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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突然开口了老猫,把陈远枳吓站起身来,后脊不知何时发了一层冷汗。他瞪大眼睛,盯着这只陌生起来的动物。
老猫也不逗留,纵身一跃就下了炕,喵呜一声窜出屋外。
未等陈远枳定下神,院子里突然响起一片嘈杂。
“快!快把他赶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院外叫唤着。
陈远枳望了一眼土炕上的私塾老师,老人再度闭上眼睛,没了声息。陈远枳伸手轻轻帮老人掖了掖毯子,快步走出茅屋。
一脚踏出茅屋的门槛,他就跟刚刚遇到的白发老者撞了个满怀。
老者一把扑在陈远枳胸前,气喘吁吁,却极力维持着笑意。
“住处找到啦!今晚你就去你张大娘家住!”
陈远枳看到院中几人都已经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四下打量,却看不到老猫的影踪。
“老师病成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今晚我就住在这儿吧。”陈远枳感到这些人心怀鬼胎,虽然不敢轻易戳破,却也不想任凭他们摆布。
白发老者连连摆手。
“这儿有人日夜守着,没什么可担心的!私塾先生对我们有恩,该出力的时候,任谁都会出一份力。你一个娃娃留在这儿,反倒是跟着添乱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绣?、系围裙的中年妇女,迈着碎步闯入院中,与院中几人对视了两眼,就满脸笑容地走上前来,随即抓紧陈远枳的衣袖。
“你可回来了!还记得我不?”中年妇女猛然拽起陈远枳往外走,“屋子正给你收拾着呢,先到大娘那儿去凑合吃口饭!”
陈远枳谨慎地试图挣脱中年妇女的拉扯。这女人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由于过于用力,手背上暴起青筋。
陈远枳竟挣不脱。
中年妇女一边甩开脚步,一边数落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年轻人。
“你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只怕早就把大娘忘咯!当年那私塾先生抱着你来我们家,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呢。从小到大,你在大娘家蹭了多少顿饭,怎么着?现在有出息了,跟大娘客气起来了?”
陈远枳被她拽着走了没一会儿,就来到另一个小院,想必是眼前这“张大娘”的家了。
“雉儿他爹!你看这是谁来了!”
中年妇女一脚踹开小院的柴门,冲着院里清脆地喊着。
陈远枳进了小院,这院子比私塾稍微大一些,却并不宽敞。院子里东一摞西一摞,堆着不少谷物、柴草、杂货。
小院当中摆着一把长条板凳,板凳上端坐着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赤着膀子,手拿斧头,狠狠劈着细柴。
中年汉子黑着脸,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陈远枳,没吭声,低头继续干活儿。
中年妇女也没跟汉子多计较,哼了一嗓子,就把陈远枳径直拽进了里屋。
里屋亮着油灯,炕上果然已经备好了一桌菜肴。
炕稍上,盘腿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一根根梳得油亮,脸上堆满褶子,瘪着嘴,眼睛似乎是害了眼疾,眼仁毫无光泽,蒙着一层**。咋一看,像是在故意翻着白眼做鬼脸。
老太太应该已失明多年,听见屋里进来人,也不慌张,面无表情,手里反复揉搓着两颗乌亮的山核桃,咯吱吱地响。
炕上的矮桌不大,四五个盘子摆得满满当当。菜肴都是地道的山野菜,烹饪得极为简陋,却也极大保留了山菜的鲜嫩本色,竟让陈远枳感到有点饥饿了。
“把你那包袱摘了,快吃口热乎的,吃完早点歇着去!”中年妇女热情地把陈远枳按在矮桌旁,看着陈远枳坐下来,才放开手,转身出屋,估计是找跟院中的汉子拌嘴去了。
陈远枳老老实实坐在矮桌旁,依旧背着行囊,他不敢细看老太太,只盯好着这一桌子菜,不知该不该吃。
“吃呗……”犹豫之际,盘坐在炕稍的老太太,瓮声瓮气率先开了口:“这菜都是北山里采来的,新鲜着呢。”
“老婆婆,其实我出门前,带着干粮了。”陈远枳推脱说。
“稻谷不如菜好吃,山菜不如肉好吃,你这后生,是想吃肉吧?”老太太问。
“晚辈哪敢挑剔……”陈远枳生怕老人挑理,拿起桌上的一双竹箸,漫无目的地在盘子里拨弄着。
“你是哪家的后生啊?”老太太又问。
“晚辈是北山宗修行的练士。”面对这个不知来历的瞎眼老太太,陈远枳并不想透露更多。
“北山宗?是个大地方吧?”
“是的,北山宗共有十岭,走下来也得小半天。”
“那天朝中土,更是个大地方吧?”老太太的白眼仁儿里闪出一丝生气儿。
“天朝中土自然是更大。”
“唉……我这一辈子啊,就没出过这村子。”老太太自顾自地嘟囔着。
“北山物华天宝,遍地珍馐,最宜养生。您这么大岁数了,能在北山终老,也是幸事。”看着老太太兀自伤感,陈远枳忙宽慰几句。
听到此话,老太太又咧嘴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嘴里为数不多的几颗牙。
“老咯,再多好东西都吃不下咯……不过咱年轻的时候,倒也吃了不少北山的野味。”
聊到吃,老太太来了兴致,她又问陈远枳:
“你知道这北山,什么东西最好吃吗?”
“我听说山里有一种野菜,只长在茂林深处,初春即发芽,入秋后却依然是个嫩芽,味道鲜美。”
“老芽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
“那莫非您是偏爱山里的菌子?有一种菌子,状如猴头,高高生长在松柏之干。听说这种菌子必须双生,当你发现一颗时,就会在其正对面的树上找到另一颗,也算是难寻的山珍。”
“菌子味寡,算不上美味。”老太太依然摇头。
“恕晚辈无知,您所指的山中美味,究竟是何物?”
陈远枳此时只怪自己不是丰谷岭的子弟,对这北山珍馐的确没有什么研究。
“若论北山美味,自然得是肉食。”
“可晚辈听说,这山里的肉,可不如自家圈里的肉,山货肉质粗糙干涩,一股土腥味。”
“你们这些年轻后生,真是越来越没见识。”老太太摇着头,也没责怪陈远枳的孤陋寡闻,反倒语重心长地给陈远枳上了一课:
“你记着,北山最好吃的,是一种罕见的动物。此物喜结伴而行,机敏得很,只能趁着它们落单的时候捕捉。它们能跑、能游,可惜跑不快,也游不远,最好是伏击,冲着脖颈狠咬下去,一会儿就死了。”
老太太咽了咽口水,仿佛回想着这山中珍馐的滋味。
“此物最宜蒸而食之。肉极嫩、极鲜……特别是幼崽,肉质糯软,最适合我这牙口不好的人……可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饱口福咯。”
陈远枳听得云里雾里,心中依照老人所描述的,与他认知里的山物一一比对。
猛然间,他心中大惊,竟失手将竹箸掉到桌上。
再去看那老太太,此时探着身子,睁大了晶晶亮的白眼仁儿,与陈远枳对视,一脸陶醉。
“你别听这老糊涂瞎说!”
屋外传来“张大娘”的喊声,这中年妇女风风火火闯进来。身后尾随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偷偷瞅着陈远枳。
中年妇女神色慌张,一手揽过愣神的陈远枳,拽着就往另一间屋子走。
另一间茅屋面积不大,四下也堆放着各类杂物,只有一个小炕还算整洁,显然是刚刚收拾出来的。
“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快歇着吧!”
中年妇女唤着身后的小姑娘去铺床。
小姑娘抱起被褥,麻利地脱鞋爬上炕,撅着小屁股,手脚并用地打理着被褥。
打理好被褥,小姑娘从炕上蹭了下来,理了理衣衫,不好意思地冲着陈远枳笑了笑。
陈远枳可笑不出来,挤了挤嘴角,呆呆目送走了“张大娘”母女二人,一屁股坐到炕沿上,这才紧促地喘着粗气。
他此时才发现,衣衫早被冷汗打湿了一片。