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心自在归去来
　　我闭上眼睛，两手交替在胸前互握，盘腿坐下，两手再度分开放在腿上，思虑全消，守心如一，进入深沉的入定状态。视觉早已完全封闭，耳朵也不再听到任何声音，心灵有如一面光滑的明镜，‘照‘见四周的动静。
　　‘当你完全舍弃视、听、嗅等佛家所谓的五感，你的心灵才能剔透通明。‘张七如是言，‘一个人无论怎样耳聪目明，他都会犯意想不到的错误。例如眼睛会错误判断距离的远近，耳朵会瞒哄正确的方位，鼻子更不用说了，反成他人下迷药的靶子。即令你的感觉超乎常人，但你总会有一些人所难以避免的特殊时刻，例如睡觉时，多少曾经煊赫一时的人物，都在梦中丢了脑袋。多少纵横无敌的将士，被敌人的夜袭取去了头颅。你想避免吗？一般的高手，是不可能仅仅依靠打坐恢复体力的，十几天内总有需要睡眠的一二天。想找人守护吗？谁能令你完全放心？就算他的忠心无可置疑，但他的能力呢？他能在来犯之敌面前及时叫醒你？‘
　　‘所有的感觉，都不如心之触觉来得灵敏可靠。‘他刚才的话陆续在脑海浮现，‘野兽在遇到危机时，常常能够预先感觉并逃避，经验丰富的武林高手，莫不有这种超乎常人的对危险的提前感应，这种感应有人说是由于杀气，这是不着边际的荒谬之论。杀气为何？双方对阵，明刀明枪的时候会有，敌人手持利刃暗地刺来的时候也会有，乱箭齐发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更有，但若说别人对你心起杀念，就能有杀气被你感应，这不是成了神仙吗？那实际上是你的心灵对外界人与物的‘观照‘，心与心之间的沟通方式是奇特的，我们无法了解但却是存在的。你有时候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心生恶感，后来果然发现他将对你不利，这就是你的心灵与对方心灵的奇特沟通，让你提前感受到了恶意。‘
　　‘‘春蚕心法‘纯系对自身心灵和先天之力的发掘，心灵的提升有助先天之力的觉醒，而力量的提升又能使你的心灵更加敏感坚韧，从而使你的心灵触觉大大加强。高手们需要身经百战才锻炼来的直觉，你只要少数几战，就能飞速提升，且每一次度过危险，你的心灵就会强韧一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从体内散发的先天之力绕身疾走后慢慢归位，本来会出现的白色气旋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几乎无法看见。只要到了第二层境界，气旋就是肉眼不可看见的了，但要完全达到，却不是闭门造车就能修炼成功的――这又是张七告诉我的：‘武林中常有些无稽的传言，说是某某人隐居深山，苦苦修炼什么‘降龙伏虎‘之类稀奇古怪的神功，然后自第一重一直修炼到第九重，大功告成，出山打天下，战无不胜等等，这纯粹是荒谬透顶的无稽之谈。武功哪里是一个人可以埋头练成的？就算纸上谈兵，也得有人来当对手吧？‘
　　张七带着赞许的目光看我，笑道：‘二弟你聪明过人，天分也高，虽然练习高深武学的时间晚了点，呵呵，但进境仍旧出人意料。我再告诉你，这‘春蚕心法‘不是一般的内功，心法本身着重对人身心两方面的塑造。它不仅能提升你的武学修为，而且能逐渐改换人的气质，进一步塑造你的性格。‘
　　‘啊？竟有这种奇事？‘我惊喜交加，‘这是怎么回事呢？‘
　　张七悠然道：‘我不是说了嘛，本门心法源远流长，起自先秦，乃集华夏千百年智慧，历经无数代才智杰出之士锤炼而树立，故能卓尔不群。尤其注重对自然之力的挖掘与模仿，并能因人而教，每代都不执着于招式、练法本身，而是重在根据不同传人的具体情况，施以造化之功。例如我，小时天性好动，喜欢模仿飞禽，故而心法注重轻盈灵动，摹自然之迹而化为己有。‘
　　‘而你的情况又不同。‘张七续道，‘说起来，你在江湖已经混了不少时间，本身也通不少技击、轻身之术，虽然并不如何高强，但你的心灵已经不是一张白纸。况且你年纪又不小，经历又多，这些都是修习上乘武学的莫大障碍。因此就要先行洗去你心灵的污渍，练得万念如一，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都自一而始，万念也都从一而生。对敌的时候，你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想，都是‘克敌‘这一念，不应该也绝不可有二念，断绝杂念，才能克敌制胜。‘
　　‘你可不要以为这很容易。‘仿佛看透我的表情，张七接着道：‘例如有人拿你的亲人朋友来要挟你，你还能在对敌时候无动于衷万念不起么？这种人之常情，有时候却要误事，非要有极大的自制力不可。例如敌人武功高出你很多，你自料没有胜算，还能守心如一么？多少人碰到这种情况，不是慌慌张张寻觅逃路，就是束手束脚坐以待毙，结果都为敌轻松取胜，连自己本来应有的正常实力都发挥不出。平日能挡三百招的，现在则只能挡三十招，这种事情还少么？‘
　　我深深点头，这些事情平日司空见惯，一直没有真正去想，这番话真是句句打到我心坎里，直如醍醐灌顶，浑身通透。耳边又听他道：‘因此为什么顶尖高手们都重气势，重心战？力巴打架，无非死拼活拽，高一点的斗起内力招式，但顶尖高手，每每从气势上先压倒别人，心理已经垮了，水准大打折扣，这怎能取胜杀敌？‘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相同，但在动手之时，却要祛除性格对自己的不良影响。以前昆仑派第一高手怒尊者，平时暴躁易怒，一旦动手却凝如山岳，久而久之，他还能以假装动怒为诱饵，使敌坠入套中而不自知，这就是一例。但昆仑派等终究是道家旁支，走的是道教的路子，无法夺自然之功，所以不能完全化掉他的怒气。‘
　　‘而二弟你的性格也有不少的弱点，如不善加处理，将来难免成为修行之大患。‘张七面色凝重，我赧颜道：‘请大哥指点，小弟必然力加改正。‘
　　张七看我一眼，道：‘拔你的剑，尽量来攻击，让我看看你今日的修为，再来作答。武学之道即是为人之道，武道中可窥见你今时今日的性格处事。来吧！‘
　　我轻吁了口气，身旁的剑眨眼间出鞘，速度之快已完全超越了我以前的能力，自己非常满意。瞬息间寒光闪动，剑刃直指张七在地下端坐的身体，呼吸间攻出无数招，从剑锋、剑脊乃至剑把上斜伸的护手，均可成为攻击的武器，无孔不入地施以威胁。剑法中混合多种我所练习过的招式，有早经熟悉的剑路，也有自出心裁的法门，叫人难以捉摸。这正是张七所谓的‘剑无常法，兵无常式。若能克敌制胜，就是妙招，如果为敌所趁，就是烂式。‘
　　张七双目半闭，纯凭剑刃破风声判断剑式来路，双手如魔法师般骤忽来去，在漫天飞舞的剑光中，他的拳头、掌缘、手指总能后发先至，或弹中剑脊，或切中剑背，令人一筹莫展。
　　我不停进攻，试图寻找他的破绽，一边在脑中思索，他坐在地下，虽然行动不便，但却不必防守下路，而我看似活动方便，但由于心室并不很大，纵横腾跃有许多不便，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怎么办呢？
　　上百招眨眼即过，我先前迅猛的气势一挫，心下略生沮丧，虽然张七乃当代绝顶高手，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但如今他只守不攻，我多少也该有所斩获，哪怕逼他立起身来或是拔剑抵挡，也是成就啊。
　　体内先天真气不住流转，我剑势一变，由迅疾转为舒缓，风声减弱，剑尖吞吐不定，剑势含而不发，每招均不使全，虚招多过实招数倍，同时脚下移动加快，不停地从侧翼、背面给予出人意料的攻击。张七双臂的动作也大了起来，他的身体虽然也能转动，但总不如我用脚来的方便迅速，因此不能再纯凭指掌遮蔽身体，改以大动作的肘击，肩部的收缩来弥补。
　　我慢慢发现，他的动作并不是全然无懈可击，上身的活动也主要以右肩为主。我想到，他本是以右臂使剑，所以右半边的身体自然更加灵活，此外，他轻功超卓，现在却无法施展，所以有时候身体会做出在我看来并不必要的动作，那很可能是在实战中配合步伐的。
　　我灵机一动，使出一式常见的‘风行草偃‘，这招取自狂风席卷，草木低伏之形，剑锋横割张七右肩，剑尖却循势指往左方，只等他右肩退缩，就可直取张七左方破绽，这一时刻，他的右手也不可能够着我的手腕，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张七果然如我预料一样，头一侧，右肩缩进寸许，身体向旁转动，我心中一喜，目光却扫到他的右掌做出蓄势待发之状，没有去左方守护。这却出乎意料，我算到他至少该以指力来弹我剑脊以逼我换招的，那我就可借势下击他左肩。这难道是个陷阱？我又想以张七这等神功惊人之辈，哪会有如此明显弱点？这莫非又是圈套？
　　胡思乱想中，长剑去势一缓，在我犹豫不决的当儿，张七的身子已经转过一半，双手闪电般往中间一拍，‘啪‘的一声，我的剑已经被他夹在掌中，动弹不得。
　　‘你怎么停下来了？为什么不照你所想的行动？你怕什么呢？‘张七站起来，目光略带些不满。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怕大哥的破绽是故意露出的陷阱，一时犹豫就失去了先机。‘张七仰天大笑，道：‘你前怕狼，后怕虎，畏首畏尾，这怎能取胜？当你别无选择的时候，就该一往无前，绝不可中途退缩，更不能动不动就改变主意，那就必败无疑了！‘稍一停顿，我们都坐了下来，他道：‘二弟，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疑善变，心神不一么？‘
　　张七道：‘人的性格，一部分为先天而生，一部分又自后天不同环境熏陶而来。例如你，天资可称聪颖，又读过诗书，博通经典，又在四处闯荡，还入了一段时间的黑道，这些极端不同的环境，你都能适应下来，证明你能随机应变，不拘泥于物。但同时，你也变得油滑浮躁，老打投机取巧的主意。‘
　　‘有时候，你说话满口江湖腔，但一旦有机会，你的文人习气又常冒出来；危机时刻，你确实能舍弃杂念，奋不顾身，但更多时候，你却满脑有便宜可占就占，不可占即拔脚开溜的滑稽念头。你的心灵摇摆不定，造就你的多重性格，而体现在武学上，你就容易有大起大落的表现。‘
　　‘随机应变，是你所长，犹豫两端，是你所短。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张七的眼睛闪现一掠而过的精光，‘自信，是自信啊！武学之道，重在一往无前，逢敌必破，为人之道，重在专心一致，切忌首鼠两端，慌张应变。对自己要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重视自己，若连你都不信自己，谁还信你？你没有必胜的信心，又怎么打倒对手？‘
　　‘所以你要树立起信心，在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