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便是走过来的人说的话，它永远不会像镇尺束缚下的一段野史、文字，它是我们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永远拓印着那记忆的残垣、荒冢和落日。
　　虞效阳，他是我生命之中所遇到的一个挺特殊的存在，据他说，他祖上几代都是常青县的原住民，没出过大官，也没出过恶人，他自己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农民。
　　2017年九月中旬，我去常青县十二塘中学报道的那天，便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初次见面后的那十几个小时里，我见证了这个男人的焦急、不安、惶恐以及最后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质朴……
　　但最让我难以忘记的，都不是这些，是他看向我的眼神。
　　那天他原本不经意看我的一眼后，又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时那个样子，在他的眸子里难以隐藏的惊讶中，我敏锐察觉有带着的一抹极为复杂的感情。
　　那目光让我感到意外，也让我很不适应。
　　以至于，即使时至今日早已得知当时真相的我，想起来仍然还久久难以释怀。
　　虞效阳的小女儿，一个叫虞兮兮的高三学生。这丫头在今天夜自习后趁着学校保安不注意，从后山围墙翻出了学校，而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找到人。
　　于是，整个十二塘中学，高三七班从任课教师到班主任，甚至最后校长也来到了这里，一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全部聚在那个小小的方寸之地，里里外外。
　　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打电话联系派出所的……有联系卫生院的……大抵，都怕那个丫头出了事，而我却像个局外人，插不上话，做不了任何事。
　　当我再看向人群中坐着的虞效阳，他早已收回看我的那双眼睛，似乎刚刚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他把头转向老师，不停的弯着腰祈求着大家帮忙寻人，老师们纷纷上前安抚，也着手配合公安机关往城中散布着出去寻人。
　　虞效阳此刻看上去有些目光疲惫，眼睛带着血丝、脸上满脸胡渣，略显前倾的背，让他看着已经有些佝偻，但我知道，这个男人此刻那焦急的心情下，亦也有一颗钢铁般的心。
　　我不敢说那满布风霜的面后的担子和压力有多大，但我想，他和中国千千万万老父亲一样，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无言。
　　也在他们的交谈中，我也大概知道了故事的原委，也了解到虞兮兮这个学生其实还是一个极其乖巧的孩子，但在高三这样的重要关头，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属实是让在场很多人都感到很意外。
　　据宿舍阿姨和她的任课老师反映，这件事的起因，有可能是虞兮兮与一女同学闹出矛盾引起的。
　　我虽然和这个叫做虞兮兮的丫头素未谋面，但我对这件事也不免让我上了心，我深知，一个明事理的姑娘走到这一步，直觉告诉我，这背后的原因，恐怕不会只是简简单单的同学矛盾这么简单。
　　也是因为如此，那一天的我，也主动请缨，参与到寻找虞兮兮的队伍之中。
　　只是我还不知道的是，这场事故，不，也可以说是一场闹剧，只是我和这家人故事的开端的一颗星火。
　　我们的命运，早已经在我决定支教常青县的那一刻开始，便是已经交汇，未来不可确定的特性，在那一瞬间便在我们身上毫无保留的彰显出它的伟力，从无吝啬。
　　终于，三个小时后，当老师、警察、热心群众带着李效阳在她大女儿那里找到了虞兮兮，那姑娘没有我想象中的哭得梨花带雨，反而是出奇的平静。
　　她静静的看着我们每个人，以及她的父亲，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承认错误，也没有做坏事的心虚。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她已经极为成熟，要么就是她已完全麻木。
　　但这两点，我相信这个十九岁的姑娘身上，都不存在。
　　另一件让我意外的事发生了！
　　和她父亲一样，她与她姐姐虞思娅原先都朝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但一如虞效阳看到我的第一眼的时候一模一样，她们都不约而同的闪过的那一抹惊讶和复杂的神情。
　　特别是虞兮兮的大姐，虞思娅，那是我迄今为止没有见过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见过，那种明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看向你的时候，眸子里却是带着时间的味道，犹如，我们早已遇见过一般。
　　我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呼吸也变得紊乱，因为这一切我都无法解释。
　　如果虞效阳的只是巧合，那他两个女儿的有作何解释？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在我内心蔓延，我努力克制，企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虞效阳只是看着她们姐妹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转过身欲要躬身，道，“谢谢您们大家了…”班主任黎凯连忙拉住了虞效阳，道“虞叔，小夏出了这事，是我们学校对不住您，我们的责任，您这样做，让我等汗颜呐！”
　　这一系列的操作，终是让那个老人话在嘴边却是又咽了回去。
　　等到虞兮兮平安返校，夜晚忙碌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各司其职，但就在我要走的时候，虞效阳拉住了我。
　　“小哥，您怎么称呼啊？怎么感觉此前没有见过先生您啊！”虞效阳以一口纯正黔地以南的口音问我道。
　　“啊，我十二塘中学新来的老师，来自北方，您老不嫌弃的话，叫我小风就好？
　　“风是我的小名。”
　　我挠挠头，说实话对于他的邀请感到有些疑惑。
　　“谢谢您啊小风同志，可能我真是老糊涂了，也可能我从没有真正理解过这两个丫头。要不是你的提醒，恐怕现在我还被她姐俩蒙在鼓里呢”
　　“我一直以为，我都了解她们，但是我思来想去后，最后却只是想到了这丫头平时爱去的那些图书馆啊学校后山等地方，没想到，是去了她姐姐那里。”
　　“这一点倒是让我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他有些惆怅，又看了看身后办公室一眼，道：
　　“走，小伙子，今天怎么说也挺感谢您，只要孩子平安就好，如果您不嫌弃，陪我这个老爷子喝两口，得行不？”
　　看着他那浑浊双眼中那赤裸裸的期盼眼神，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拒绝的理由。
　　“行！”
　　我也干脆，我亦想知道今天那个眼神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含义。
　　“从我成家，每天我不断酒。”他猛的抽了一口旱烟，随机举起杯中酒便是饮去了一半。
　　“叔，我看你手上怎么裂这么多口子啊？”我想找个话题开口。
　　“干活干的”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坦然，同时我也为自己的这愚蠢的开口而懊悔。
　　“八亩地呢！”他继续开口道。
　　“这八亩地一年能有多少收入？”我似乎找到了台阶一般，连忙询问道。
　　“害，一亩地啊，500块钱净利润，不大好收.....”他似乎对现在的行情略感不满。
　　“不过也够了，你看我今天花的这顿来说吧，小贵，但我不一直吃呀！”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经做好了买单的打算，作为年轻人，我哪能让这个质朴的老人请我这个只说了一句风凉话的人吃饭啊！
　　他看着我，此刻那双眸子里却是透着光亮，“娃，听话，别让你叔我坏了规矩，失了里子，咱们常青县的男人，请客就没有客掏钱的道理。”
　　他喝了一口酒，不再看我，低头若有若无的说道
　　“像啊，真像啊……”
　　随即，饭桌上又陷入了一阵的沉默。
　　“叔您今年多大岁数了？”虞效阳的两个女儿都看着不是很大，但他却看着风霜满面，双眼浑浊。
　　“今年57了”
　　“这个年纪，还要扶持一个高中生，不容易啊！”我回道。
　　他看着我“哈哈，小伙子，农民可没有退休的。”
　　“供应了两个大学生，看着土地，看着父母，我走不了，孝为先一生一世，我累了抽根烟，乏了我就喝顿小酒，广阔天地上，我就在那里劳作，不停地劳作。”
　　听着这句话，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好好去思考，人生的意义是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珠此刻确实炯炯有神，说道“活着，就是奋斗，干，不停止的干，都是为了下一代。”
　　说完，他将碗里的羊汤和手里的烧酒一扫而空。
　　“走了，小伙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说完起身结账，整个过程与其说吃饭，不如就是一场谈话而已。
　　而我深知，今天的他们父女三人看我的眼神，有问题，但问题在哪儿，我却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很让人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的。
　　“走啦！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却有一种难言的第六感，我知道这一切的答案，都还在等着我去揭开。
　　我看着远处的天空，朝阳渐渐显现，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打算去迎接这接下来的生活和选择，至于那些真相，它们是沉溺于海还是浮出水面，就留给时间去解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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