仓木学姐。”朝霞说,“我都听说了,没错,你很不幸,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如果没有户川白,没有从前的他站在你的身后,没有现在的他站在你身前,你真的会是现在的冰山吗?你可能一直都是那个绝望朋克的高木熙吧!”
冰山听着她的话,神情冷淡,眼睛深处却有复杂的思绪掠过。
“我和你不一样,我在湘南长大,由一名血族扶养,我是他的初拥,在我十四岁时,我咬死了他,逃到了东京的治外区。”朝霞神色有些狰狞地说,显然那段回忆对她来说过于痛苦。
“对我来说,我的家人就是那些同样是初拥的孩子们,我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人,我要保护他们,但我只有十几岁,我也很害怕,害怕那些强大的纯血种,害怕被狩人发现,害怕所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我不相信神,神从未给予我救赎,痛苦的时刻,我就扎破自己的手指,看着伤口快速愈合时,我能感受到我的强大,我才有勇气去撕碎想要伤害我们的一切东西。”
“我一直如此,伪装着强大却又胆怯,直到19岁那年,我遇见了那个叫做户川白的狩人,还有榊原佳子。”
“我一直不相信啊,这个世界上有温柔的人,温柔到能够包容吸血鬼,吸血鬼是多么丑陋而贪婪的怪物,可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直到有人愿意接受我们,保护我们。”
朝霞千羽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户川白,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保护我的人,还有佳子姐姐,是他们两个人带着我们走出了下水道,是他们……”
她忽然想到了某些痛苦的画面,眉头一皱。
“我知道户川白不可能喜欢上我,我是一个血族,我知道他迟早会和别人结婚……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做!”
朝霞死死盯着冰山的眼睛,说:“喜欢一个人,就算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应,可还是想一心一意让他高兴吧?我真羡慕你啊,光是能够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了,我是吸血鬼,是最不可能得到他的人,可我也没有放弃啊!不管户川白想的是那个仓木还是谁,不管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日本的公主,我都不会放弃!”
冰山感觉说不出话来,喉头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自怨自艾些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我绝对,绝对要将户川白留在身边,哪怕和整个神社为敌!”
和整个神社为敌?
真是狂妄的话。
冰山这样想着,却忽然发现脸上有些湿热,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
她本来已经放下了。
至少是假装放下了。
户川白是水底的石头,就算纵身跃下也未必能够得到,伊藤昂是水面的圆月,美丽而近在咫尺,可那只是随时都会破碎的虚影。
水底的顽石,天空的明月,怎样选择?
就算结局只是一个小小的叹息,也不会后悔,这就是喜欢。
冰山面无表情流着泪,望着远方那片漆黑的夜空,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她缓缓说,“我总是在渴望别人做些什么,其实别人本就没有义务回应我,喜欢一个人,是一厢情愿,既然是一厢情愿,又有什么后悔可言?”
她不再犹豫了。
至少户川白,是一个值得她这样做的人。
朝霞看着她,心情也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说出口了。
夜深了,雪势没有变小的趋势,空气愈发寒冷,朝霞拉高了夹克的拉链,说:“给组长打个电话吧。”
冰山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是朝霞的手机响了。
朝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抬头看着冰山说:“是鬣狗,应该是问我找到你没有。”
朝霞接听了电话,那头传来鬣狗气喘吁吁的声音。
“是朝霞小姐吗?”
“是我,我找到——”
“请求支援,我跟组长在树林里遇到了两名血族,是那个知名乐队的主唱和鼓手,组长遭到偷袭,情况很严峻,地点是上次组长和不知雀遇到车祸的地方,在新户茗子的私人别墅里!”
手机那头的声音忽然消失,信号断断续续,显然暂时无法接听。
“该死,他说的地方是哪里?”朝霞气的想要摔手机。
冰山问:“发生什么了?”
朝霞看见冰山,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喜说:“你知道那个地方!”
冰山皱眉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遇到危险了,有两个血族在上次车祸地点附近的小屋里,从鬣狗说的话推断,白正与他们战斗!”
冰山的情绪迅速冷静下来,她问:“他有说是哪两个人吗?”
“好像是人气乐团的主唱,叫新户茗子?”
冰山闻言,刚想要纠正朝霞,却忽然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她胸口,在一刹那间几乎令她窒息。
怎么会?
为什么?
她一言不发,转身跳上朝霞的机车,熟练地发动了引擎。
“上车。”她冷冷说。
朝霞一怔,赶忙爬上后座,心说明明这是我的车,可时间紧迫,她不但没有纠结,反而一边抱紧冰山的腰肢一边打电话通知忍足和神崎。
顾不得路面湿滑,等朝霞坐好,冰山立刻驾驶机车冲了出去。
转眼间,消失在公路尽头。
……
树林里万籁俱寂。
雪花永无止境地从夜空飘落,鬣狗坐在树根下的雪窝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空白的信号,无奈地收起手机。
在刚刚的情况下,没有携带武器的他留在现场只能是一个累赘,户川白话里的意思很好理解,鬣狗能做的只有呼叫支援。
尽管如此,他没有跑出去太远,而是藏在此处,这样做纯粹是担心户川白的状况,如果今夜只有伊藤昂一个敌人,鬣狗绝对不会如此顾虑,但户川白已经受了伤,还要面对两名感染者级别以上的血族,结局真的难以预料。
虽然话没讲完,但是关键信息已经告知了朝霞千羽,希望她的动作能够快点。
鬣狗抬起头,忽然一惊。
一个人蹲在一根粗大的树梢上,正看着他。
即便是凛冬,那家伙仍穿着浅色和服,脸上戴着骇人的天鬼面具,面具上的纹路似笑非笑。
鬣狗咬咬牙,然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呢?井上宏村先生。”
“总算是见到你本人了,天鬼。”鬣狗淡淡说,“之所以叹气,是因为只要你出现,就有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天鬼的面具下发出一声轻笑,他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呢。”
“别装蒜了。”鬣狗冷冷说,“我会相信这些都是巧合吗?虽然之前从未亲眼看见过你,但冷静下来分析一下就会明白吧。”
“哦?你明白了什么?”
“东京电视大厦的事件显然是你一手策划,在那之后北司高中的工厂也与你脱不开关系,追溯到五年前,榊原佳子的死亡,你也承认是你的手笔,那么这一次伊藤昂的异变与你无关吗?”鬣狗缓缓说,“一条一条陈列下来,不难发现每一次事件的共同点,那就是户川白都在场。”
天鬼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十分热衷在户川白身上施加痛苦,而且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用大费周章来形容你的计划也毫不为过,那么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天鬼偏了偏脑袋,不置可否。
鬣狗继续说:“明明能够杀死户川白,却又不动手,究竟为什么你对户川白会有如此的执念?”
“不得不承认,之前小看你了。”天鬼低沉地笑了笑,说,“你的脑子很聪明。”
鬣狗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原来我一直被人这样看扁啊。”
天鬼说:“你认为,日本终究会是属于源氏呢,还是血族?”
鬣狗一怔,不禁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血族能够击垮神社?”
天鬼淡淡说:“日本这个国家,从江户年间就脱离了它应走的轨道,源氏强行延续了自己的气数,也招致了吸血鬼的诞生。”
鬣狗皱眉,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天鬼笑了笑:“你听不明白很正常,因为掌握真相的永远是少数人,而我想说的是,神社是源氏手里的剑,如果失去了这柄剑,偌大的皇权不过是一只空壳而已,自卫队和警视厅真的能够应对血族吗?就算他们使用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也不可能将隐藏在整个日本的吸血鬼们一网打尽,就算消灭了治外区,也还会有新的治外区诞生。”
鬣狗撇了撇嘴:“可是神社延续至今,让血族抬不起头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暗鸦神社已经腐朽了。”天鬼说,“成为日本独一无二的剑,这样崇高的荣誉也带来了巨大的权力,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腐败,而神社是仅次于皇居的、积累了无数年脏污的所在。”
鬣狗说:“你想说神社比血族还肮脏吗?”
天鬼摇了摇头,说:“被暗鸦神社压制了百余年,对血族来说是一件好事,头顶悬着利剑的老鼠怎么会松懈呢?真正迷失的是慵懒的家猫,自以为是的狩猎者们。”
他俯视着鬣狗,面具后的两眼透出幽幽的光:“黑羽组是暗鸦神社人数最少、也是最弱小的组,可对血族来说,最强大的敌人也是黑羽组。”
暗鸦之喙,暗鸦之瞳,暗鸦之羽。
“户川一族的传人啊,只有户川白的体内还留存着光之血,可他的精神不够强大,妇人之仁和优柔寡断都是他的致命伤,他是神社最后的希望,也注定会使神社灭亡。”天鬼缓缓说。“而我要做的,只是好好引导并加以利用这颗关键的棋子罢了。”
“你将自己的如意算盘都告诉我,意思是我会死在这里吗?”鬣狗说。
“即便你知道了这些也无济于事。”天鬼说,“你什么也无法改变,户川白也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典型的悲剧,拥有着光的特质,承受着黑暗的负面能量,我并没有去尝试改变他,我只是加速了他的蜕变进程。”
鬣狗恶狠狠地说:“我认识户川白比你更久,他不可能被你这样的家伙所动摇。”
“是啊,但衫原莱香死了,濑田勇次死了,榊原佳子死了,加鹤小竹也死了,今天,又有人要死了。”天鬼淡淡说,“可怜的王子啊,他的身边还有哪些棋子呢?你,忠臣,高木熙,骑士,不知雀是小女孩,朝霞千羽就是巫女……真是有趣啊,差点忘了坐在王座上的户川彦明。”
鬣狗刚想说些什么,天鬼忽然从树上跃了下来,他的速度很快,鬣狗只来得及抬起手就被掐住了脖子。
天鬼将他提起来,按在树上。
“我知道你试图拖延时间,不过这都无所谓,无论今夜的局面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立于不败之地。”天鬼缓缓说,“知道你和我的差距在哪里吗?你自以为看明白了我,自以为能够推测我的计划,可是我哪里有计划?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只有认准方向,做好万全准备,才能笑到最后。”
鬣狗的呼吸渐渐困难,而天鬼面具上那微笑的表情,渐渐变得和恶魔一般。
……
林中小屋的玻璃窗碎了一地,两个身影从窗子里滚落而出,摔在地上。
户川白与伊藤昂的身体迅速分开,一瞬间就再次摆好进攻的架势。
伊藤昂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无法使用惯用手的户川白依旧如此难缠,有好几次他几乎能够杀死这名狩人,但他毕竟缺乏生死搏杀的经验,身上被黑羽划开了好几道伤口,秘银武器留下的伤痕很难快速愈合。
户川白虽然面色平静,可心情却十分复杂,伊藤昂的成长速度实在令人害怕,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不懂得厮杀的雏鸟,可短短几次近身战斗后,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流畅,也不再那么容易被识破。
新户茗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户川白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解,因为除了开始的那次偷袭,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出手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
伊藤昂或许想要摆脱户川白逃去治外区,甚至想要杀死户川白,那么新户茗子呢?她袖手旁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伊藤昂再一次靠近户川白,这一次他没有鲁莽地扑过来,而是快速奔掠,吸血鬼的爆发力使他的身影都快得模糊起来,户川白微微躲开他的冲击,黑羽砍向他的肩膀。
伊藤昂在快被砍中的一瞬间强行扭转身体,如果是人类做出这个动作,可能腰部会直接断掉,但伊藤昂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掌握了全新的身体能力,并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
他的手掌化成刀状,想要凭借腕力刺穿户川白的小臂,户川白身体微屈,从横砍调整为竖劈。
两人错身而过,伊藤昂的脖颈下方被撕开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对血族而言这并不是致命伤,但绝不代表他不在意这些血液流失,就算他的血统再高上一级,也有可能被一刀一刀活活放血而死。
而户川白,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受到新的伤害。
“喂,新户,时间不多了。”伊藤昂按住伤口,有些深意地看了一眼新户茗子,“我们一起动手,快些结束。”
户川白不动声色地抓紧了血限激素,却迟迟没有注射。
因为新户茗子的神情很奇怪。
在伊藤昂提出了联手以后,她仍然没有说话,表现得有些犹豫,甚至是挣扎。
“你该不会是不想杀了他吧?”伊藤昂说,“不杀了他,我们只能被拖在这里,时间久了其他狩人会赶来。”
新户茗子没有回话,她仍是站在原地,只不过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不杀了他,我们都要死!”伊藤昂开始焦躁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吧,新户?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户川白同样摸不清新户茗子打着什么算盘,但他抓住了伊藤昂精力分散的空隙,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掠向伊藤昂头顶!
在他快要得手的时候,新户茗子忽然开口说:“小心!”
户川白脸色一沉,不顾结果加快了脚步,但伊藤昂已经受到了提醒,身形微微一动——
一抹鲜血洒落。
伊藤昂喘着气,冷汗从背后淌落,他那张英俊的脸已经被一道长长的刀伤彻底毁掉,从下颚一直到眉梢,整张左脸血肉翻卷,令人心惊。
户川白面无表情地提着刀,虽然偷袭未能成功,但也没有露出过于遗憾的神色。
“差点死了。”伊藤昂舔了舔嘴唇,嘴里满是自己的血的味道,“这种感觉开始变得可怕了啊,彼此不择手段要杀死对方。”
户川白没有接话,握刀的左手纹丝不动,只有刀口的鲜血不断滴落。
伊藤昂开始心虚了,从获得强大力量到现在为止,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狩人的恐怖,那是一种猎人凝视猎物的平静目光,随时都能吞没他的战斗意志。
但伊藤昂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绝对不会因此丧失战斗的想法,越是身陷绝境,他的头脑越是清醒——
户川白,如何不被他杀死?如何快速地杀死他?
绝境的博弈,才是最迷人的战斗。
“看起来有些出人意料啊。”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三个人同时扭头看向树林的方向。
天鬼从林间阴影中走出,身上扛着昏迷不醒的鬣狗,他的脚步很悠闲,就如同在散步一样。
户川白死死盯着鬣狗的身体,在那一刻他太过震惊,几乎露出了破绽,不过伊藤昂也没能抓住机会,天鬼的出现同样使他短暂失神。
新户茗子看着那个穿和服的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惊疑地说:“你是东京电视大厦的那个男人!”
她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直播,那个戴天鬼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全日本的电视屏幕上,演绎着疯狂的血腥剧本。
天鬼笑了笑:“原本我以为这里的战斗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想不到你们两个人都没能拿下户川白。”
户川白在看见天鬼的那一刻,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东西,加鹤小竹被划开脖颈的样子,榊原佳子的血泪落下的样子,还有濑田勇次垂死挣扎的样子。
他下意识就踏出了一步,杀气难以掩饰地沸腾起来,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冰冷而愤怒,即便是在他身后的伊藤昂和新户茗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如同魔鬼般苦涩而哀恸地无声嘶吼。
仇恨,比仇恨更加复杂。
愤怒,比愤怒更加炽热。
天鬼飞快地将手放在鬣狗脑袋上,说:“别靠近我,如果我被你惊吓到,可能会失手杀了你的朋友。”
户川白迈出了第一步,然后再也不能挪动脚步,他的身体就像僵硬了一样,矗立在原地。
天鬼故意松了口气,说:“一个多月不见,你似乎很想念我啊。”
“放下鬣狗。”户川白冷冷说。
即使他背对着伊藤昂,但伊藤昂却没有动手偷袭的念头,直觉告诉他现在这个男人手里的黑羽,是绝对不能刺激的存在。
天鬼的目光越过户川白,落在伊藤昂脸上,说:“果然指望你跟新户小姐解决户川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伊藤昂咽了一口唾沫:“你怎么在这里?”
天鬼淡淡说:“作为你的引路人。”
“什么意思?”伊藤昂面色变幻,“你要带我加入幽灵?”
“是这样没错,可能否加入也取决于你自己。”天鬼一笑,说,“如果你能撕下户川白的胳膊,或者杀了他,我就让你加入。”
伊藤昂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说:“如果我能做到,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说的有道理。”天鬼偏了偏脑袋,他看向户川白,伸出一根手指,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的筹码是你的朋友。”
户川白看了一眼天鬼肩上不省人事的鬣狗,说:“你想要什么?”
天鬼的那根手指平放下来,指向了户川白的左手,说:“你的刀,我很喜欢。”
户川白沉默了几秒钟,说:“怎么换?”
天鬼笑出声来,说:“真爽快,我们同时出手,将筹码扔到中间,怎么样?”
户川白点了点头。
伊藤昂听着他们的对话,明白了天鬼的意思。
在户川白扔出黑羽的时候,就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失去了武器的狩人,又怎样与血族抗衡?
新户茗子看着户川白的侧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笨蛋吗……”
伊藤昂已经微微弓起了身子。
户川白仿佛忘记了还有血族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一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鬼。
天鬼一手抓住鬣狗,一手伸出手指,说:“倒数,三,二,一!”
天鬼将鬣狗抛向户川白,与此同时,户川白也掷出了黑羽,筹码已经脱手,接下来就看双方有没有本事拿到手。
户川白的身体几乎是跟着掷出去的黑羽一同射了出去,而在他身后的伊藤昂也动了,他飞掠向户川白的后背,二者间的距离一时间没有拉近。
天鬼伸手抓住飞射到脸上的黑羽,为了抓住这柄刀,他不得不去用手指接触刀刃,手掌一瞬间就淌下鲜血,不过黑羽脱离了户川白的控制,便显露出力量的不足,天鬼只是流了点血就接住了刀。
而另一边,户川白在鬣狗身体落地前的一刻抱住了他,然后半跪着在雪地上滑出去很远,与天鬼错身而过。
此时伊藤昂终于拉近了与户川白的距离,他瞄准了户川白的后背,手腕绷紧,如同利刃般的指尖狠狠刺下!
户川白抱着鬣狗,无法闪躲,也来不及回头!
伊藤昂的指尖微微刺入户川白的背心间,便无法深入。
一只手抓住了伊藤昂的手腕。
“新户,你——”
伊藤昂吃惊地看着阻止他的那个人。
新户茗子死死抓住伊藤昂的手腕,她的神情复杂,却也有些坚定。
“不要杀人了,昂。”她说,“户川白得守着他的朋友,追杀不了我们,我们走吧。”
伊藤昂说:“为什么?你明明是吸血鬼,为什么会害怕杀人?杀了他,我就能加入幽灵!”
“我们需要这样做吗?”新户茗子劝说着他,“即便不加入幽灵,我们也能活下来,收手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天鬼忽然鼓起了掌,他将黑羽随手插在了脚边,看着新户茗子说:“真是善良啊,新户小姐。”
新户茗子咬了咬牙,没有理会天鬼,她对伊藤昂说:“听着,昂,我们不需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放过户川白,快走吧!”
伊藤昂猛地挣脱了新户茗子的手,将指尖从户川白背后拔了出来,他舔了舔指头上的鲜血,说:“你是想要保护户川白吗?”
新户茗子一怔。
“你到底哪里有毛病,新户?”伊藤昂说。
户川白忍受着剧痛,默不作声将鬣狗放在雪地上,确认了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他取出了口袋里的血限激素。
他不知道为什么新户茗子要保护自己,但此时他可没有闲情弄明白吸血鬼在想什么。
他能够感觉到背后有温热的血液不断滑落,而右手被新户茗子偷袭的伤口已经没有知觉,他没有转身,而是悄悄将针口对准血管。
忽然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
伊藤昂和新户茗子脸色一变,天鬼则悠悠叹了口气,拔起了地上的黑羽。
“一定是狩人!”
伊藤昂想要顺手刺穿户川白的胸膛,可新户茗子目光坚决地挡住他,他只好咬咬牙,扭头说:“怎么办,天鬼先生?”
“走吧,来的人不是你们能够轻松对付的菜鸟,再拖一段时间,等到其他狩人都来到这里,事情就麻烦了。”天鬼淡淡说。
他看了一眼新户茗子,笑了笑,说:“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新户小姐。”
新户茗子看了看天鬼,又看了看伊藤昂,咬牙点了点头。此时身份暴露,她留在东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三人快速跑进幽森的树林里。
户川白看着他们离开,将血限激素收回到口袋里,此时摩托车从雪林里冲了出来,稳稳落在不远处。
“白,你没事吗?”
朝霞飞快地从机车上跳下来,跑到户川白身边,关切地查看他的伤口。
“为什么每次我受伤你都这样大惊小怪。”户川白无奈地说,他看着机车上的冰山,“你去哪里了?”
冰山看见户川白并无生命危险后,说:“我喝了点酒,然后去兜风了。”
户川白知道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说:“鬣狗被天鬼打晕了,不过应该没有危险。”
“有几个敌人?”朝霞问。
“三个人,天鬼,新户茗子,还有……”户川白忽然有些迟疑。
冰山没有看户川白,而是淡淡说:“他……变成血族了吗?”
“是。”
户川白低声说。
冰山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得拿回黑羽。”户川白说。
“你们在说什么?”朝霞不爽地问,“他是谁?谁变成吸血鬼了?”
户川白懒得解释,他爬到机车后座,对冰山说:“天鬼又一次出现了,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追。”
冰山没有说话。
“我也要去!”朝霞说。
“你留在这里照顾鬣狗。”户川白说。
“不……不用,我想我没事。”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鬣狗似乎忽然醒了过来,他扶着脑袋,说:“咦,冰山,你也在吗?时间不多,组长,你让朝霞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已经醒过来了。”
“你没事吗?”户川白问。
“没事,只是被打晕了,我猜我被狠狠利用了一把,对吧?”鬣狗有些恼火地说。
户川白看着他,确认他没有大碍后,说:“没这回事,你去联络神社,我们去追天鬼。”
“OK。”鬣狗比了个手势,“麻烦替我狠狠教训那家伙。”
“包在你大姐我身上!”
朝霞坐到户川白身后,三个人勉强挤在一辆机车上,然后冰山发动引擎,快速冲进树林里。
鬣狗羡慕地看着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户川白,心里却有一丝诡异的违和感,令他十分不安。
……
三个人从树林里跑到一条狭窄的公路上,一辆黑色本田汽车停在那里,天鬼坐进驾驶座,说:“快上车。”
伊藤昂和新户茗子一言不发地钻进后座,轿车发动起来快速驶离原地。
“你认识他?”新户茗子忍不住问。
“曾与天鬼先生见过一次面。”伊藤昂伸手抚摸脸上的伤口,鲜血已经不再流出,只是难免会留下伤疤。
开车的天鬼笑了笑,说:“是我专程去与伊藤先生见面,新户小姐,看起来你对我很不信任啊。”
新户茗子皱眉说:“你在东京电视大厦上杀了那么多人,我该怎样信任你?”
天鬼说:“听起来很有意思,你的思维方法更接近人类啊。”
新户茗子一怔,恼火地闭上了嘴。
“与其相信我这个吸血鬼,反而更愿意相信户川白吗?”天鬼继续说。
伊藤昂看了一眼新户茗子,眼里闪过一丝猜疑。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会偷袭他了。”新户茗子看向车窗外。
“可你阻止了我杀他。”伊藤昂说。
“我不想看你杀人。”新户茗子咬咬牙说。
天鬼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新户茗子,没有说话。
这时,机车的引擎声从他们头顶传来!
……
冰山骑着机车,穿行在雪林间,从这里能够依稀看见下方的山路上,那辆黑色本田正在试图摆脱他们的追踪。
朝霞说:“我们得下去。”
冰山没有回话,面无表情地向前疾驰,看起来是在不同的路线上飞驰,可却始终与黑色本田保持在同一方向前行。
忽然前方有一条手掌宽的斜坡直通向下方的山路,冰山提速冲了过去,机车如同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黑色本田一侧。
户川白死死抓住冰山的肩膀,没有被甩脱下车,朝霞则毫不客气地贴在户川白背后,他的身后仍在流血,也不知是享受还是遭罪。
“你得靠近一些!”朝霞对着冰山大喊。
“你有办法逼停他们?”冰山问。
“听着,你没有带武器,在我的机车坐垫下有手枪和秘银子弹。”朝霞喊着,“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按我说的行动——我准备好了,靠近吧!”
冰山虽然不知道她要怎样做,但仍然选择了相信她,猛地扭转车头,机车在一瞬间接近了本田。
朝霞双腿夹紧车身,探出身子,一掌推在轿车门上!
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过后,黑色本田竟似是被推开了一样,车轮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整辆车失去了控制,狠狠撞向路边,由于速度太快,地面湿滑,车子直接侧翻过来,向前滑出十余米。
“他们有三个人,快速行动,除了天鬼,尽量活捉。”户川白沉声说,“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知道了,一人对付一个呗!”朝霞已经从机车上跳了下来。
户川白等到冰山停稳,用左手支撑着身体翻身下车,而冰山掀开机车坐垫,果然发现了凹槽里插着一柄左轮手枪,子弹已经上膛。
朝霞性子急,她率先靠近车辆,刚走近黑色本田时,忽然一截刀锋从车顶刺出,险些使她受伤,她向一旁连退三步,而刀锋也追着她在车顶划出一条长长的破口。
“该死!”朝霞一脚踢在车身上,吸血鬼的强大力量几乎使车身微微腾空,而刀刃也停下了。
但紧接着,天鬼的身影从破裂处冲了出来,直接将整块车顶撞成碎片,他握着黑羽,面具上是似笑非笑的诡异图案。
在朝霞与天鬼对上的时候,伊藤昂已经从车窗处爬出,刚刚跳下这辆报废的车子,他就看见了骑在机车上的女人。
冰山看着他,看着他的银发和红瞳,沉默不语。
“想不到今晚还能见面,熙。”伊藤昂笑了笑,左脸上疤痕狰狞。
“你已经是血族了。”冰山说。
“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十分狼狈,这张脸也几乎毁了。”伊藤昂将银发拢到脑后,“但我今晚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话。”
冰山微微垂下眼睑,说:“别抵抗,你能活下来。”
伊藤昂看了一眼朝霞千羽,看着她的红发,又看了看她脖颈上的黑色项圈,说:“她……是血族吧?能够徒手推翻轿车,我可不相信她是普通人,你所说的活下来,就是以这种形式吗?像条狩人的猎犬一样,套着奴役的项圈?”
冰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伊藤昂笑着说,“我不会成为那种家伙。”
“不要逼我,昂。”冰山抬起秘银手枪,“我是狩人。”
“我们上一次战斗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吧?我记得你从来没有赢过我。”伊藤昂说,“无论是空手道,还是狩人与血族之间的战斗,你都赢不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新户茗子已经从车内跳了出来,她的皮靴刚刚落地,就打了滑,差点摔倒在雪地上。
户川白走到她面前,面色平静。
新户茗子看了一眼他的肩膀,知道他无法自如使用右手,可却不知道赤手空拳、身上带伤的户川白为何仍然要穷追不舍。
“你要和我战斗吗?”户川白说。
新户茗子说:“我不知道。”
虽然表面上没有体现,但户川白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对于新户茗子的所作所为,乃至对于她整个人,都十分不解。
他想起来昨晚去到新户茗子家里,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到现在他都无法相信这个女人是血族,她就像朝霞千羽一样,已经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也许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也许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存在于这个社会。
可她偷袭了他,也许那只是血族和狩人的对决,也可能是想要保护伊藤昂。
户川白不明白,他有很多猜想,但他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个袭击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女人。
“帮我,杀了我,怎么样?”
她这样说过。
“刚刚为什么要救我?”户川白问。
新户茗子说:“我闻过你的血,不是坏人的味道。”
“那你愿意相信我吗?不要抵抗,不要和我战斗,我能够保护你。”户川白说。
新户茗子忽然笑了,她嘲弄地看着户川白,说:“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只是这解决不了问题,你是狩人,我是血族,我不想让昂杀了你,也不可能让你杀死伊藤昂。”
户川白表情微微沉重起来。
“所以,你知道我没有选择,而刚刚的我确实太天真了。”新户茗子的瞳孔变成猩红色,“我必须在这里打倒你。”
她忽然猛地扑向户川白,将他扑倒在地,伸手抓住他右肩的伤口,狠狠地撕扯。
户川白痛苦地闷哼一声,他一拳挥在新户茗子脸上,将她推开,然后翻身压在她身上,用左手按住她的脖颈,可他的力量敌不过吸血鬼,没过几秒钟又再次被新户茗子掀翻在地上,两人就这样在雪地离打滚,打的十分难看。
冰山已经射空了手枪里的子弹,有两发命中,但伊藤昂似乎还能够行动,而冰山握着没有子弹的手枪,她将手枪掷出,砸在伊藤昂脸上。
“这种程度的攻击可无法杀死我。”伊藤昂扭了扭脖子,走向赤手空拳的冰山。
而在另一边,天鬼提着黑羽,非常随意地挥刀,朝霞一时半会无法靠近他。
“好久不见了。”天鬼说。
上一次见面是在北司高中后的工厂里,朝霞用枪射中了天鬼的手臂,却没能救下加鹤小竹。
这一次,朝霞憋了一肚子的火。
“我跟你可没什么交情。”她冷冷说,“但是五年前在治外区的帐,可还没有跟你算。”
“啊,你是说榊原小姐吗?”天鬼呵呵笑了起来,“这是误会啊,误会,当时我使用的子弹无法杀死吸血鬼。”
“我不会听你辩解任何事,我会撕烂你的嘴,然后杀了你,去祭奠榊原小姐和小纯他们。”
朝霞忽然伸出手,抓住变形的车门,然后如同撕扯纸片一样将车门撕了下来。
天鬼看见这一幕,有些畏缩地退后了一步,但他无可避免地被车门狠狠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落在雪地上。
“咳!”他爬起来,“出手真重!”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朝霞已经飞身落下,一脚踩向他的脸!
天鬼往旁边一滚,躲开了朝霞的脚踏,他稍感狼狈地站起来,将手掌放在面具上。
“你差点踩碎了面具。”他说。
“你的真面目早就被组长看过了。”朝霞冷冷向他走去。
“可你还没有看过,不是吗?”
天鬼忽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曾化名“坂本”的脸。
朝霞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表情忽然僵住了,然后眼里有一团黑色的阴影不断攀升,仿佛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的身躯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你!”
她咬着牙,瞳孔颤抖。
“是我啊,小朝霞。”
天鬼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扔掉面具,缓缓走向朝霞千羽。
“你为什么……还活着?”朝霞失声说,“我明明咬死了你!”
“是吗?”天鬼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吸血鬼能咬死吸血鬼吗?看来你咬的不够彻底啊。”
他的手放在朝霞的脖颈上,动作细腻地抚摸着她的项圈。
“那时你应该咬断我的喉管,再将我的脑袋摘下来。”天鬼说,“你必须确保我死透了。”
那一瞬间,朝霞千羽听不清天鬼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那声音不断钻进自己的脑袋里,她仿佛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房间里,看着那个并不高大却如同魔鬼般的背影,她像一颗可怜的灰尘,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她明明咬死了他,逃了出来。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藏在阴影里窥视着她。
她流下了泪水,不争气的、恐惧的泪水。
忽然一声枪鸣响起。
朝霞看见天鬼的肩膀忽然炸裂,鲜血和肉块溅射到她的脸上,像一朵鲜血淋漓的花悄然绽放。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踩在天鬼头上,天鬼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忍足……大叔。”
是鬼狩的剩下两人来支援了!
忍足亚人看了朝霞一眼,他将天鬼拎起来,再狠狠摔在地上,穿和服的男人吐出一口鲜血,半边肩膀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凄惨。
“神崎,天鬼已经丧失战斗力,去帮冰山和户川白!”忍足大喊。
神崎佑也并没有现身,而是埋伏在树林里阴冷地射击。
忍足亚人蹲下来,抓起天鬼的衣领,冷冷说:“上次被你用枪射的很痛,这一拳是回报。”
他猛地一拳落下,将天鬼的脸部打变了形。
“咳咳。”天鬼有些虚弱地说,“真是斤斤计较的男人啊,树林里那一枪打的可真狠。”
当忍足拿起掉落一旁的黑羽时,又是一声枪鸣,不远处新户茗子的肩膀忽然飚射出大片鲜血,她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枚子弹射中了她,户川白得到神崎的支援,终于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他迅速伸手抓住新户茗子,发现她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不要挣扎,你不会死。”户川白将手按在她伤口上,尽力止住血。
这场面很诡异,刚刚还生死相向的两人,此刻却不希望对方死掉。
忍足对户川白的妇人之仁已经习以为常,他看见冰山手无寸铁,将黑羽抛了过去:“冰山小姐!”
伊藤昂看见被扔过来的黑羽,脸色微沉,他绝对不想让冰山拿到武器,可她的动作太过灵活,躲开攻击后微微跃起,轻易接住了黑羽。
她双手持刀,冷冷看着伊藤昂。
“真难办,他们两个都被狩人打倒了。”伊藤昂向后退了一步,“傻瓜才会继续战斗啊。”
他转过身,快速跑到路边的树林里,冰山提着黑羽就追了过去。
“快去帮她。”户川白对忍足说。
忍足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朝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此时没有时间计较这些。
“清醒一点。”他说完就转过身,朝着冰山和伊藤昂离开的方向追去。
忍足刚刚迈出一步,内心深处就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意,他的瞳孔微缩,看见一个黑点迅速在眼前放大,它的速度太快了,忍足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一支短树枝插在他的手臂上,鲜血微微溢出。
忍足的背后尽是冷汗,他拔下树枝,伤口迅速地愈合了。
户川白和他同时抬起头,看向黑色本田的车顶。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一个身穿红色和服的银发女人静静站在侧翻的本田车上,她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柄刀,脸上戴着一只面具。
不得不说,她很美,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这美感却由她全身上下每一部分所散发,她脸上似哭非哭的面具,她头上精致盘起的银发,她红衣上如血般鲜艳的花瓣纹路,她腰间典雅的刀柄,她的白袜和木屐。
都令人挪不开目光。
而那支险些夺人性命的树枝,就出自那双纤细白皙的手。
“你是谁?”户川白下意识想要抓住黑羽,却发现自己手上没有任何能够使用的武器。
“户川家的味道,真是难闻啊。”
红衣姬淡淡的说。
一句话,表明了立场。
于是一枚冰冷且蕴藏杀意的子弹,从雪林间飞射而出,直直飙向她的头颅。
红衣姬动了,她拔出了长刀,然后轻轻一挥,就如同斩下一段压满积雪的树枝一样。
“铿。”
以如此写意的动作,她斩断了一枚子弹。
雪林里,神崎的鼻尖落下一滴冷汗。
户川白几乎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她又动了。
如同蝴蝶飞离树梢一样,她落在忍足身后。
没错,是身后,因为忍足的胸口已经被刀刃撕开一道恐怖的伤口,他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就直挺挺地倒在雪地上。
血,一瞬间就染红了路面。
而红衣姬,站在朝霞千羽面前,几乎面贴着面。
情况一瞬间就发生了剧变,户川白掏出血限激素,毫不犹豫地就扎向自己的脖颈,可还没等到针管刺破皮肤,一枚银光从他耳边闪过,针管已经破碎。
户川白的左手手心尽是鲜血,而红衣姬腰间的那柄短刀已经插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红衣姬缓缓说,“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
户川白盯着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如此巨大的压迫力。
她认识母亲?可是……
忍足的身体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你是谁?”户川白问。
“我没心情和你说话。”红衣姬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倒在地上的这个人,我没有杀他,但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死。”
户川白面色苍白,但终究是闭上了嘴,他死死盯着这名红衣女人,准确的说,是这名血族!
他无法抵抗。
就算手里握着黑羽,就算没有受伤,他也同样没有一丁点把握能对抗她。
树林里,神崎再也不敢扣动扳机。
朝霞千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她被这张画着古怪表情的鬼神面具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天鬼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她就像被抽空了勇气的灵魂一样,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短短的一瞬间,忍足倒下了,户川白的左手也被废掉了,神崎的枪管也在她的骇人气势下冷却下来。
朝霞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看着红衣姬做完这一切,今晚她本就丧失了继续战斗的意志,又能够怎样抵抗呢?
可红衣姬没有对她动手。
“你为什么这样害怕他呢?”红衣姬说,“他只是我的手下。”
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天鬼。
朝霞没有回答。
红衣姬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对这个已经吓傻了的女孩失去了兴趣,她冷冷说:“你还准备躺到什么时候呢?”
天鬼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今晚的闹剧就到此为止了。”她淡淡说,“并不像你所说的,有任何让我感兴趣的好戏上演。”
天鬼尴尬地笑了笑。
红衣姬最终还是看了一眼户川白,她说:“户川家的独子,下次见面,我不会放过你。”
户川白咬了咬牙。
“不用这样看着我,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继续做肮脏的狩人了。”
她将刀收回刀鞘。
可就在她的手准备松开刀柄时,忽然停顿了一下。
户川白全身肌肉绷紧,心脏开始狂跳起来——可红衣姬并没有做任何事。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雪林上方落下。
那截刀锋从几个小时以前就蓄势待发,他一直忍耐着,在暗处观察着户川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这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刀锋动了,这是一柄用来杀死吸血鬼的神社镀银刀[雏菊],是高阶狩人的制式武器,但在他手里,用来杀死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户川白猛然回过头,看见那双冷静到了极点的眼睛。
鲜血腾空而起,洋洋洒洒落满了一地。
白色的雪地上,嫣红的血是狰狞妖艳的图案,如同鬼才的画,如同倒翻的酒。
新户茗子抱着户川白,她死死抱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肩上原本就有枪伤,而她的后背插着那截等了一晚上的刀锋。
“嘁,失败了。”
五十岚江左松开了握刀的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衣姬,红衣姬也在看着他。
“是你让我分心了。”五十岚江左的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刚刚……你是想出手吗?”
红衣姬的面具下传来平静的声音:“只是你的突然出现引起了我的警觉,在那之前,我没有发现你。”
五十岚江左撇了撇嘴,他看了一眼户川白,却发现户川白根本没有在看他。
“事情变得无聊起来了。”他摇摇头,竟不再动手,转身走进雪林里。
刺杀,然后离开,怪异的举动和银白色的头发引起了红衣姬的兴趣。
“就连狩人也想杀死你吗?”她看了看户川白。
户川白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算了,无趣。”红衣姬甩了甩衣袖,信步走向另一侧的雪林。
天鬼也笑着跟在她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这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朝霞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虚脱似的坐倒在地上,她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然懊恼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太丢脸了。
太不甘心了。
在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就连反抗的勇气都消失不见。
神崎提着狙击枪和药箱从雪林里跑了出来,他跑到忍足身边跪下,打开急救箱就开始处理伤口。
“快来帮忙啊,大姐头。”他焦急地说,“那个女人是个十足的变态,忍足大叔的伤口虽然不深……却非常棘手。”
朝霞也手忙脚乱地在药箱里翻找起来,如果仔细去看,能够发现她的手腕还在微微颤抖。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让人难以适应了。
……
在不远处。
户川白抱着新户茗子,左手死死握着插在她背后的刀柄。
一截很短的刀锋透过她的身体,刺进了户川白的小腹,但伤口不深。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为什么……又要救我一次啊。”
户川白轻声说。
新户茗子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因为不想看见你死去。”
“可你明明是血族。”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血族。”新户茗子的脸贴在户川白的胸口,她忽然笑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如果你向我保证……”
“我保证。”
“我的妈妈是血族……可我的爸爸是人类。”
她小声说,声音微弱,只有户川白能够听见。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母亲没过两年就又找了一个男人……这就是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她说,“我的继父……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我无法接受他来取代父亲的事实,我很后悔啊……如果没有离开母亲身边,我会不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呢……而那天在林中小屋遇见你,发现你真的很像我的继父……就连眼神都那么像。”
“我是人类和血族的混血儿,我可以靠吸血存活,也能吃人类的食物生活……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战斗过。”她的手死死抓着户川白的后背,“我很怕痛,但我不怕死……真的,我早就想过去死了……在人类的世界里,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被人发现秘密,害怕……狩人。”
“我害怕粉丝们……如果他们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怪物,还会不会喜欢我呢?我……害怕被人讨厌。”她渐渐安静下来,“死在不认识的人手里……死在冷冰冰的枪口下,尸体被陌生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清扫干净……最后毫无痕迹……就这样消失在这世界上……”
“我……多么……希望……能死在你的手里啊……”
“从……看见你的第一刻就……这样想了。”
“如果我……死去……死在……你手里……至少你,不会没有感觉吧?”
“你的心……和他们不同……你是一个……有感觉的人。”
“你的血……很甜……”
她闭上了眼睛。
户川白默默地抱着逐渐变得冰凉的尸体。
仅有18岁的少女,在仓促地讲完了她的故事以后,就这样死去了,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只不过是让一个人有“感觉”而已。
对于死亡的感觉。
户川白终于看懂了,昨天夜里她的眼神,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只是对生疲倦了,所以求死。
以怪物的身体,活在群聚的人类中间。
是怎样的心情呢?
而他在那个夜晚,没能察觉她的请求,也没能察觉到那一抹无助。
至始至终她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她有什么错呢?
那么,是他错了吗?
……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对错。
想要自由的伊藤昂没有错。
贯彻狩人信念的冰山也没有错。
可他们必须厮杀,必须做到你死我活,必须让结局在血淋淋的刀刃下出现。
伊藤昂跑不动了,他的跟腱被黑羽削断,身上也遍体鳞伤。
冰山也追得累了,黑羽再轻,可每一次砍在伊藤昂身上时,她的内心真的和脸上的表情一样平静吗?
在雪林的尽头,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
而在远处,天空就要拂晓。
雪停了。
伊藤昂跪在地上,背后是一马平川的原野,面前是绝望而飘满血腥味的雪林。
冰山将黑羽横在他的脖颈上。
“回去吧。”她低声说,“只要能活下来,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伊藤昂撇嘴笑了笑,那张曾经英俊的脸如今布满狰狞的伤痕。
“如果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世界,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淡淡说,“自由的代价啊,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沉重一些。”
冰山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伊藤昂放松下来,身后平原上吹来的风有黎明的新鲜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贪婪,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讨厌的家伙。
“我说啊,熙,如果今晚没有三浦绘里纱出现,你会选择我吗?”
冰山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一片雪花从天空坠落。
“我选择过你,并且坚定不移,不是吗?”
她忽然笑了,就像十几岁时那样,那时,她和那个少年骑着机车撒欢,在道场里晒着太阳。
伊藤昂也笑了。
他忽然抓住黑羽的刀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从他嘴里不断滴落在地上,而今晚他已经看过了太多鲜血。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伊藤昂很满足,因为他贯彻了自己的信念,就算是死,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选择活着回到人类世界,这是一场胜利的逃亡。
空气里,不再有雪花飘落,也不再有鲜血滴落,一切重归寂静。
在长久的沉默以后,冰山将刀抽出他的尸体,面色平静地看向远方。
天空的尽头,黑暗的最深处,一抹亮光划破了这肃穆的世界。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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