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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桃山的雪依旧在下,抛抛洒洒的雪花似乎要将这烂桃山和它北边接壤的青石镇给吞没了。
但在烂桃山以南不过十几里,却横亘着一条绿水长流的大河。若不是河岸上的柳树时不时掉下一块块冰渣子,谁也不会想到时令已是寒冬了。河岸边三三两两停泊着数只小船,船内人抵足而谈,一边感叹好大一场雪,一边却又庆幸身处烂桃山以南的景春镇,年年免受那青石镇大雪围城的天灾,笑脸得意得那么明显,好像有人愿出一千两黄金请他们去青石镇,他们也不会想去的。
景春镇确实不负其名,四季景色如春,特别是在这天寒地冻之时,更显得怡人适居。此时若是有人想渡过这大河,到北岸的烂桃山去,那这人脑子肯定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况且就算他想去,也不会有船家愿意接客的。然而似乎今天还真有“脑子有病”的人,而且还不少,起码天还未亮之前就有一男一女两个这样的人先后要渡河。更加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都找到了船家,船家也并没有拒绝。
本来像那种穿着褴褛,并且左脸还有一条一寸长短刀疤小少年的生意是没有哪个船家愿意招揽的,但在这少年不知哪里从哪里摸出一锭金锞后,船家的态度就改变了许多。特别是在他拿金锞在青石地板上敲了两下后,船家们更是争先恐后想揽下——因为听声音这金锞似乎分量不少,起码有四五十两。船家们都明白得很,那种“黄金如粪土、珠宝似瓦砾”的清高豪言也只适合在喝酒时吹牛用,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那少年似乎很赶时间,所以并没有仔细挑选一番就随意选了一艘小船,催着船家便走了。
那些没有招揽到的船夫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叫爹骂娘刚才那矮子船夫走了狗屎运了,大早遇贵客。然而在一盏茶功夫,又走来了一女子。这白衣胜雪的女子并没有拿出金银,却依然请到了船家。因为她拿出了比金银更为好使的东西——一把剑。女子持剑,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持剑,在这些五大三粗的船家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危险,所以在那女子刚从袖中取出剑的时候,甚至有些船家还在乜斜着眼,眼中大有猥淫之色,数十双眼睛滴溜溜在那女子身上转,大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感。但这种感觉却没维持多久,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这朵白牡丹真的会把他们变成鬼的,并且一点也不风流的那种鬼——那女子白袖一飘,谁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动作,数十个船家的脖子上都多了一道殷红。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长度,他们若是互相认真看看,就会发现,原来深度也是一样的,那种再深入一毫就能取人性命的深度。船家们吓得来不及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就跪倒在地,纷纷表示愿意出行,眼中热切诚恳之色比之刚才对那少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烂桃雪花大如席。
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烂桃山山谷中会有吱呀马车声。驾车的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身上裹着羊皮袄。他虽然把皮袄的领口使劲向上拉扯着,遮住了一张略显富态的老脸,只露出一双精明沧桑的眼睛,烂桃山的风雪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了他,大风夹雪灌得他不住咳嗽起来。他侧身向车内道:“大小姐,依老奴看,咱们呀,还是回庄里去吧!这会儿大雪正紧,要找表少爷可不容易呢!表少爷他昨夜便走了,这会儿指不定到了哪里。况且,咱们在这儿做客,不和庄主打个招呼便走,这…这也不是作客之道啊……老头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惜风雪并不想听了,所以给了他一个大呛,老头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马车内的姑娘揭开挡布,风雪一灌而入,吹得她冻得发白的俏脸更无血色,她咬了咬樱唇:“陈伯,我早与你说过,咱们到这边不是来做客的。咱们是来结亲的。娘虽然嘴上不同意,可到底还是派你与我一起来了,这说明她还是承认的。所以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你都不准将表弟叫做‘表少爷’,要叫姑爷!”
陈伯听小姐只顾争论这名份称呼,并不理会如今大雪满山如何找得到表少爷,看着小姐对表少爷一往情深,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无奈:“老奴知道这话不当讲,但小姐是老奴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老奴说句心里话,表少爷虽贵为湖水山庄少庄主,可……可……唉,小姐,真是不值当啊!”陈伯到底没把话说全,因为他看见小姐浑然不管风雪袭面,正怔怔出神。
陈伯或许永远不会理解为何平素淑静娴雅的大小姐会因为要强嫁给表少爷而与夫人置气争闹;也不会理解为何柔若杨柳的大小姐竟会倔强到在这大雪满山中不计后果要找到表少爷。但陈伯知道,他们若是再走下去,恐怕要再见到表少爷只能在地府之中了——数十丈远处发生雪崩。陈伯“吁”地一声,掉转马头,手中马鞭猛地抽了几记,马匹吃痛,疾速回奔。
烂桃山虽叫山,却实是一片延绵山地。其中山峰迭起,只因土质疏松,犹如烂桃一般烂软,因而得名“烂桃山”。陈伯见到前面雪崩,间不容发便回头而奔,他却万万想不到回头奔出不及一盏茶功夫,忽然发现处境似乎并不比原来好。前方雪崩地动山摇,后方也随之而崩。将主仆二人困在了逼仄的道路上。雪块石头铺天而来,砸得马匹嘶叫蹄翻。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大都不信命、不认命。所以即使道路两头的雪越堵越近陈伯依然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不愿意死,也不能死。大小姐的命可是比天都大——这是他一直的信念,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久而久之,连他也几乎忘记了为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将大小姐抱出马车,顾不得冒不冒犯,也顾不得大小姐的惊呼尖叫,纵身一跃,竟往道路左侧陡峭的山峰攀爬直上。
谁也想不到平时病恹肥胖的老管家一跃竟能跃出五六丈之远,还能在陡峭山坡上足尖点雪,直直往山腰而去,况且怀里还抱着大小姐。
即使是顶着风雪满面,大小姐此时却是两颊绯红。陈伯虽是从小看她长大,小时候陈伯也不知抱过自己多少回,但如今她已堪堪二八年华了。从小的闺秀之教让大小姐即使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却也羞得她只敢将脸埋在陈伯怀里,就是陈伯为何会有如此高明的轻功她也无暇顾及了。
陈伯攀爬纵跃时,却发现在山腰中有一块突出的巨大山岩挡住了去路。岩石上结满了一层光亮的冰层,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冰轮一般挡在山腰,如何也绕不过去。
雪质松软,一脚踏上后,若是稍有停顿便会塌陷滑落。所以陈伯即使见到这块大冰岩,也还是毫不犹豫探出右手摸到那冰岩。
冰岩虽然光滑,不知为何陈伯右手还是抓住了。只是当陈伯想收回右手翻身上冰岩之时,却发现右手已被冰岩黏住,如何也抽拔不掉。
陈伯右手黏在头顶的冰岩上,双脚并无处着力,心里一慌,左手略有松动,怀里大小姐不由略微滑落。陈伯不及细想,一个鹞子翻身,带着大小姐强行翻身上了冰岩,不住颤动的右手仍旧黏着一块巴掌大小,厚有两寸的冰块!
陈伯右手黏着冰块,手掌里渗出血丝,透到冰块之中,整个冰块犹如琥珀一般。冰块黏住手掌不掉,此时却再也难以攀爬半步了。
这冰岩之上比从下面看起来大了许多,陈伯将怀中的大小姐放下。方才在冰岩之下,大小姐受惊着实不轻,此时到了冰岩之上,虽然逃过一命,却还是心有余悸。望着陈伯右手黏住的琥珀色冰块,大小姐心中愧疚不已,拉着陈伯右袖,眼泪滚滚而下。
不信命、不认命的陈伯似乎开始有点相信命了——在这半山之上,虽然逃得一时之厄,但却终究下不去了。人至老年,眼泪是不再轻易掉的。陈伯自认经事无算,纵使天塌地陷也难以博得他老泪一滴,但看着梨花带雨的大小姐,那双精明沧桑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陈伯不信和尚尼姑,此时却愿意为了大小姐在心里祈求佛陀菩萨救大小姐一命,甚至以自己性命交换也在所不惜。
冰岩地方不甚大,但陈伯此时却真的开始相信菩萨了,因为他发现并不需要用生命交换也找到了出路——转过冰岩,后面竟然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极狭,道上枯草冻成一个个冰疙瘩。陈伯扶着小姐踏上之后发现这小道原来并不往山下而走而盘旋而上,依然无法下山。但在走不几步陈伯却没有了这悲观念头了。因为转过几弯,忽然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大空地。空地上白雪细细平铺,浑然不似山下惊涛骇浪,倒显现出一派宁静祥和之像。空地四周遍植松柏,雪花飘落中一点翠绿春景。空地当中竟赫然伫立一座宝刹,“鹬蚌寺”三个黑底金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