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在车辆外壳轮廓上刻画出的痕迹让无数疑点忽然涌现，首先它是在什么时刻被书写上去的呢？沿途往返期间行人车辆不在少数，如果是在这时有人乘坐速率相差不多的交通工具伴随同行并顺手留下书写痕迹的话，周围不应该没人觉察才是，而且这样做也绝对逃不过后视镜的监督。从外漆粉末向外犁翻的细节看来，它应该刚刚被划开不久，至少不会是在昨夜留下的痕迹（如果是事先早已留存的文字记号，再被某种逐渐褪色的漆料覆盖的话，伤痕周围的漆末毛边不可能如此清晰）难道这当真是某个幽灵所为？被颗上笔画的位置距离地面不足四十公分，虽然是车内人员的视野盲点，但除非是幽灵所为，否则一定会有蛛丝马迹落在倒镜视角之内。莫非对方动手的时机是在我们分发电池的时候？可是在那期间居然有谁在无数难民的监视之下堂而皇之地留下恐吓之言并且逃之夭夭？这根本不可能！另外，这些留言的内容也十分可疑，首先倘若恐吓内容属实，而且我没有接收到此条消息的话，城中所有的人恐怕都只能迎接突然死亡的悲催命运，所以说，这封信要么就是敌人写来用以声东击西扰乱人心的，要么就是某个良知未泯的彷徨者，假意加入鸦隼之后巧妙传出的讯息。真实扑朔迷离吉凶难辨。无论如何，对于这种非常可怕的后果，我必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做一分准备总是好的。所以我立刻央求埃隆索前往科研部分咨询有关事宜，譬如如何防范食品中可能隐含的病毒物质，抑或新型的抗辐射药剂究竟能否胜任特殊病毒的分析破解。而我则以大脑颇为紊乱的状态展开了可能是毕生最糟糕的一次播音，由于大起大落之间方寸扰乱，而且又再未能唤起某些富于艺术幻想的奇迹（灵感并不一定百分之百靠得住）故而这次发挥出来的水平实在是两年多以来前所未有地差劲。本来以为我会惹怒大部分观众，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但是结果却反应平平，甚至完全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甚至连不满的质疑嘘声都无法耳闻听到（我早已和他们约定，若闻听节目后感觉大失所望或者心怀不忿，在夜间可以闪烁灯光示意，而白昼期间自然可以仰天抱怨，厉声斥责。众口一词的批驳我势必能够清晰地听见）但直到节目最后，我满面羞惭地向大家致以歉意（当然为了维护表面上的稳定秩序，我没有把刚刚接到的那封离奇恐吓信复述给他们听，因为这样除了节外生枝，完全捞不到其他好处）然而令我喜出望外且受宠若惊的是，明明是垃圾透顶的水准，完全没有全副心神的投入和创意淋漓的展现，甚至旧有的故事底稿也在复述途中产生了前言不搭后语的纰漏，但是所有的听众都仿佛忽略了这一点似的，完全接受了这种低标准的媒体放送。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谅解让我有种欲哭无泪的窘迫感觉，尽管我仿佛已经具备了指鹿为马的资格，就算犯了再多的差错，众人也只能拍手叫好（指望我筹集救命粮食的人们显然不希望我的节目遭遇投诉，所以他们肯定会对那些批判我的人持有莫大的敌意。在城市内部屡遭破坏，百废待兴的情形下，若无工人阶级的倾力援助，则议员们汇报上级的谎言就会穿帮（他们生成这起火灾虽然表面上看来十分猛烈，但其实只是昨日地震的余震所引起，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损失。余震起火和故意纵火的最大差异在于生产资料的有效抢救留存率，倘若火灾并非由内而发，仅仅是地质现象引燃了某些并不重要的边边角角，那么会有百分之七十的仓储原料，百分之六十的堆积成品以及四成以上的生产线工具设备能够安然无恙地保存下来，并得以妥善的再度利用。在各自防火条件相对优越的企业模式构型之下，被烧毁的外墙恰好可以充当防火隔离带。但是假如是间谍形式的自杀纵火，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起火爆燃的初始位置倘若分别是各个厂区的核心要害之处，则就算再怎么坚强的防范都无济于事，而且休想从灰烬瓦砾之间找回任何一刻尚且可堪一用的残余元器件。所有的价值都会跟随者浓烟和烈焰一起焚化埋葬。如果没有工人阶级的协助，单凭少数高层技术人员，几位领导干部和只懂得使用蛮力的军警，是不可能在两个月时间内恢复有效生产的。一旦超过了这个灾难自我消化期限，X国本土上层议会就会考虑废除掉这座城市原殖民股东的各项权利和资格，将最初的侵略管理企业契约视作破产坏账来对待。那样的话，议员们就只能接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的结局了）由于政客和企业家，以及各类非劳工人员之间普遍存在着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人想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得罪我，就连平素秉持跋扈本性的守军壮汉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惨不忍睹的节目文辞句法翻译水准，因为如果在这种时刻招惹了我，他日再面临游击队突袭时，就不得不分身防备背后是否有极端的劳工人群企图实施背刺式突袭，谁会更难受便一目了然。尽管他们也知道我不会这么狭隘小器地因为睚眦之怨就随便煽动反乱，不过某些心灵扭曲受压迫者的私人怨念可就无法简单地予以估量了。总之在内忧外患的胁迫交困之下，我不管在节目中犯了怎样的过失，都不可能遭受唾骂和非议。作为一个见习领袖或者野心家来讲，能做到这种程度当然意味着权威和势力的膨胀。可是从内心深处的属性而言，我仍然是个艺人。倘若一个卖艺者必须用强权压制观众才能得到并非好评的沉默，其中尴尬自不必说，在透顶的失败面前，我就算捶胸顿足以头抢地表达悔恨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的弥补。然而在那之前，我必须搞清楚那一行如魔术般刻画出来的车边字迹究竟是怎么回事。定下神来仔细思考的话，为了绕过某些投机商人的游行示威车辆，和路面上抛落的危险废石碎片，妮迪娅偶尔也会让车辆减速行驶在路面边缘。倘若这时从排水沟里伸出一只手的话，确实有可能以尖锐物体在侧缘轮廓上留下字迹，这就要求此人事先在昨夜偷偷布置路况障碍。坦白的讲，揣测我的大致出动时间并不困难，而且豪华加长轿车的发动机颤鸣以及行驶轮胎声都和一般车辆大相径庭完全迥异，所以埋伏在排水沟里的人若想准确地抓住我们缓慢经过附近的机会下手写字，简直可以用易如反掌来形容。然而排水沟内的体积相对狭窄，所以若想潜伏其中，并且摆出一个易于掀开网罩并且反关节延展手臂的姿态，对潜伏者的体态确实有特殊的要求。如果是没有双腿的考尔金，完成这项工作的难度要比正常人低得多。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串字迹是考尔金留下来的，他一直巴不得看到我在众人面前出丑，也迫不及待地期盼着那些屈服于淫威之下的劳工被屠杀干净。他们总是说：“堕落为绵羊的弱者不配称之为人类，倘若沦为豺狼的食物，也只能怪它们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怜悯。若有可恨之处，就不必再留下同情的眼泪。但不管豺狼如何凶猛，最终也会被顽强而睿智的人类屠杀殆尽。纵然如此，绵羊仍然难逃宰杀的厄运，不管这些卑微脆弱的生物如何灭亡，身为鸦隼的旁观者都会盘旋于高空长鸣叫好”故而他们应该不会把性命攸关的消息传递给我，因为不论从何种角度考虑，我应该已经被排除在情报信息链之外了。另外，这条秘讯无论如何也不涉及守备力量的军事调动，所以基本上不具备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功能，战术诡计的可能性也基本上被排除了。如果非说是彷徨者假意投诚之后窃取的机密，似乎也有些不妥。鸦隼的考核是极其严苛的，先不说游离踌躇的彷徨者能否取得加入鸦隼的资格，单就为期一季度的外围零散任务试用期而论，刚刚渗透鸦隼边缘的原彷徨者也不可能接触到相当于核心秘密的具体确凿战略部署。剩下来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那条讯息其实根本就不是给我看的，其中隐含着只有单线联系人才了解的特定密码。伪装成现如今这副威慑通牒的模样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这就是藏叶于林妙法的另类翻版，其真实的接收者应该是某个混迹在路人之中的其貌不扬之辈。第二，那条讯息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投递目标阅读，也就是说，尚未被发现的鸦隼奸细仍然存在于摩天大楼或者政府卫军上层领导之中。当我把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如实汇报给上级的时候，蛰伏在要害部位的寄生蠹虫或许就得到了计划启动的讯号，择人而噬的眼神很快就会从黑夜中闪烁起残忍的光芒。借花献佛的计策恰好可以帮助考尔金等人将情报传递给固若金汤监视之下的冬眠型内奸，并以准确的口令将其间接唤醒。不过纵然知道对手可能潜藏着如此诡计，我也没办法阻止埃隆索将这个消息进行内部扩散，因为万一它确实是毫不作伪的威胁，而我蓄意将它忽略在一旁的话，这份玩忽职守的罪孽我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明明知道是陷阱，却又不得不耿直无谓地踏上去。现在我所能做出的挣扎，也只有设法联络负责护送货船的高级将领，请求他务必加强防范，对于可能出现的游击队古董潜艇以及随时可能靠近远洋运输船只的鲛人格杀勿论。倘若观察时发现某些鲭鲨或者蓝鲸之类的动物匆匆向船体傍拢，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因为变异鲛人很可能隐藏在这些动物的口腔或牙缝之中，并以某种特殊分泌物干扰宿主的嗅觉，将它的航向引导至偏颇的位置，利用天然的掩护和甲壳接触我方辎重船只。并且借助兽性破坏力给船体龙骨造成冲撞损害，随即便可趁着混乱潜入船体内部完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方似乎嫌我太过多虑，他一直认为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不过作为较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的老油条，我必须奉劝他不能够小看鸦隼。事实已经证明，所有胆敢鄙视鸦隼的人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包括我们这座殖民城市本身。结束复杂的远程通讯之后，我恍惚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直觉和思维的断层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晕船的不良预感。但不管怎么说，为了应付恐吓信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危害，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至于埃隆索则必定已经妥善联系了负责消除辐射污染的医疗部门，也知会了海上戍卫部队。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共赴危难的话，再大的风浪也无法冲毁根深蒂固并且浑然一块的礁石。尽管我赐予自身的心理安慰很可能只是虚假幻觉而已，可我现在除了相信肤浅的谎言之外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继续任由下一次播音节目也陷入无可救药的乌龙么？所以只要有摆脱心理阴影和精神牢笼的办法，即便是饮鸩止渴也要一试，何况只是装傻充愣而已？我拼命努力说服自己，这座城市的防御已经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而负责给货船保驾护航的将领跟专业的医疗科研人员也都能够竭力尽职地保守住自己的安全领域。在近乎痴心妄想的催眠之下，我终于重新潜回了近乎断层的梦境之中。出于好奇，我又试着去品尝了一下从塑料废品中回收制取的食物（由于这些东西只配发给平民使用，我其实并不确定这里面是否掺杂了遇难者和被处死鸦隼间谍的残骸部分。为了节约成本，资本家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缺斤短两以次充好谋财害命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在商言商，他们并不把这种事情当做难以启齿的丢人履历对待，如果能混的过去最好，被人拆穿也只当是下注输掉赌局，在付出赔偿代价甚至因而获罪之后并没有任何羞耻模样）事实证明体恤民情的虚荣和试探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不仅完全多余而且有害健康。那些美其名曰同样能提供必要基础养分的事物不仅味同嚼蜡，吞咽起来感觉就像橡胶一样，就算勉强咽下了喉咙，噩梦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首先它会剧烈地刺激食道，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于咽下了活体小型章鱼的蠕动错觉。当它与胃部消化液彻底反应之后，还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气体返涌至脖颈乃至眼部，造成污秽不可闻的剧烈口臭。这种食品充饥效果非常好，无论勉强食用之人是否会剧烈呕吐，至少几小时内是别想再吃进其他东西了。倘若在减肥药品活跃的年代里，这种东西绝对是喜欢保持身材之人的首选。吃掉它的感觉就像从橡胶模特的身体上咬下了一部分，可是在刚刚咽下去之后又惊悚的发现刚才啃过一口的塑胶模特忽然变成了一句即将腐烂的尸体，而刚刚吞掉的那块肉则开始在腹内腐化。我以文人所独有的丰富想象力尽情贬低着这种人造食物的味道。在仓促状态下，硫氯等元素无法从烃基链上完全剔除是在所难免的，只要它们的确不会产生明显的毒副作用，或许我就不该质疑太多。毕竟它们已经通过了防疫部门的全面详细检测，确定不会携带鸦隼组织设计研发的致病原生物或者任何能够直接危害到健康的毒药成分（虽然单凭精神打击就已经足够证明此类食物的恶劣程度）于是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在群众中赢得无可取代的威望了。在吃这种食物和选择死亡之间做出决断无论如何都会缔造出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反正付过非要我吃着这种丧尸口粮的话，说不定没等鸦隼的病毒散布看来，我已经神志崩溃四处杀人了。埃隆索和妮迪娅在我的怂恿下也尝试了这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崭新口味，不过他们的反应却并不像我这样剧烈，我不清楚这两个怪胎为何拥有如此之强的适应能力，他们在年轻时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黑暗？是不是都曾被恶势力追杀，不得不藏身在窨井粪道里度过一个星期乃至更久？接下来联想中的画面太过唯美，令我不敢让自己的思绪深陷其中。因为泛泛的幻象每次具体一分，肠胃里翻江倒海的辛辣就越剧烈。当然俗话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间歇性清理上消化道的行为也有其优势和必要性。就像醉酒的人在呕吐会清醒一样，强制排除了肠胃中的垃圾之后，我心中的烦恼和纠结似乎也一扫而光了。心中的欢畅快乐顿时难以言喻。把一群被迫吞吃伪造腐肉的人从灾难中拯救出来，也是一件值得称赞的无量功德，所以想到此处我便悠然自得地重拾起了创作文笔。拨弄琴弦调试音律的闲情雅致也恢复到一如往常的状态。黄昏中掺杂了许多雨云征兆，使得本就稀罕的彤红氛围更加晦暗惨淡。夜色渐冷，我的节目却替人间重新点燃缺省的激情。这一次我让即兴奏起的乐曲与我的诵读形成虽无文字却又意境的畅快对答，其中高山流水的意味无需赘言自然明了。缭绕在半空的雨云虽然没有明确地镂刻出闪电，也没有吐露潮湿的低压旋风，然而降水的预兆已然不可避免地压在这座城市的头顶。尽管大部分民众并不知晓恐吓信中诉说的内容，但是他们从细枝末节点点滴滴的默契中也猜出了接下来的一场雨或许会不同凡响。可是现在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医疗研究组的身上。但愿昔日暴露的卧底医师所窃取的材料只是整体资讯库技术数据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备用方案和应急对策隐藏在无边智慧的深处，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迎接死寂阑珊的黑雨之灾。毕竟其中的关键秘密是由于我一时间的好奇和鲁莽才不小心造成了走泄。随着小说章节进度的戛然而止，无法逃避的污浊雨水也应声而落。劳工群众们都知道，我正在和他们一起迎接烈焰焚城之后的第一次鸩霖洗礼，所以我们心中一概毫无畏惧，反倒还泛起了一丝拭目以待的味道。搭载了新式药剂的直升机也纷纷腾空悬浮而起，准备接受前所未有的挑战。当雨滴落下来的时候，它居然在半空中从凝重的黑色变为了血红（由于直升机上探照灯的映射，我们可以隐约分辨出颜色的转换，看来留言中所说的异化病毒确实隐藏在地面氤氲泛起的尘埃之中。它不仅能够作用于药剂配方，还可以改变污染物的化学结构。不过在相关部门苦心钻研出的新式净化药剂面前，敌人的诡计根本无济于事，纵然血红色的雨水，依旧很容易被洗涤成接近无色透明，不留下放射污染的一般液体。随着喷头溅射药液的诡计，我隐约看见了一条黑红银三色的弧线，这究竟是否可以看作是通往地狱的彩虹桥梁呢？虽然这个比喻像个无聊乏味的冷笑话，我还是无法克制住这种感情倾向较强的类比和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